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周家这一辈当家人叫周秉,上头父母早逝,由隔房的伯母养大,十几岁便掌家做买卖,前年才及冠,如今也不过二十又三,这样的人物在媒人眼中自是顶顶好那一波,但都进不去周家,那周秉对隔房的伯母十分敬重,喜春得的这门亲便是由这位伯母亲自操持的。
七婶子压着声儿:“听闻那周秉前些日子出发去关外了,我记得你家喜春再过两月便要嫁人了,也不知这周秉能不能赶得回来。”
周家的事哪怕是陈氏这板上钉钉的丈母娘也不知大概,只接了周家传来的信儿,说周家往关外定下的货出了些问题,得周秉亲自跑上一趟,这个节骨眼出关,为了表示歉意,周家还特意给喜春送了套头面来赔罪。
那头面陈氏看过,是上等的珍珠头面,约有六七分,个个一般重量,形态浑圆,难得的是那当中还镶着一颗红光珠,陈氏只看了一眼便叫喜春收了起来,心头对周家的富贵又添了一层,却不是高兴,而是忧心。
能随随便便就拿出这等贵重物件,那周家又该是何等富贵,宁家普通人家,要做那高门媳妇可不容易。
她心里没底。
这些话却不能跟外人讲的,陈氏脸上维持着笑模样,却不欲多谈周家的事儿,多有回避,只随口回了句:“成亲是大事儿,总是能赶回来的。”
七婶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周家那等人家的行事可不是他们能猜到的。“大妹子你以后有福了,就等着闺女孝敬你吧。”
七婶子羡慕,又往她身边压了压,脸上的笑更浓了:“都说好事成双,大妹子以后除了有闺女孝顺你,我看呀马上就要讨个新儿媳妇进门来伺候你了。”
七婶子这话一透出来,陈氏立时心里头就明白了。她悄声问:“那头应下了?”
“应下了应下了。”七婶子不着痕迹恭维几句:“你家这条件,三郎长得又好,又不是那等贪赌败家的,谁家的闺女不应呀。”
七婶子这话倒并不夸大,宁家家风正,兄妹和睦,鲜少有吵吵闹闹的事发生,宁父宁母两个也不像别家当父母的明确偏心谁,至少面儿上都是一碗水端平,陈氏又是讲理的,不是那等喜欢磋磨儿媳妇的婆母,就凭着这几点也有的是人家愿意把闺女给嫁过来。
她要年轻几十岁,要嫁到宁家这样的人家还不得高兴死。
显然七婶子也是听说了他们村里宁三家的事,不然也不会点了贪赌这话来,陈氏听到这儿,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到底是一个村里的,宁三家出了宁强的事儿,提起来他们一个村的这面上也不好看。
七婶没有察觉,自顾说着:“大妹子,你也知道这回这黄家的闺女跟你家的闺女一样都是老小,打小那也是娇生惯养着大的,模样自是没得挑的,你家老三定是满意,不过么,这娇养长大的闺女难免脾性大了点,那黄家也说了,他们家闺女心肠也是好的。”
陈氏一听就皱起了眉:“都是庄户人家,黄家莫非是甚土财主不成的?这十里八村的我可没听有哪家养闺女养得脾气大的,这黄家的闺女可勤快?缝缝补补,屋里屋外洒扫活计,灶台上这些事儿会做吧?”
陈氏也就随口一问,毕竟这相邻几个村里子,她还从没听过谁家闺女连这些都不会做的。
七婶子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尴尬,嘴皮子半点没有先前的利索了。
陈氏扬起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还当真是甚也不会的?”
这啥家境啊?
七婶子见她不高兴,忙描补:“先头不是说了么,黄家这闺女是小闺女,家里父母兄弟难免疼了些,本性是不坏的,再说了,你家三郎不喜欢这模样好的么。”
话是如此,陈氏心里却老大不乐意了。
谁家没小闺女了?
她闺女喜春上头还有四位兄长呢,她闺女那还是秀才的女儿呢,人物模样、女红厨工,还读书识字,哪一点不比那黄家的闺女强,她家都不敢开口说这话,这还没定下呢就让人要多包容来了,真等人嫁过来了,岂不是叫他们宁家从老到小的伺候她去,她娶的可是儿媳妇,可不是祖宗。
陈氏脸上不大高兴,说话也直起来了,还摆出了秀才夫人的派头来:“七婶,你也是女人,你来说说,咱们这做女人的,是不是得温柔贤淑,不说那德容言功得占上几分,毕竟咱们庄户人家也不看重这些,我家你也是知道的,老爷子虽说是个秀才公,得旁人几分敬重,却也无甚官身,不过是有些同窗在咱们府城里说得上几句话罢了。”
七婶子心头一凝。
“你看我家两个儿媳妇,老大媳妇家里七婶子你也是了解几分的,跟我家一样,亲家也是秀才公,很得村里人看重,教导出来的闺女自是不用说,大方持家,敬重公婆,友善弟妹,照顾小辈儿,这一样一样的,怕是没几个村里的姑娘比得上,更不必提烧饭烧菜这样的手上活计了,连字儿也是识几个的,七婶子也是见过我家大媳妇的,你说她模样如何?”
七婶子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想了想赵氏的模样:“自是极好的。”
陈氏这一番明里暗里的敲打,也叫七婶子顿时清醒了。
正如陈氏所说,宁家好歹出了秀才的人家,家中小辈教养自是与别的庄户人家不同,也是她先前被糊了眼,觉着宁家与其他人家一般,只消得了回应便再高兴不过的把人给迎进门。
至于教导不教导的,当婆母的在把人迎过门自会立立规矩,教导一番的,这十里八乡的庄户人家都是这规矩。
脾气秉性先撇开,人给先娶进门再说。
这也主要是因着庄户人家要娶个媳妇不容易,但听陈氏的意思却不是,他们家挑着呢。
庄户人家娶媳妇不容易那是因着银子不趁手,娶不上,娶不起,宁家不同,别看宁父这个秀才公没有官身,但也是有正经活计的,私塾当差,书馆抄写,科举做保,甚至宁家名下的田产也都免了那苛捐杂税,挂在宁家名下的人家每年给宁家送几担粮食就尽够他们嚼用了,宁家不差钱。
七婶子跟宁家二媳妇唐家有亲,更知道宁家还在镇上置了一个铺面。
七婶子身子顿时矮了半截儿,再也没有先前的巧言能语了,她问着陈氏的意思:“那、那依你的意思是?”
七婶子觉得按陈氏这态度,这桩婚事多半是黄了。
陈氏抿了抿儿,喝口水润了润才道:“庄户人家娇养闺女,怕也只有那等模样当真不错的了,可是指着长大后嫁给好人家的。”
陈氏抬抬眼皮,仿若对之前相看人家打的主意一清二楚。
她说话客气,也没直接说这哪里是娇养,分明是拿闺女往大户人家送,指着当妾的呢。
镇上的普通人家娶媳妇,那也不会娶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七婶子只能干巴巴的笑。
陈氏猜的全都对。
那黄家一开始打的主意还真是如此,只那黄家闺女的样貌在十里八乡还说得上一声儿不错,放整个府城里便算不得甚了,宁家家风好,又不是普通庄户人家,这宁家闺女喜春再过两月便要嫁到府城周家了,人家这可不是妾进门儿,而是正儿八经的八抬大轿给迎进门儿的,若是进了宁家,做的可是正头娘子,还有个当大家夫人的小姑子,只要她手里漏出一星半点的,这辈子就够吃喝不愁了,可比那给人当妾要来得舒坦。
陈氏自然不应下这样一门亲事,能打这等主意的人家能是甚好人家不成?“我家宁元的亲事还得七婶子你给多费些心思才是,我家娶儿媳妇也不是那等看重儿媳妇嫁妆家境的,只要这模样出挑,有两样拿得出手的就行了。”
宁元是宁家三郎,非长子长媳,陈氏也不要求他的媳妇有多能干,只要能烧饭洗衣也就够了,便是百年后分了家也不至于家中乱糟糟的。
七婶子气势一弱,如今就说不大上话,只得被牵着走:“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多寻摸寻摸。”
两人商议完宁元的亲事,七婶子这个媒人一后背都是汗,也顾不得喝几口水,七婶子屁股蹭了蹭,抬脚便要走。
陈氏送她出了门儿,七婶子忙摆摆手:“别送别送,我认得路的,这回也是家中还有事儿,也没见到桂花,改明儿再来寻她说说话的。”
七婶子跟宁家二媳妇唐氏两家那还是没出五服的宗亲呢。
陈氏楞住了:“七婶子先前没见着人不成?”
七婶子一脚已经跨出了门槛,闻言还没来得及深想便回了句:“我这才来你们村里不久,哪里去见过人的。”
说完,她这才觉着不对劲,回头问了句:“这是怎的了,可是桂花有甚不懂事儿的?”
这话,不过是顺嘴一句。
谁料陈氏顿了顿,方才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早食儿的时候,唐氏从外头跑回来,说七婶子给她带了信儿,她那娘家爹给摔伤了腿。”
七婶子在陈氏打量下,脸色涨得通红。
放屁,她一早走的时候,唐桂花爹娘一家子还在村里说长道短的,哪里摔了腿!“我、我先回去了。”
七婶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陈氏站在门口目送她急急离去的背影,喜春先前在房里也听了一耳,这会儿牵着子仪走出来:“娘,这样跟七婶说合适吗?”都说家中丑事不可外扬。
陈氏:“有什么不合适的,七婶子跟唐家可是宗亲,她男人还是唐家的族老,这种丑事自是不会宣扬,只会狠狠敲打唐家一番。”
陈氏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二媳妇唐桂花近日三番两次的惹她不喜,如今又使这样下作手段,她正好借唐家族老的手给她个教训。
好叫她往后堂堂正正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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