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所 得

第104章 所 得

巡检司,掌巡警捕盗、禁缉贩私、烟火消防、训练甲兵等。其中,以大使臣以上充任的,称巡检使。同巡检使,则三班使臣即可任之,称巡检。

皇城大内巡检司,偌大的院落,空落落的只余赵不尤几人。公廨中,地上的血团便在那里,触目惊心,赵不尤却看也不看,只是翻动着手中名册,很快便扔到了一边。

“晁公,皇城大内巡检司如今便是空架子了,一人也无。”赵不尤悠然说道,“我意以陈广为巡检使,翟琮翟亮为两都都头,长行均从伊阳招录,满额后严加整训,择优除授十将、虞候等官。陈广只是挂名,日常庶务,交由翟琮翟亮措置,晁公以为如何?”

“王爷安排,自无不妥之处。”晁冲之点头相对。

赵不尤道:“那便烦劳晁公协助两人筹办此事,兵刃甲械不足之处,自皇城兵甲库领用。还请晁公与陈大人费些心力,将案牍公文行好。”

听到赵不尤提及自己,站了许久的陈与义终于苦着脸拱手告罪:“王爷,恕下官无能,无力为王爷尽心,幕僚之职,万难胜任。”

他是真的怕了,答应为赵不尤幕僚,闲司而已,本以为是赏风吟月、醉酒欢歌的差遣,谁能想第一日便遭遇如此腥风血雨,日后如何了得?!

赵不尤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应允的爽利:“好。”

“呃……”陈与义愣了刹那,喜道,“谢王爷。”

赵不尤笑着摇头:“不妨事,只是……武夫皆亡命,陈大人今日与小可同堂共坐,被于翼等人看在眼里,他们定会记恨于心。陈大人离我而去,日后若有闪失,小可不能及时照应,尚请见谅。”

陈与义闻言一滞,登时如遭雷殛,再度瘫倒椅上。

既然说到此处,赵不尤便笑看晁冲之,赞道:“晁公胆色豪迈,着实令小可意外。”

晁冲之捻须苦笑:“也只是历的多了。”

赵不尤略作思付,眼睛一亮:“秦夷仲?”

晁冲之缓缓点头。

当年晁冲之曾赋诗一首,赠与秦夷仲,其中“……杀人白昼红尘中。京兆知名不敢捕,倚天长剑著崆峒……”等句,颇有亡命之徒的韵味,原以为是夸张修辞,如今看来,竟确有其事。

晁冲之正色劝道:“王爷,自恃武力终非正途,方才老夫安坐,亦是心知陈修武本事。可善泳者溺,秦夷仲还不是与人斗剑,不幸亡故?王爷身份尊贵,行事当谨慎再三啊。”

赵不尤心想他是爹爹遣派之人,不定背后有甚么勾当,当即从善如流,赧然说道:“晁公所言极是,小可也是不料巡检司竟敢违逆,一时冲动……”

晁冲之看着对方纯良的眼神、懊恼的表情,不禁摇头苦笑:若非赵士起讲过康王府故事,他几乎信了……

当初赵不尤信誓旦旦让赵士起为他出头,可转眼间便自己闯进康王府……如何让人还敢信他?

话说回来,一个小小的巡检司而已,晁冲之亦不曾放在眼里,他虽手无缚鸡之力,可当此之时,文人对武将,哪个不是心存鄙夷与轻觑?晁冲之只是不满赵不尤手段过于粗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必呢?

再者,晁冲之对赵不尤所为并不赞同。武夫如夜壶,可供驱使即可,无需勾连过甚,以便随时丢弃。如今赵不尤吩咐翟琮翟亮之事,说不得会成为自身破绽。可晁冲之毕竟与赵不尤相处时日尚短,据晁冲之所见,赵不尤与士子文人交往甚少,反倒身边多是陈广、翟琮翟亮之类的武夫,赵不尤为人处世,似是与众不同。

晁冲之将心中所想藏了下来,心道:再等等、再看看。

……

很快,同处东城的容佐便知道了这边的情况,他半阖双目,手指无意识的在案几上敲了半晌,许久之后,微嘲笑道:“咱们这位郡王爷,使得好一番雷霆手段哇……”

听闻赵不尤离去后,容佐起身伸伸懒腰,吩咐道:“备轿,随本官往河南府一趟。”

随后,皇城大内巡检司废掉两人、伤了两人,所有将官、节级均主动请辞请调的消息,容佐便亲口说给了杜充与唐佐。

河南府花厅,唐佐坐不安稳,跳脚怒骂:“穷凶极恶!蛮夷不如!”

虽说巡检司皆是武夫,可这是西京洛阳,中原腹心繁华之地,何时官场争斗变得如此酷厉而血腥来着?唐佐只觉脊背发凉,咬牙恨声说道:“公美兄,参他!小弟来写奏疏!”

杜充默然半晌,眼皮不抬,问道:“以何名目?”

“欺凌属僚,妄动私刑,排除异己……”唐佐口不择言说道。

杜充瞥他一眼,喟叹说道:“皮毛小事而已,有吃空饷之事为引,况且是巡检司的人先动刀兵,伤不了其人筋骨……辅之兄,此事足可看出此子心性歹毒,你我需从长计议,不动则已,若动,则要他万劫不复方可。”

唐佐闻言一怔,片刻后颓然落座,拱手哑声说道:“令公美兄见笑,是小弟心乱了。”

由不得唐佐不事后生怕。多日里,权责之争,两人屡次推演与赵不尤如何扯皮,其中翻脸的情形亦不罕见,所幸赵不尤退得彻底,未有发生。如今看来,以此子残暴个性,若果真在河南府撕破脸,会不会血洒满堂?

须知他是燕地尸山血海走回来之人!

“辅之兄,何来见笑。”

杜充看了看容佐,慎重说道:“容大珰,经此一事,可见此子暴躁鲁莽,亦告诫我等,平素莫撩拨与他,我等且耐心旁观,他管得愈多,疏漏愈大,总有建功立业之机!”

容佐点头应允,又道:“杜大尹,某家来此,尚有一事要说。”

杜充道:“容大珰只管道来。”

容佐笑道:“依某家所见,皇城大内巡检司于翼以降,杜大尹要好生安置方可。水南、水北两巡检司,所有职遣,可任凭他们拣选。他们已与赵不尤结仇,日后说不得会有用处。”

杜充尚未出声,唐佐已连声称赞:“容大珰所言甚是!所谓雪中送炭,不外如此,日后于翼等人,定可成为我等手中死士!”

……

随后的日子波澜不兴。河南府前主动退让,皇城内又稍稍亮了亮獠牙,洛阳城内但凡有点眼力界的人,便不再惹他。

留守司的官员很听话的都不再去河南府上值,也只是第二天在皇城见了一面,交待大家各安其事后,基本上没再见过。他们的公廨在皇城里头,而赵不尤却整日呆在东城,几乎不进皇城大门。

如今的留司官员,几乎全是老弱病残,混吃等死那种,日常亦无事可做。起初几日,偶尔还会有人过来告假,后来大家发现他压根不管,极短时间内便回复以往常态,游玩饮宴、吟诗唱词,流连于洛阳城内外的酒楼、园林、禅寺、景胜……过得好生惬意。

御史台无本可奏,礼院无帝可迎,国子监倒是管着西京雕版、印刷等事,他们只管搂钱,余者看也不看。

赵不尤亦从不过问。

洛阳城有两条大河,一是皇城南门——端门外东西流向的洛河;另一条则是城北徽安门与安喜门之间流入的瀛水,瀛水自城东罗门流出,两条河在会通桥附近交叉,将整个洛阳城割裂成为三块。巡检司的管辖范围大抵便是如此划分的,所以皇城大内巡检司不仅管辖皇城,额外包括东城外道正、道义、道光、清化、立德、承福、进德、殿顺、归义、永福十坊,城北的徽安门也在守卫之列。

民生庶务当然归河南府,皇城大内巡检司只是负责治安巡查之类的事情。这年月洛阳城内终归还算安定,翟琮翟亮回伊阳招徕人手,用了好几天时间,期间皇城大内巡检司无兵无将,也不曾出什么乱子。

招徕的人大多是翟氏亲族,翟琮翟亮知道赵不尤喜好,所以大多便是二十岁上下的少年郎,本本分分的,每日一半派在徽安门、各坊市的军巡铺值守,另一半则留在东城训练。

训练项目与伊川书院韩常带的人大抵相同,赵不尤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便不再关注。在他将来的计划中,并不打算用上这些人,不需要,倒是仍旧留在伊川书院那些人,时不时他会过去一趟,检阅一下训练进展,调整一下训练科目,再替安九上一晚上文化课之类的……文化课只是捎带,也没尽心,当死士来养的,换换脑子足矣,至于学的东西,够用便好。

大多时候的晚上,他会在锦缠襻后院的画舫中积攒黑火药,那地方被他列为了禁地,除了他,再不准任何人上去。硫磺、硝石、木炭,选得都是品相最好那种,也琢磨出加水混合,搓揉成丸,自然阴干后再过细筛的法子,不止安全,想必威力也会有所提升。未有再做试验。

有时候乏了,他会站在画舫三楼张望,夜色里,洛阳城的万家灯火映入眼帘。近处右边的赵普家宅邸,已经交割完毕,有时候晚上也会有匠人在加班做工,月影盯着那边,她说年前便能整饬完毕。

而在左边,是文彦博后人的宅邸。文家人好像都挺长寿,文彦博现在还有文维申、文宗道两个儿子活着。当年文彦博兴建宗庙,收拢近百户亲族居于此处,文家府邸看起来便极为庞大,几乎占了半个从善坊,偌大的地界,一椽椽小院错落排铺。晚上经常能看见那边灯火辉煌,听见咿咿呀呀的丝竹声、歌舞声、饮宴声……一代名相,旁的不说,至少造就了一家偌大的门第。

事实上文家的第三代,还有富弼的孙子富直柔,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青年才俊,送来过请帖,邀请赴宴或者参与诗会什么的,赵不尤看一眼,便扔在一旁,着人婉拒了。哪有心思跟他们一起寻欢作乐,有这点应酬的时间,还不如在家里陪陪李师师、陪陪月婵月影,给左明月写封信了。

与左明月的书信往来愈发频繁,三四天便有一封,几乎是收到信便回信,挺有趣的,聊一聊这几日所见所闻、所做所想,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写,至少……在刻意训练下,赵不尤写作文的能力,有所提升……只是苦了来来往往的信使、马匹,普通家户,真真奢费不起。

最近一封信是让韩世忠带去的,韩世忠从陕西接了家人过来,途经洛阳,听说赵不尤在这边,直接寻来听命。梁红玉还在汴梁,他呆了一晚,便被赵不尤放行接梁红玉去了。

牛皋也来了,同样呆了一晚,将家人安顿好后,赵不尤让他去伊川书院,从头开始,跟随韩常训练。

有一天,收到了赵楷从燕京的来信。女真人的战略重心仍在辽国,刚攻下了辽国五京之首上京临潢府,天祚帝仍躲在夹山,仍在孜孜不倦的杀儿子、杀骁将、杀忠臣……女真精锐在叛将耶律余睹的引领下,追索不休,甚至连萧干的反叛也顾不及剿灭。

月初萧干在越里部正式称帝,于迁州箭苛山建立奚国,萧干自称神圣皇帝,改元天嗣。阿骨打高官厚禄招降不成,捏着鼻子忍受,严令其弟完颜阇母围而不攻。萧干屡次与完颜阇母交战,败多胜少,苦苦支撑而已,所幸有赵楷暗中资助,勉强得以维持。

据说萧干称帝之后,如今的女真境内,本已投向女真的不少奚族部落再度反复,起兵朝萧干汇聚,里应外合,完颜阇母也是头疼。

萧干这边,向北无法突围,偶尔便会出兵骚扰南边大宋,有一次甚至掳走了大宋上任途中的平州通判秦桧,惹得赵楷被官家好一通申斥……

赵楷治下还出了一件疏漏之事,辽国降将耶律大石日前潜逃,不知所踪。此事责在官家,赵楷颇有怨怼之言。

大宋与女真人的扯皮亦在继续,使者来来往往,女真人索要怨军上下的、索要粮草岁币的、索要平滦诸州的……林林总总,反正是大宋欠着人家。手段五花八门,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有嚎哭卖惨的、更有武力威胁的……赵楷嗤之以鼻,一一化解。

赵楷大言不惭说道,幽燕诸州乃他亲率大军征伐所得,岂容女真人敲诈?若遂了女真人之意,岂非往他的绝世武功上抹黑?

赵不尤一笑了之。

事实上赵楷还是不信女真会侵伐大宋,更不信对方能给大宋带来无法挽回的灾难。回信之时,赵不尤不厌其烦的再度提醒赵楷: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让他静心整军备战,用不上则皆大欢喜,可若事有不谐,因他赵楷疏忽,致使女真人侵暴大宋,悠悠史册,定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赵构也有来信,提及嘉国夫人、康王妃邢秉懿与左明月相交甚笃。赵不尤乐见其成,不到二十岁的女娘,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朋友相伴总是好的,只是来年到了洛阳后,又得重新开始。话说回来,赵构这家伙也学会了走夫人路线,不知道是不是企望着再有一门挣钱的营生。

回到洛阳这边。虽说插手的事情极少,却也总会有事发生,平日里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翟家在洛阳游侠中更颇有声望,措置日常游刃有余,赵不尤便全然撒手不管,只当历练翟琮翟亮。随后祸乱了洛阳近两年的黑眚再度现身,且出现在皇城大内巡检司下辖的进德坊后,赵不尤目光如刀,刺向翟琮:

“你将此案移给了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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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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