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与子

第2章 父与子

行进中的赵不尤稍觉惊讶,脑袋里的记忆中,眼前这爹爹赵士起,从未对他如此疾言厉色过。凉亭里的娘娘王茹芸乍一愣神,出言劝阻道:“官人,不尤他……”

“他怎样!他自恃武力,不惜己身,将侍卫留在家中,孤身出行,还不是你这做娘娘的纵容?!自古慈母多败儿,所幸此番无事,若真出事,你我只会追悔莫及!须知他是独子!”

赵士起愈说愈加愤慨,起身伸指指向赵不尤,嘴巴张翕数次,却气得发不出声。俄顷,他甩袖转身:“你随我来书房!”

眼瞅着赵士起愤然前行,赵不尤倒也不急,他施施然走上凉亭,在石桌上抄起一把香药葡萄,一股脑塞到嘴里,急声对神色黯淡的王茹芸咕哝道:“娘娘,饿了,让厨房准备些吃食,我听完爹爹训话便吃。”随后才紧赶慢赶,跟上赵士起走过了好几方小院,来到他说的书房之中。

随后父子两人相向而坐,不待赵士起训斥,赵不尤抢先说道:“爹爹,方才你又说了‘独子’两字,娘娘很不高兴。”

“呃……”

满头怒火霎时被冷水浇灭,赵士起努力回想方才言语,心存侥幸道:“说了?”

“嗯,爹爹说了。”赵不尤重重点头,“所以原本待您训话完毕,娘娘的动使,约莫也该搬到我那边,这边只留下你独守空院了……为了让她暂时不想这些,我将她支去厨房了。待会儿你还得仔细陪个小心才是。”

“善!”

对赵不尤的小机灵,为他争取来时间,赵士起大声称赞,随后望着儿子俊秀的容颜,愈加满足,原本的疾风骤雨,顿时变为春风和煦。

……

当此之时,即便白身百姓之辈,倘若家中薄有财赀,三妻四妾者实不罕见。士大夫间互赠侍妾,亦属寻常。偏生到了赵士起这里,他唯有正妻王茹芸,大宗正赵仲御多次劝说,他亦绝不纳妾,即便是后来长女早夭、唯留赵不尤这个独子后,王茹芸感怀自伤之余,苦苦恳劝,他亦坚辞不受。

一个王茹芸,似是已将他的情感全然占据。

与此同时,只为赵家留下了独子赵不尤,已是王茹芸难以承受之痛,哪怕赵士起再三宽慰道并不在意。

对此,赵不尤无限敬仰,却也暗自嘀咕:“一生只爱一个人?恕儿子驽钝,学之不会,后世的我做不到,遑论来了宋朝?”

……

“昨晚伤你之人,可曾看清?是康王府赵九的人?”

六月初,赵构甫满十六,徽宗陛下则迫不及待为他举行了冠礼,赐字“德基”,并赶出皇城就第,他的康王府便在左近。算算日子,赵构不过搬来几日,赵不尤回家途中便挨了闷棍,加之两人的明争暗斗赵士起亦多有耳闻,由不得他不生疑。

赵不尤摸了摸鼻子,赧然说道:“回爹爹,所谓闷棍,大抵不令苦主看到,方得功成。孩儿挨这闷棍,扎实得紧……不过昨日他刚挨我一棍,照他的秉性,认定他当不会差。其余人等,孩儿也没怎么开罪。”

赵士起重声道:“没开罪人便无灾厄?你道我为何三令五申让你出门小心,带上侍卫?”

老实说,对眼前这儿子,赵士起千百个满意。

虽说他贵为皇族,可毕竟血脉单薄。族内配给的田产财赀,只够糊口。更依祖宗家法,他若为官为将,不得主政,不得掌兵。索性赵士起便将全幅心思搁在经商之上,二十余年内,赵士起以一栋酒楼为始,到如今成为东京城内煊赫巨富,于情于理,他能将几分心思放在儿子身上?

所幸家有贤妻,赵不尤亦聪慧懂事,允文允武,才华眼界远超同侪,委实令他欣慰。

也只是重重说了一句话,随后赵士起的声音便显得温和:“此时不比以往,令人带侍卫出门,乃东京城内暗潮汹涌所致,你道为何?”

赵不尤想了想,道:“幽云战事?”

“是。”赵士起道,“官家不允战报外传,可禁中都堂如同筛子,四处漏风,如何瞒得了人?上月二十六,前军统制杨可世在兰沟甸兵败,二十九,在白沟再败;三十,西路军统制辛兴宗大败于范村。且有最新战报,宫中那位尚且不知。”

“这月初二,东路军都统制种师道率军退至雄州,童贯紧闭城门,禁绝大军入城,随后辽军掩杀而至,据说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间及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带,死尸相枕籍不可胜记!”

赵士起讥讽道:“泱泱数十万大军,对阵辽国的几万残卒,丧师辱国,一败再败!国事至此,我看他赵佶可还有心思眠花宿柳、鼓琴弄萧!若他知晓,只会吓得当即下令班师!早知如此,当初他又何必背约负盟,强加财赋无算,拼凑军费北上伐辽?”

赵不尤悄悄翻了个白眼,最后这句话,大抵才是赵士起如此义愤填膺的缘由所在。

自打燕人马植归宋,向宋廷兜售伐辽大计,朝堂上下的争执从未平歇,说到底,还是钱。

此前数年,徽宗陛下已将数代先皇的积攒挥霍一空,左藏库空荡荡的唯有硕鼠!万岁山(艮岳)尚未落成,花石纲停了又启,朝堂对子民的盘剥一加更加,尚自入不敷出。倘若伐辽,兵甲、粮秣、战马、箭矢……由何而来?

唯有再加赋税。

隐约记得,此番西军北征,为拼凑军费,即便身为皇族,赵士起汴梁城内的三十二家正店、几家脚店,还有工坊什么的,亦被狠狠盘剥了一层。

他如何能够不气愤!

只听赵士起继续说道:“姑且不论你与赵九有隙,当下战局糜烂如斯,过不多日,那些随童贯、蔡攸北上厮混军功的兵匪则会逃返,太学里的学生亦会鼓噪街巷,汴梁城内直若惊涛骇浪拍岸!日后断不允你再次孤身出门,除侍卫外,陈教头你也时刻留在身边!”

“呃……好的。”赵不尤点头应允,随后见赵士起起身离去,忍不住问道,“爹爹,北伐西军乃当下唯一可战之兵,他们尚且如此大败亏输,若辽国覆灭,女真南下,我朝又该如何抵挡?这汴梁城安得凭恃?”

赵士起停下脚步,皱眉想了想,道:“我儿是否有杞人忧天之嫌?女真小国寡民,辽国偌大的疆域,他的胃口再大,也该填饱了罢。况乎女真多骑兵,不擅攻城,又怎敢无端寻衅我中国?”

赵不尤呵呵一笑,也不言语,眼睁睁看着对方火急火燎去找夫人赔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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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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