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律王朝奉德二零七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忠顺伯府二姑娘房里的大丫鬟顾沉欢向她的终极上司，执掌伯府中馈大权的伯夫人陈氏提出了调岗申请，申请内容是从二姑娘身边大丫鬟位置降调到京郊余县伯府一处庄子去看庄子。

这调岗申请沉欢筹划了一年有余，面对伯夫人陈氏的疑惑沉欢侃侃而谈，重点罗列了三大调岗原因。简单总结起来六个字：出阁、陪嫁、孝道。

“二姑娘明年就要出阁了，奴婢这模样身段，怕过去惹人笑话。想是太太仁慈，姑念着奴婢和姑娘的旧情，让奴婢粘了点福气，伯府养人，奴婢这才养得这圆滚滚福气的样子。”这声音超越常人地娇，听着像在发嗲。

忠顺伯夫人眉头轻不可微的一皱。

沉欢暗暗叫糟，更加努力稳定嗓线，她天生嗲音，正常说话都让人觉得在拿娇，努力调整压下声线之后也不过略有好转。

沉欢继续用沉稳得不能再沉稳的声音继续说，“奴婢知道，这京城谁不说我们太太是活菩萨，愣是丫鬟婆子，也没有一个亏待的，真真是仙人般的心肠。”

伯夫人陈氏听得心里颇受用，她执掌伯府中馈十几年，终于在京城博得个好名声。这丫头十岁时候救了落水的二小姐一命，年龄虽小，却伶俐得紧，后来索性把这丫头调到二姑娘身边服侍。

沉欢声泪俱下，把伯夫人捧成了救世的活菩萨，又自贬了自己其貌不扬，痴肥不堪，母亲又缠绵病榻，这几年竟有起不来身的预兆。

二姑娘院中有两个大丫鬟，首席大丫鬟是伯夫人陪房张成家的家生子，张成家这几年颇得陈夫人重用，她女儿自然也是谋的好差事。

但是沉欢特会讨人欢心，二姑娘从小性格沉闷，除了闺阁刺绣、习字女红，其余一概不喜。有时候木讷得陈夫人这个做母亲的也甚是心焦，好在早年就定下一门亲事，眼瞅着明年就要出阁了。

陈氏的眼光落在沉欢身上……沉欢立刻跪得端端正正，一副好奴才的乖巧样。

这丫头太肥了，脸都肥平了……

陪嫁过去的丫鬟首选得力貌美的，以后笼络姑爷才能成为女儿房中的助力，她心中早已经计较好了，到时候要把陪房张家的丫头陪过去。

至于这沉欢，原本就是被剔除在名单以外的。听闻她母亲病重，想是一片孝心，余县自是比伯府离家更近，这个时候赐个恩典，也是顺水丢了个人情。

“瞅瞅这张嘴。”陈夫人笑起来，转头对站在旁边身姿袅娜的大丫鬟笑道：“莲蕊你说怎么办吧？倒是像我不允了她，是我不尽人情的样子。”

莲蕊抿嘴一笑，和沉欢的眼光在空中微微一错，迅速不着痕迹的移开，笑着接过陈夫人喝完的茶盏，轻声回道：“奴婢怎敢替主子拿主意，主子的仁善奴婢嘴笨言语难以描述，奴婢只知道主子的主意那是断断没有错的，就连太夫人，也满意得紧吶。”莲蕊声音温柔可亲，让人听着不由产生信任之感。

陈夫人也素喜这大丫鬟莲蕊说话做事最得她的心意，替她掌管着后院众多财帛，最是得力。一席话听完，顿了一顿，挥挥手，“罢了罢了，之前不是允了三日假期归家吗，回来我自有定夺。”

沉欢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大半，欢天喜地磕了头，谢了夫人恩典，这才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莲蕊服侍了陈夫人又喝了一盏消食的茶，看陈夫人下午微微有些乏，一边给陈夫人捏腿一边招呼其余丫鬟过来铺好床铺，这才缓缓劝道：“主子歇歇吧，三爷还有两个时辰才回来，主子刚好眯下眼，呆会才有精神。”

陈夫人说了会话，也颇觉疲惫，她毕竟四十有余不比年轻时候，在莲蕊的服侍下和衣躺下。

莲蕊服侍了陈夫人睡下，瞅着陈夫人呼吸渐渐绵长，这才掀开帘子往外面走。门口的小丫鬟探头探脑，看见莲蕊出来，立马跑过来悄声递话，“莲姐姐，你总算是出来了，沉欢姐姐在外屋的走廊上等你半天呢。”

沉欢远远就看见了莲蕊那道袅娜的身影，她吸口气，迈开步子，犹如一个圆球，一颠一颠地滚了过去。

呵。脂肪太多，没跑几步就有点喘。

身高不足160，体重直逼138，在以女子细腰为美的时代，肥成这样，沉欢既是一朵娇小的奇葩，却也是一坨用心良苦的肉球。

她8岁被卖入候府为奴，刚入府那夜就发了好大一场病，高烧不退，卖她进来的牙婆吓得半死，怕被伯府怪罪说她胆大包天居然敢选个病秧子进府，连夜竟是银子都不要就要跑路。好在烧到第二天，那高烧居然自己退了，沉欢犹如大梦初醒，前尘往事悉数涌进脑海。

前世，她就是因这忠顺伯府而死的。

她就被陈夫人指给了伯府三少爷沈笙，做了沈笙的通房。

沈笙性好玩乐，喜新厌旧，正妻出自世家大族，端庄持重，不得他欢心，遂房里妾侍众多，通房也不止她一个。

在正妻入门不久，沉欢惊悚地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伯府规矩，在嫡子出生之前庶子是万万不能降生的。

她苦不堪言，内心又惊又惧，没想成日遮掩躲藏，还是被陈夫人发现了端倪。

她也不知道这避子汤次次事后均有服用，怎么就会有了孩子？

陈夫人大怒，这避子汤谁敢断的，必是这贱婢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当场发卖了掌管汤药的婆子，一碗落胎药强灌了下来。

陈夫人出手，药性势必刚猛，沉欢吓个半死，跪求沈笙救命。

沈笙惧其母，还是甩手把她送到庄子上去了，她当时怀胎约五个月有余，强落下来以至血崩，以古代的医疗条件那就是必死无疑了。

那会子，沈笙和屋里另外一个通房丫头月茹正是浓情蜜意、颠鸾倒凤快活得紧，哪管她的死活。沉欢疼得死去活来，落胎后为避死在府里晦气，又被拉到了庄子上，熬了几天，还是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

混得太差，给穿越者丢了脸，阎王都不收，眼睛一闭再一睁，人生就给重来了。

沉欢痛定思痛总结了一下，沈笙好美人，凡有姿色者都喜欢纳入后院，俗称集邮爱好者，而且沉欢仔细观察还发现沈家这三少爷就好弱柳扶风这一口。

所以沉欢把厨房大娘子捧得贼好，又加上十岁那年救了二姑娘，这吃食上没有亏待，她就像吹气球一样肥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用心之良苦，天地可鉴。

“怎么的？乐傻了？”莲蕊走到跟前，用细长的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刚刚在夫人跟前嘴巴跟摸了油似的，这会怎么哑巴了？”

沉欢这才回过神来，亲亲热热地挽着莲蕊的手，眨巴眨巴眼睛掏心掏肺地说，“我的莲姐姐，今儿多亏了你，这事要是成了，你就是我亲姐姐。但凡有需要妹妹差遣的，姐姐但提无妨。”

这走廊位置略偏，沉欢眼珠子在四周扫了一下发现奴仆婆子都在其他地方忙碌，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将一个包得扎实的香囊袋子塞到莲蕊手心。

她动作自然，表情诚恳，塞进去又娴熟地退回来，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事。

“沉欢对姐姐感激不尽，这针线功夫虽不如姐姐漂亮，却是妹妹一片心意，还望姐姐勿要嫌弃。”说场面话，这几年沉欢练得一溜顺，这伯府上下，要说会看人脸色，揣人心意，她排第二还真没人敢排第一。

陈夫人院子里的莲蕊，那是首席大丫鬟，除了太夫人院子里的冬雪姐姐，其余丫鬟看了都得讨好喊声姐姐的。沉欢这两年却硬是啃下了这块难啃的骨头，姐姐长姐姐短的哄得莲蕊开心。

否则也不会以十四岁之龄，就八面玲珑地做到二姑娘院里大丫鬟的交椅。

莲蕊用手指摸了摸那香囊的厚度，又垫了垫重量，这才满意地刮了一下沉欢那胖乎乎脸上的小鼻子，“得了，不是明儿就要归家探母吗？夫人这边这事我开口了，那是必成的，等明儿寻得机会，我还会再开口。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竟要去那清苦的庄子上。”

为奴为婢，非沉欢所愿，她盈盈一笑，却不和莲蕊再做解释。她怕说出心中的想法要把莲蕊吓个半死。

莲蕊看她一眼，心中满意，她素不喜美貌却又伶俐的丫鬟，沉欢虽伶俐却构不成威胁。她讨好陈夫人多年，对陈夫人的心思颇了解，知道这陈氏看着仁慈，却最是伪善，而且甚好面子，每年施粥救贫从不落下，为的就是在京城博得个好名声，为儿女寻着一门好亲事。

一场无声无息的交易，伴着各自婉转的心思悄悄画下句号。

总结一下。

顾沉欢。年十四。忠顺伯府二姑娘旗下大丫鬟之一。

目标，恢复良民身份。

第一步，及笄之前调离原岗，暂避主宅。保留工作收入的同时，避开浮浪的三少爷。

第二步，等待时机，挟恩以报，以母亲病重为由，再求恩典。

于是沉欢先是打通了二姑娘的环节，接着用自己五个月的工资重金贿赂了陈夫人手下首席大丫鬟莲蕊，获得她的鼎力游说支持，接着再把炮火对准陈夫人，发挥戏精的潜质敬业完成表演。

今日陈夫人其实已经点头，话已经到嘴边，只是还得压压她。

沉欢料定陪房张成家的还会替她女儿拔除她这颗眼中钉，独揽二姑娘院子大权，少不得推波助澜一翻。

压在心中的大石，松动了几分，沉欢吁了口气，抬步往二姑娘院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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