(第1部)第7章
“至于姐姐所言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的情况,”如烟继续深情款款地讲道,好一个尽职尽责、循循善诱的女教师,真是让他百听不厌,如痴如迷,“乃是好人不知或不能遵循天理、坏人深谙或契合天理所致,并无特别难解之处。天理无所谓好坏高下,好坏高下皆是世人的庸俗看法,正如那湖里的鱼虾和粪坑中的蛆虫都是一样活得自在逍遥,都是在为自己的生息繁衍而忙碌不停。上天不因蛆虫令人厌恶而有意灭除它,亦不因鱼虾使人爱惜就任其泛滥,其各自盛衰当然自有道理。”
“孔夫子曾言,未知生焉知死?”她引经据典地说道,才智着实不容他小觑,“世人虽多如蝼蚁,然既知生又知死者能有几人?生死尚且看不清,又何谈通晓善恶与结果背后的那些大道理……”
“这天命之事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言清辨明的,”她又笑着谦虚道,给了他些许的面子,“对此,妹妹我也是懵懵懂懂知之甚少,自然不敢过多卖弄,其中玄机道理还需姐姐日后自己去觉悟警醒,妹妹岂可越庖代俎、擅自干涉?倘若那善恶与结果之事皆是立竿见影,即刻就能兑现的,则十恶不赦之徒也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则人生修为之道又从何谈起?想这世间岂有不经修为磨难而直达化境之理?倘若如此,则上天又何必使世间万物生育繁衍、争斗不休?譬如那孙悟空,一个筋斗云便可行十万八千里,他到西天取经何其容易,缘何佛祖还要他保着唐三藏历尽九九八十一难去一步一步地取经?其要义则在于历练和磨难这个猴性十足的行者。正所谓非磨难无以成佛陀,非炼狱无以成正果,这个道理当是显而易见的……”
桂卿正听得迷迷瞪瞪如坠云里似懂非懂之际,忽见她停了下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他胸中千般万种那想说的话全被她的目光给化得了无踪迹,再也不知从何问起了。
“妹妹方才所言也是信马由缰,随口说说的,”她见状赶紧又立起身子来,再次细细地解释道:“倘有不妥之处还望姐姐千万不要痴迷和纠缠,若因我的一番歪理谬论误导了姐姐的青春年华,实在是妹妹莫大的罪过。如今我俩有诸多不明白的地方,都是当日在奶奶驾下无心听法与懒于研修的结果。今后定要谨遵奶奶教化潜心修行悟道,以图不入沉沦、不堕地狱方才是好呀。”
很多事情并非越辩越明,有时候讨论多了反而会使大家都越陷越深,就如同双方都在努力地挖坑想要埋掉对方一样,你挖坑埋我,我挖坑埋你,其结果多是彼此更加坚定了自己原先的错误主张。他这人原本就不善于和别人争辩计较,今日只是就心中多年的疑惑向这位已然成仙的妹妹请教一番而已。因此,话都说到这等地步了,他也就无心再与她继续刨根问底地追究那些原本就没有几个人能说清道明的事情了。
此后,她款步向前,衣裙飘香,呼气如兰,嘴上徐徐道来:“我们前世虽为姐妹,但今生姐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因此这几日我还是叫你哥哥吧。常言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哥哥既倾心留意与我,又发下那等重誓立志要娶我为妻,妹妹岂敢拂了哥哥的盛情美意?今日花好月圆,万籁清寂,正是良辰佳期,妹妹愿意尽心陪侍哥哥同眠共寝,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可与不可的倒不甚要紧,”不等他答话,她又羞涩万分地低头申明道,“只是万望哥哥不要笑话妹妹不知羞耻才好,不然的话妹妹真成了那等没羞没臊兼着没脸没皮的人了,纵然是从人变做了鬼,也是无地自容且难以进退的。再者,我为哥哥而死乃是我心甘情愿的,倘若哥哥嫌弃,那我岂不是让我白白地丢了性命,死得未免也太不值了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听到此处,胸中阴霾之意渐无,悲伤之情顿去,不禁心摇神驰起来。他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了。美貌如兰、气质比仙、才情不俗、通情达理的一个姑娘家,居然会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突然间就成了他的人了。想都不敢想的美人顷刻间就来的他的跟前,且要主动投怀送抱,他被彻底震撼了。
“妹妹既然愿意,我当然愿意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有些磕磕绊绊地说,“甚至还怕求之不得呢。至于笑话一说,妹妹完全是多虑了,哥哥岂敢耻笑妹妹?如若那样的话,岂不是连我自己都看扁了自己?你这哥哥二字叫得很对,我心中听着很是通透,又甜又脆的感觉,把我的骨头都给叫软了,竟然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当意识到这种肉麻的话都脱口而出了,他又觉得自己忒有些唐突和粗鄙了,于是脸面不禁红了起来,待他想要把面上那片红晕向黑暗处隐藏起来时,却又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下手了。他转念又一想,对于这郎有情妾有意、你情我愿的好事,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想那《诗经》里面描绘的男欢女爱的场景,何其纯真质朴、生机勃勃?哪有半点酸腐俗气、矫揉造作的意思?譬如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再如那“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美得真是令人击节赞叹和拍案叫绝,和所谓的庸俗下流一点也不沾边。
想到此处,他不免重又振作起来。
正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她此时已然通晓他对她的爱慕和亲近之意,他亦明白她对他的欣赏和爱惜之情,彼此之间毫无间隙,浓情不表自白,蜜意不言自明。他思定之后,便跃身而起,大胆牵住她的盈盈细手,相视一笑,低头对她耳语道:“现在屋里燥热不堪且空气沉闷,外面天色微昏尚未入夜,不如我们去村子东边水库上的小亭子去坐一会吧。”
她欣然同意,含羞带笑地随他出了家门,往东边大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