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谎言

110 谎言

第110章谎言

“所以你建立邪……新生者教,一面制造异能力者,一面聚拢天生的异能力者,现在还开始和官方打擂台,到底是想做什么?统治世界?”顾卿半开玩笑半讽刺地问道。他对上女人的目光,裂开一个贱兮兮的笑。

碧落没笑,一边细细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目光柔和地注视着顾卿,像一个老母亲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子。直看到顾卿的笑挂不住了,她才抿了口茶,不徐不疾地开口:“你是官方收编的那一小撮异能力者吧?从你的角度来看,未来官方能给我们异能力者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敌人?需要清除的社会不稳定因素?或者好用但必须控制起来的工具?”

“这我哪知道……”顾卿含糊地回答,“我就是图一个编制内铁饭碗,没想过这么大的问题。不过我想,和我一样图安稳的人必定不在少数,我们不生乱子,官方自然不会特别针对我们。”

这个三十许的女人漂亮低头轻叹一声,修长的手指拂过眼角,拢了拢耳畔的发丝,眼中像是萦绕着散不去的忧虑,声音也氤氲着水雾。“少思少虑,生活会比较快乐,但明知眼前是死路一条,我又怎么敢今朝有酒今朝醉?”女人的姿容不是最顶尖的,但是她的愁情与温柔给她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如果再过几年,这种光环会有一个更统一的名字。

“你如何就敢这样轻易地向当权者交付信任,不担心鸟尽弓藏?如何就敢相信人数千百倍于我辈的普通人不会对我辈异类赶尽杀绝?这世界如此残酷,你我还要兵刃相向、同室操戈吗?”

她的声音里透着悲悯,婉转低回,最后半句轻叹,似有余音在人心底萦回,能勾起怅惘心事。

顾卿不禁有些晃神,他在那瞬间想到了很多。早先韩槊负责异能力相关事务时,他们有过不少次推心置腹的讨论,韩槊本人是秉持“物尽其用、积极吸纳”的方针,但具体到工作细则时,因为方方面面的因素,还是给了异能力者很大的限制。等到了异调组改建为异管局,曹昱上任后,明面上的限制少了很多,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这就像是被一层牛皮纸覆住的油锅,在真正沸腾起来之前,并看不出底下的温度。

“说起来很卑劣,但我其实谢、谢谢那些S级逃犯,我们现在的一切都是他们给的。”一次半夜的兄弟聚会后,顾卿摇摇晃晃地扶着一样烂醉如泥的老友到路边打出租时,老友伏在他耳旁悄悄说。

“你、你这想法就不对了,就好比警察的存在是因为有罪犯,要、要维护治安,但你怎么能,嗝,说这什么卑劣吧?”顾卿大着舌头安慰。

“你不懂……这不一样,这不一样……”老友念叨着,突然就开始大哭起来。

在老友给顾卿塞进出租之前,他好像还说了些什么,当时顾卿也许听清了,也许没有,一觉醒来后也便消失了无痕。而这个场景时隔一年,突兀地在此刻重新浮现出来,顾卿似乎想起了当时对方的低喃……

“……我们是同胞,是谁让我们互相敌对……”

“……风暴来临前,你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吗?”

两个声音,一远一近,重合在一起。

“我……”开口的一瞬间,顾卿猛然打了个激灵。似乎哪里不对?

顾卿对上了碧落殷切期待的目光,低头灌了一大口汤,让味觉的刺激给脑子提提神,才反应过来刚刚的场景有多么诡异——他竟然被一个囚禁他的敌人三两句话就忽悠得开始走神了!察觉到顾卿的回避,碧落有些失望,连带着从刚刚开始就停下筷子聆听碧落发言的其他孩子们也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随即,顾卿就发现了对方的一个漏洞:“既然认为异能力者的前路险恶,你又为什么要把这些孩子们变成异能力者?他们本可以和其他正常人一样一路坦途?”这个新生者教宣扬的神选可不一样。

那些忧虑关心的注视着女人的眼神,此时又都沉默着转向了顾卿。它们是鲜活的,不似受到精神操纵,但又都带着同仇敌忾的意味,对顾卿的言语挑拨表示出愤怒或讥讽。而被挑拨针对的本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对此提出不满。

可怕的影响力……顾卿的心微沉。

碧落似乎是没想到顾卿会问出这个问题,皱着眉想了想,回答:“不是我选择了他们,是他们选择与我同行。这些孩子们天资出众,理当拥有更光明的未来。前路固然坎坷,作为长辈,带领他们闯出一条生路,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前后矛盾,逻辑混乱,槽多无口——顾卿彻底从刚刚的晃神中清醒,唾弃自己竟然为这种毫无逻辑的说辞动摇了几秒。不过孤身一人在敌营内,又不清楚敌首性格,盲目讽刺挑衅不是明智之举,顾卿选择闭嘴,假装“你说的都对”。

沉默显然不是碧落想看到的,她再次追问:“你觉得不对吗?”

顾卿胡乱地点头,低头给自己塞了一大口点心,避开碧落的视线。余光中,碧落似乎不大满意他的回答,表情不佳,但在他再抬头时,女人又回到了温婉柔和的笑容。

接下来的时间餐桌上气氛很诡异。碧落不时抛出各种“高论”,又是像是没营养没逻辑的鸡汤,有时又像是网上论坛里常见的那种阴谋论,论点很奇葩,论据不可靠,论证也不严密。顾卿也不知道她说这些的意义是什么,也许是某种“传教”方式,看这些年轻人们都很赞同地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偏偏女人还执着于问顾卿的意见,顾卿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塞满自己的嘴巴,然后歉意地微笑。

一顿饭吃完,碧落虽然笑容不变,但顾卿总觉得她身上原本的“某种光辉”都黯淡了不少。年轻人们似乎没察觉她的不爽,团团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想和她聊一两句。

顾卿问一旁从他下桌子起就缀在他身后的小胖墩:“你不去和你妈说两句话?”

小胖墩叹气:“谁让我今天值日呢?”说话间,眼神也没有从他身上挪开分毫,过于敬业。

“嗤——”

顾卿闻声回头,正对上翻了一半的白眼——属于另一个不太合群的小姑娘,十五六岁那个。“那你呢?你怎么不围过去和你妈多说说话?”

“她才不是我妈,我也不是没断奶的小毛孩子。”女孩说。

顾卿摸摸下巴,有些猜测:“你是陈昀昭?”

女孩皱眉:“是哪个嘴上没把门的小屁孩儿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

顾卿笑了:“你这个小阿姨当的有趣,这些人按年龄算可都比你大啊。”

“白活那十几年有什么用?都还没‘断奶’呢。”女孩耸肩。

没多久,碧落又带着陈昀昭匆匆离开。

楼里的年轻人们大概是得到了她的某种授意,开始组队过来刷顾卿(划掉)找他谈心。顾卿也分不清楚碧落是想让他们过来找他套消息,还是给他送消息,毕竟以顾卿多年私家侦探的实战技巧,能把这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的银行卡密码都给挖出来,套出点新生者教的消息也没什么难度。

这里住着的这些年轻人在18-23岁之间,大多是农村出生,是碧落在教众中精心挑选的“品行兼优的好苗子”,在通过了一定的考核后进行了“抚顶”仪式,获得了异能力,成为新生者,而在这段新的生命中,碧落是他们的“母亲”。成为新生者的头两年,他们被要求搬到这里来住,接受碧落的抚养教诲,也会有其他长辈定期来分享他们异能力开发的经验。

顾卿在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看到其他所谓的“长辈”,就连碧落也不是每天都来。顾卿问那些年轻人,他们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碧落有很多事情要忙,而只要碧落出现,她身边一定会跟着陈昀昭。顾卿有理由相信,小姑娘的异能力也许是防御或者进攻型,充当碧落的保镖。但据年轻人们说,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位“小姨妈”的能力。

这些年轻人们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顾卿觉得,这里其实是托儿所或幼儿园,把一群刚走上异能力道路上的小宝宝们集中起来教养。

成年人有事自然不会跟幼儿商量,顾卿从这些年轻人口中也掏不出更多的东西了,继续待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在被关起来的第五天,顾卿问碧落,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他走。“你就这么肯定,我的同伴会找不到我的位置?”

“拿着一张作废的工作证冒充警员证,我可不觉得你是正经官方的人。”碧落笑容依旧。

“被发现了啊。”顾卿挠头,“看来你对官方组织还有点内部情报啊?”

碧落笑而不语。

“但你总不能关我一辈子吧?总得有个期限吧?”

“等你想明白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之后吧。”

顾卿崩溃哀嚎。

碧落笑得无辜:“你就算是叫破喉咙,外面的人也是听不到的哦。”

最后碧落还是没有那么残忍。三天后,时间来到大年初一,碧落再次走到这楼中时,告诉顾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跟我说说你的想法,然后我就放你走……”

说的是碧落认识的一个女孩,姑且称之为“瑶”吧。瑶是农村出身,又是单亲家庭,小时候受了很多苦。村里的闲汉长舌妇传她母亲的坏话,当着她的面口吐污秽,村里的小孩也欺负她,拿竹条抽她的腿,撕她的课本和作业。她很努力也很聪明,把读书当唯一的出路,成绩在学校了名列前茅,可惜命运弄人,因着作为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的母亲重病离世,她不得不辍学回家,然后被当成皮球,在几个不远不近的亲戚之间踢来踢去,受尽嫌弃。终于在某个秋天,她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错,被表婶打了两嘴巴又勒令滚出去。她想想这种苦也受够了,心一横便离家出走,就带了一个小背包和两百块钱,钻上一辆火车,仗着个子小,躲在座椅下逃过了列车员的检查,跟着列车摇摇晃晃地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拼当然不容易,她因为缺钱,睡过桥洞,在垃圾桶里捡过吃食,和当地的小乞丐打过架。但就在这样无依无靠的境况下,靠着果决泼辣的性格和勤奋努力的劲头,竟然也让她一个不满十六的小姑娘立住了脚,有了活命的营生,满满地也攒了不少钱。

后来瑶带着积攒的钱,到穗城来买了个铺面做生意。碧落是在这段时间里偶然认识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第一面便觉得她亲切,后来因为一些私人原因,两人接触多了,越发熟悉起来。碧落喜欢她的爽快个性,也佩服她的能力,这是她平淡安稳的生活中一抹亮眼的颜色;瑶则是因为独自一人身在异乡,常感寂寞,很高兴有人可以一起聊天逛街,做做小姐妹之间的事情。总之两人渐渐成了朋友。

一次瑶喝醉了,给碧落变了一个神奇的小魔术,在手掌上开出了一朵蓝色的矢车菊——那其实是一个很弱的、没什么伤害性的异能力,只是当时两人对此都没什么概念。碧落对于她的神奇之处并无恶感,发誓会对此保密,这让酒醒之后发现自己做了蠢事的瑶心神稍定。拜这共同的秘密所赐,之后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到目前为止,这还是个农村姑娘逆袭翻盘,在大城市打拼出一番事业,还和富家女结下深厚友谊的普通励志故事。之后,故事却逐渐变得魔幻起来。

瑶交了个男朋友,是个近景魔术师,并且不知为何,坚信对方与自己是同类。碧落看过魔术师的表演,是很精巧奇妙,但要她说,再精妙的场景魔术,都比不上亲眼看到一枝花茎从肉掌中长出来,顶上从花苞开始徐徐绽开一朵娇艳的花朵更为直接而震撼。

碧落对魔术师的身份表示怀疑,告诫瑶,不要轻易把自己的秘密告诉魔术师,可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瑶没有听她的劝阻。结果就是,魔术师被吓到当场摔下楼梯,伤到了手腕——虽然伤得不重,只是软组织挫伤,但对一位魔术师来说仍然是很要命的事故。瑶因为导致对方受伤而深感愧疚,她包揽了魔术师养伤期间的全部支出,还送了很多贵重礼物表达歉意。

瑶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很有几分经营天赋,这些年也小有积蓄。而魔术师发现自己的女朋友竟然还是个小富婆,就动了歪脑筋。说自己的手腕废了事业全毁,要瑶负责到底,骗钱骗礼物,掏空了瑶的积蓄还不够,要她卖房子、借钱给他花。

到这地步,瑶也终于想明白了,想断绝这段寄生关系,把魔术师赶出她家。结果魔术师翻脸了,威胁她如果不给够钱供他花用,他便要把瑶怪物的身份宣扬出去,让她被专门研究她这种怪物的研究所抓起来解剖。在争执中,魔术师把瑶打伤住院了,瑶却因为魔术师的威胁而不敢报警,而是花钱找当地的黑涩会来解决。不巧的是,那魔术师和瑶找的打手的老大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那老大在行动前把这事告诉魔术师,问他要不要花钱消灾或者反杀,魔术师不想花钱也不想被揍,就把瑶的特殊身份告诉那老大。

然后瑶就消失了。

碧落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找瑶。她虽然小有薄产,但就像大多数生活中阳光中的人一样,对阴影地带并不了解,花钱也找不到可打听的对象。最终她选择了报警。

根据一些监控和目击线索,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那老大经营的黑赌场。赌场自然是被查封了,但瑶不在那里。警察在赌场的最深处发现了一株食人花——细长的蓝色花朵呈喇叭状,最大处直径足有一米,中间几线浅紫的花丝,和一根青绿的花柱,不是任何世界上已知的品种。之所以称之为食人花,是因为它的花柱和花丝会攻击靠近的人,而警方在用锯子锯下花朵后,在花瓣底部带着几排牙齿一样的白色硬物和一些尚未完全溶解的人的碎骨。

碧落:“你想知道瑶最后去哪里了吗?”

顾卿汗毛倒立:“我不是很想知道!”

“哎……”碧落长叹一声,“后来那黑帮老大招了,承认是自己用非人的折磨摧折了瑶的意志,让她变成了一朵只知道攻击人的花,还用她来处理尸体……但这种话做不了呈堂证供,甚至无法取信负责审问的警察——又或者他们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折断了瑶的身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发生这种超自然事件,各地警方是有职责向异管局报告的!否则就是渎职!”虽然不知对方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顾卿这一刻心底还是生出了愤怒和隐痛,像是闷烧的炭火。

“两年又八个月前。我后来知道,有一个神秘的部门事后来过,但他们只是调走了这个案子的全部档案,其余什么也没有做。黑帮老大还在他的精神病院里住着,而动手杀人的警察仍然在他原来的岗位上,去年还升了半级。”

“这不可能!两年半以前我还在异调组,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案子的档案!”

顾卿又看到碧落用那种悲悯的眼神注视自己了,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沉入一汪冰冷的深水。

好一会儿,碧落才开口:“是吗?那你真可怜。”

那天傍晚,顾卿终于再次离开这栋大楼时,低头看了眼自己左胸口心脏的位置,忍不住回头仰望。有缕鲜艳的红线近乎垂直地伸向高处,那意味着线的另一端连接着的那人,此时正站在窗边目送他离开。

楼上窗边,陈昀昭看着楼下男人转身走进黄昏,问身边的女人:“这样没问题吗?你的那些故事还是能查到的,基于谎言的信任可是很脆弱的。”

“没关系……撑过这段时间就够了。”女人回答,“况且那也不算是谎言。我和她,现在,又有多少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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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咸鱼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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