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切如磋
脯时时分(申时,15-17时),且说当下风习,仍以一日两餐为主,三餐、四餐亦有,但绝不会在平常人家多见。
康王府自属例外,理所当然,赵构也不到饥饿之时。只是他身为天潢贵胄,何曾受过这般折磨,只觉时间难捱,苦不欲生。
无人再敢登楼。
初时赵不尤并不曾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只是左手杵刀,右手扶着椅靠,手指无意识地拍打,漆黑的眸子里光芒闪烁,也不知在想些甚么,任由他瘫坐在地,小动作不断,偶尔摸到伤处,轻声痛呼,也不管不顾。
只在突然间,赵不尤将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倏忽间刀背拍在他左臂伤口,同声笑道:“起来!站好!”
赵构再次喝痛,双目喷火盯向赵不尤,倒也依言而行。
不然怎么办?再挨几刀?
赵构早已想了明白,既然赵不尤未有当场戕害他,大抵之后也不敢,他毕竟是皇子,若真杀了他,赵不尤不止自个儿,父母家人都要偿命!
命能保全,则又何苦再吃眼前小亏?
只待以后,他定要将赵不尤生撕活裂!
咬牙站起后,迎面便是赵不尤玩味的笑脸,赵构不由心中咯噔一跳,规规矩矩地站定。
“知道方才我在想些什么?”
未等赵构回应,赵不尤自顾自继续道:“九哥,我以前听人讲,一个人只喝水不用饭,大抵能活10多日;喝不到水吃不到饭,约莫只能活七日。哦对了,还有睡觉,据说分秒不让休憩,至多能活过五日。”
“要不……我们试试?”
“一刀杀掉委实太便宜你了。”
这些话,赵不尤是笑着说的,声调也很寻常,可不知为何,赵构只觉毛骨悚然,在这炽盛夏日,颈背发寒。他忍不住吼道:“你不敢!你不敢杀我!我爹爹会诛你九族!”
“九族?”赵不尤望着他,笑吟吟地像看个傻子,“炀帝之后,你可曾见过如此刑罚?且不论九族,诛我五族、七族,你爹也该自戕了吧?”
“还有,方才你也听到了,我已经让爹娘躲了起来。哦,我还有个舅舅,他也一样,若是愿意藏起来,大抵无人能够找到。”
“他们是我最近的亲人,至于其他亲戚,咱俩和他们的关系大差不差,总不能等你死了,官家都会迁怒吧?”
赵构怒道:“我不信你爹娘会一直躲藏,你家那万贯家产不要了!”
赵不尤偏了偏头,颇有耐心地解释道:“命都没了,要那些许浮财何用?”
随后赵不尤则是在喃喃自语,连眼前的赵构也不曾听得清晰。
“若没有这件事,他们只会在几年后被金人掳走,漫说钱银,人也可能死在往北地苦寒之所的路上,或许还要承受更大的蹂躏。”
“以赵士起的能耐,眼下定能逃得出去,令人找寻不到,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活下去。”
“我这样做,也算提前从靖康耻中,将他们救了下来。”
“无愧于做了几日他们的儿子吧?”
“他们真正的儿子大概率是死了,我这也算是替他们的儿子报仇了罢?”
“好不容易来到这个时代,即便困顿这栋楼中,哪怕是多呼吸几日空气,也算是不枉走这一遭。”
听着楼外大树上的风吹蝉鸣,赵不尤精神为之一振,提刀起身,绕着赵构转动,不时拍打一下:“站好了!挺胸!昂首!让我们试试,你到底几日才死!”
赵构放声怒骂:“你不得好死!”
啪的一声,刀脊再次拍在赵构背上,赵不尤轻松答道:“嗨,你不懂得,我多活一天,便赚了一日。”
……
楼下,赵士与赵不凡枯坐中堂,顶上的声音隐约可闻,赵士抚须凝眉,清矍的脸颊随着赵构的惨呼,时不时抽动一下。
蓦地,他站起身来,沉声问道:“你与赵不尤走马追猎,往来甚密,他素来如此歹毒?将人渴死、饿死、熬死的恶行也曾做过?”
赵不凡急忙起身相对:“回爹爹话,孩儿是与叔向、不尤偏爱武功,校场较艺、苑中打猎亦有多次,可那只是演练,从未害过人命,方才不尤所言,闻所未闻,骇人至极。不过,不尤的舅舅混迹京洛,虽说侠义,可来往者保不齐会有恶人,不尤大抵只是听人所言,以此恐吓九哥……”
“恐吓?”赵士脸颊微搐,冷笑道,“其言凿凿,老夫亦被吓到了!”
赵不凡呐呐无言。
“说到他的舅舅王伦,还有赵士起……”赵士抬头望了望门外天色,若有所思,“他独子闯出这般大祸,竟然找寻不到一人,真是咄咄怪事!大郎,你去殿前司,请调金枪班一都、龙弩直一都,到此协防。总不能最后官家死了儿子,我却把行凶者丢掉吧。”
赵不凡当即应诺,急行而出。
……
康王府地处寿昌坊东南,南行百余步,则至尚书省。尚书省西邻,乃太府寺榷货务所在,虽说能出入此间,插手盐、茶、酒专卖的只会是豪富,可这里是京城所在,最不缺的便是富商,于是此处便繁闹异常,富商、干办、帮闲们进进出出,遇见相熟的还要站定行礼招呼,攀谈几句,好生热闹。
混迹于人群中,进得榷货务,李宝几个转弯后,便混入了后方一处幽静的独院,朝门口的守卫点了点头,他直入正楼,敲了敲房门,待里间有声响同意后,推门而入。
房内只有三人,正是赵不尤的父母及舅舅王伦,两名男子急躁异常,不住踱步,反倒是赵不尤的母亲王茹芸安坐正堂,神色平静。
“怎样?”
李宝关上房门后,甫一转身,便听到王伦劈头发问,这时候自然顾不及客套行礼,李宝直接对道:“决计可行!康王府周遭的弓手、巡铺以及禁军不超百人,只待大人一声令下,俺们定当将小使臣完完整整的抢出康王府,送出城外与大人汇合,从此逍遥自在!”
王伦望向赵士起,赵士起正欲咬牙应承,王茹芸却猛拍桌子,站了起身,放声说道:“不抢!王伦,让你的人只管散布周遭,监察动静即可,我们听不尤的,不出面,只管静等!”
“姐!”王伦顿时大急。
王茹芸又道:“陈寅说过,不尤拿了赵构,无人敢动他分毫,等等又有何妨?”
“那是眼下!若在等等,情形危殆,你敢肯定能保全不尤!”王伦急得大步向王茹芸走去,几乎是在吼骂,却被赵士起一把拉停在身边。
赵士起严肃问道:“芸娘,宗正寺武力乏匮,开封府亦是乌合之众,若御前班直调动,你将置于不尤何地?”
“官人,他亦是妾身的儿子,仅有的儿子!”
王茹芸眼眶泛红,却紧咬银牙坚持:“妾身不让现在救他,正是因为御前班直。”
“照理说,赵佶早该清楚了康王府情形,赵士是措置不了的,他却至今未派御前班直过去,只怕正是在等我们出面强抢不尤。“
”抢了不尤容易,官人,可之后呢?哪怕是我们安然脱身,赵佶他亦能理所应当地抄没我们家产。官人,倒了你,只会肥了他个赵佶,又够他挥霍几年。而且他还能继续通缉、捉拿我们,万一被他抓到,只会人财两空。”
“官人,妾身相信不尤,他打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读书、习武从未让我们空费心血,他让我们等,我当娘的信他。”
“往最坏处想,即便康王府那边事有不谐,妾身亦不愿你出面。到得那时,自有妾身与王伦带人去拼性命。有幸走掉则好,若走不掉,妾身求你多活几日,在赵佶未有处置你之前,散尽家财,分毫不为他留下!”
“当然,打心底里妾身还是抱有幻想,幻想不尤有所安排。尽管妾身不懂他为何突然闯出这般大祸,可妾身还是信他,因为他从未让妾身失望过,哪怕一次!”
“官人,妾身是真的怕冒昧行事,耽搁了不尤,那时,妾身死也不会瞑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