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等
时间到得夜半(子时,23点),徽宗在马行街别院已呆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期间,吃了一顿精致的晚膳,听过琵琶三曲、古琴六段,与李师师又探讨了一篇他新作的《西江月》,更饮下茶汤无算……梁师成始终未有进来打扰,徽宗的脸色愈发不耐。
不见梁师成,则康王府那边并无消息,之后的设想则无法铺展。
赵士起那逆子叫什么来着?他是怎么想的?赶紧杀了老九再赴死便是,拖泥带水,熬人心神!
赵士在那边做了什么?
察觉到徽宗走神,李师师望他一眼,道:“陛下,时辰不早了,奴家今日身子也乏,想早点歇息,不若你这便回宫?”
天可怜鉴,李师师大抵是宋境中唯一一个敢撵他出去的子民,早已习惯的徽宗反倒只觉轻松,心中不住暗赞李师师玲珑剔透。他起身便走,口中话语极尽温柔:“师师你只管歇息,明日我便令人送些奇珍过来,为你补补身子。”
李师师随行送他,轻轻摇头:“无需麻烦,过一晚便会好了。”
之后登上玉辂,徽宗将骑马陪侍的梁师成唤至近前,也不言语,梁师成霎时了然,对道:“康王府那边如旧。”
“废物!”
也不知是在骂谁,徽宗挥手放下了玉辂的水晶垂帘。
……
徽宗的仪仗走后,送至门外的李师师并未返回院中,过得片刻,对面阴影中冒出一道人影,她径直走到李师师面前,敛衽施礼后,低声说道:“师师姐,晚些时辰,两都御前班直调到了康王府,后来龙弩直撤回,只留下了金枪班。他们只是进驻,未有进一步措置。至于其他,康王府内并无异动。”
“安娘,劳烦你了。”听她说完,李师师勉力一笑,道,“我还想让你在那边继续盯着,可以吗?”
安娘劝道:“师师姐,寿昌坊是皇家所在,本就闲人不多。午后以来,禁军巡铺、开封府的弓手在那边撵走抓走上百人,真的无人敢靠近了。再说了,小使臣家中财厚势大,肯定会有妥善措置,我们又做不了甚么,不如远远看着,静待消息吧。”
李师师顿时默然,绝美的容颜变得黯淡无光,她没有再说什么,朝安娘施礼告辞,姗姗回返。
在她身后,安娘用力跺脚:“自个儿作死,还拖累旁人操心!你说你跟哪个斗,师师姐都能说上话,让皇帝老儿偏帮与你。可你要杀他的儿子,不是寿星爷上吊吗?”
“话说,师师姐甚么时候与小使臣关系如此亲近了?”
……
这日晚间,赵构竟撑了下来,他站得笔直,眼珠虽说无神,可只要有点动静,也会转动,证明他并未睡着。赵不尤一边手痒,一边暗自纳罕,心道赵构竟然有这股狠劲,委实令人佩服。这样的人,日后怎么会被金人吓得闻风则逃,将后宫、百官、子民能丢则丢,只管自个儿远遁,以至于还被吓成了阳痿?
晨光熹微,往日这个时辰的寿昌坊,早该听到相国寺僧人的报晓声了,他们会打着铁板,沿途叫喊“天色晴明”之类的语句,今日却静寂异常,只会偶尔听闻楼下甲士巡逻时囔囔作响的脚步声。
整夜枯坐,赵不尤只觉浑身生锈,匮乏无力,他站起身来,正欲伸个懒腰,对面赵构“砰”的一声,直竖竖仰头倒地。赵不尤愣神片刻,上前探视,赵构竟在咬牙硬撑,他那张因疼痛而变形扭曲的面容,分明正在竭力挤出笑意,干裂的嘴唇用力张翕:“哥……兮……弟绝非有意摔倒,真的是浑身酸麻,不听使唤了……”
“切~”赵不尤极为厌嫌的不再看他,“那你便歇会儿吧。”
顺手还拿刀背在他大腿处敲了一下!
“啊——兮——”
如蚊虫啃噬般的酸痛袭来,赵构忍受不住,放声大呼。诡异的是,他稍稍缓解之后,躺在地上,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道了声谢!声调虚弱不高,但足以听得分明。
赵不尤偏头瞥他一眼,若有所思。又等上片刻,轻声说道:“九哥,缓过劲能起身后,你便坐下吧,无需再站了。”
赵构呆滞刹那,继而狂喜之色溢于言表,他强撑着爬起,歪歪扭扭行礼:“多谢!多谢……”
“可别。”赵不尤轻笑道,“可别急着感谢,小弟只是想慢慢地看着你渴死、饿死,抑或瞌睡死,却不愿看着你站死。那样会无趣许多。”
赵构神色骤紧,他舔了舔嘴唇,战战兢兢问道:“不尤哥,你果真要害小弟性命?”
“多稀罕!”赵不尤嗤笑出声,“我强闯进来,砍杀你的门房侍卫,而后抓到你……如今只要下楼,赵宗正只会当场要我性命。”
“九哥你说,我自个儿性命都不要了,难不成只为折磨你一夜?”
“让你死在我前头,才不亏罢?”
“老老实实熬着罢!别想吃饭,别想饮水,更别想睡觉……如此,你在死前大抵会少受些折磨。”
“毕竟,我也非失了心疯,以折磨人为乐。”
不喜好折磨人?
耳中听着赵不尤大放厥词,赵构望了望身上已成碎片的衣裳,感受着不时传来的酸、麻、痒、痛,想讥讽痛骂对方几句,却又不敢开口,于是心绪乱成团,一时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
楼上起了声响后,楼下值守之人则急忙禀报赵不凡。这时赵不凡走到楼梯处,吼道:“赵不尤,你又做了什么!”
赵不尤随口回应:“方才是九哥不小心摔倒了,不妨事。”
顿了顿,又道:“不凡哥,烦劳你让陈寅送些洗漱动使可好?早饭也一并送来罢。”
赵不凡气急想笑,许久无语后,只是生硬回道:
“你且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