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 灭宗

(二百三十) 灭宗

可汗与赤王间的皇位之争,本就是契丹上层势力间的利益博弈,是皇室必不可免的同室操戈。原本耶律氏族是抱着两不相帮的态度冷眼旁观。历经紫婵宫主位交迭,这宣告天下的通天之赌以可汗落败告终,谁想灰头土脸回到大都后,却迎来一个天大转机——赵颖肚子里的动静再也遮掩不住了。

贵妃有孕的消息一经爆出,耶律氏族中又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要知道原本可汗赤王皆无子嗣,长此以往下去,未来下一任可汗必然会落到耶律宗真之子查刺头上。那现任谁当可汗都无多大差别。可现在耶律宗释有了自己的骨血,无嗣的魔咒不攻自破,再考虑到赵颖大宋公主的身份,一些人揣测可汗会不会得到宋的支持,这令原本摇摆不定的很大一部分耶律氏族开始潜移默化向可汗倾斜。

但这个倾斜有利有弊。耶律宗释在获得支持的同时,也引起了后族的强烈不满。

要知道对后族来说,他们引以为傲在契丹安身立命的根本便是每一位可汗都是从萧氏族女肚皮里出来的。萧氏部族曾经历过一段十分低谷的时期,当时内部倾轧严重,连年积弱,险些难保后族之位。所幸在紫婵宫牵头下,萧氏向景宗送去一位几乎改变契丹命运的皇后——萧绰。也就是在这位大名鼎鼎的萧太后的运作下,萧氏部族才缓了过来,重新拥有与皇族耶律氏分庭抗礼的实力。

兴许是萧氏日趋壮大,近年来两族冲突不断,导致生出忌惮。皇族竟在耶律宗释明明已经输了赌约的情况下还透露出支持态度,这无异于是一个信号——耶律氏想另辟蹊径,捧一个拥有一半宋人血统的皇子登上可汗之位。可以想见,如果此事成真,相当于是向全天下宣布废除后族。而可汗之所以能以迅雷之势做出一系列遏制赤王势力的举措,若说没有皇族支持,也是叫人绝难相信的。

皇族后族心生嫌隙,有了这层矛盾,耶律宗徹与小戚利用身份与后族进行了一次重要会谈。要知道小戚的母亲萧玫乃前萧氏族长的外孙女,之所以当年小戚会由太后菩萨哥抚养长大,完全是因了萧玫与菩萨哥乃是血脉相承的族姐妹。菩萨哥薨逝的疑点一经扒开,萧氏直系怒不可遏,几乎没费多少唇舌,便顺理成章地入了赤王阵营。

当然后族鼎力相助也是提了要求的。他们要赤王一旦上位,便弃其龙阳之好,设法拥有自身子嗣。

对此,耶律宗徹没多想就答应了。毕竟此事想要敷衍不难。远在大都的赤王府里已有一位现成有孕的月如,他根本无需悖逆本心去祸害旁的女子一生。

有了萧氏拳拳助力,赤王不再被动,回燕京也开始出击对付可汗一派。就在双方胶着,政局上互为攻坚,紫婵宫也冷不丁展开了行动。

不显眼的山道随处可见血迹斑驳,初时还星星点点,越往上血腥越浓,尸体随处可见,倒得七歪八扭越发扎眼。

赵祯骑着赤宛,一路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幕,心中愈加忐忑。

身前,白马蓝衫,挺拔的脊背看似一如往昔,可即便不用观其神色,赵祯也知道那人不一样了。

从白玉堂死的那天起,展昭就肉眼可辨地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不是外在变了,而是心。原本笑容爱挂在脸上,可如今,所有温柔都不见了,最常见的是他总眸光暗淡地盯着天边某个方位默默出神。白玉堂的死就像带走了他所有靓丽神采,只余阴郁、压抑、苦痛这些灰暗的色彩。

看得越久越觉心痛,赵祯突然感到喉头一阵哽咽。

如今支撑那挺得笔直的脊梁的已不再是满身傲骨、意气风发,而是一股执念,疯狂想要复仇的执念。其实他知道的,不过短短月余,展昭身体根本未有养好,可当从紫瑾这获悉了合欢宗的讯息,他便再也待不住了。

没人想到合欢宗会建在如此不起眼的山坳间。四周群山环绕,鸟兽绝迹,十足穷山恶水,根本不是个宜居的环境。若非紫婵宫暗探了得,别说月余查不出合欢宗下落,就算是三年五载也未必能有准信。

紫瑾一得到消息便毫无保留告诉了展昭。展昭自然想要立即动身,却被紫瑾拦下。

他道:“你一个人去能做什么?送人头吗?既然与我交易,那便利用我更彻底一些。那些杂碎,我来为你荡平,为你扫清所有障碍。放心,你要杀的人,我一定会亲自交到你手里,任由你处置。”

紫瑾果然说到做到,集结紫婵宫各路好手,带队杀上山亲自冲锋陷阵,反安排展昭稍稍辍后前行。展昭在紫婵宫养伤的这段时日,紫瑾天天围着转悠,端茶送食,呵护有加,事事殷勤亲力亲为。此番剿灭合欢宗凶险,他生怕展昭路上遇到一星半点意外,甚至委令“隼鹰”守在展昭身侧紧密保护。所以这一路走来,哪怕偶有几个漏网之鱼的合欢宗门人,还未近身,便被“隼鹰”手起刀落解决了。

来到山门前,一块刻有“合欢宗”契丹文字的石碑耸立。石碑上溅有不少腥红血迹,山门内外更是无数尸体横陈,血流汇聚成洼,可见先前战况何其惨烈。紫瑾便立在石碑旁,双臂环胸悠然地等着展昭驾踏雪来到跟前。

展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四周血流成河的,怎的你身上如此干净,不染半点血污?”

紫瑾挑眉,勾腿给展昭看:“怎么没有?你瞧这鞋底,我已经够小心了,可还是粘了点。”说着,在一方草皮处用力蹭了蹭。然后冷不丁抓住踏雪缰绳,翻身上马坐到展昭身后。

踏雪似不满紫瑾不请自来,晃了晃脑袋喷出一个惊天响鼻。

展昭拍了拍马脖安抚,对身后冷淡道:“做什么?”虽未明显抗拒,但展昭明显对紫瑾擅自上马贴身而坐的行径心生不快。

紫瑾哪能不懂展昭感受,但他这人更爱得寸进尺,先图自己个痛快。从身后一把揽抱住那袭蓝衣,他将下巴搁在展昭肩头,歪头叹道:“展昭,你可知适才解决这些人有多费劲?明明痛快杀了便好,偏偏还得留手。只因我当初承诺你不再杀人,这种愚蠢的约定简直是束手束脚,自找麻烦。”

“你若后悔,大可推了自己的允诺。”展昭不咸不淡道。

紫瑾笑道:“那可不行。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而肥。”

展昭闻言,突然转过头去,别有意味地盯着紫瑾的双眼。“你真的会遵守?”

“我们都经历了那么多,你难道还怀疑我的诚意?”紫瑾看似去拉缰绳,实则却一把将展昭的手也握在掌心里。“我跟你说过,这世间我最在乎的那个人是你。所有你喜欢的,我不能保证我会为讨好你去做。但你不喜欢的,我一定不会去触及你的底线。”

展昭笑了。

这当真是自白玉堂死后,展昭久违了的笑容,一时竟让在旁的赵祯看呆了。之所以愣神并非是这笑容有多熟悉,值得怀念。正相反,展昭虽然笑了,却笑得十分古怪,总觉得另藏玄机,暗合了许多难言而喻的复杂情绪在里头。

驱马继续深入腹地,循着指引,一行来到一处山崖。之所以笃笃悠悠,是因为除了生擒的那些,其他合欢宗余孽早被紫婵宫门人围堵在了这片崖头,情状死伤惨重。

几人下马,走上前去。

金池圣姥不复当初假扮舒月奴时小女孩打扮,穿着干练成熟。她手上染血,搭在半跪在地的阿孛厄肩头。乍见展昭前来,怒目之余冷笑不绝:“原本本座还对你这月神名头有所怀疑,如今看来即便是假,你确也不负神明。神之一怒,浮血千里。想紫婵宫乃堂堂契丹圣教,没想到竟能被你随意驱使,甚至倾巢而出不惜为你血洗我宗。看来,是本座托大了,当初就不该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展昭冷眼看着狼狈不堪的金池圣姥:“这世上本就没有后悔药可吃。如果有机会重来,我岂能容你出手害他身死?”

步步向前踱去,展昭抽剑在手,湛卢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森冷又刺目的光芒。

“可惜,没有如果。杀人偿命,昔日那笔血债你是不是该还给展某了?”

金池圣姥哈哈大笑:“想要本座的命,你有本事拿吗?”

紫瑾冷哼道:“他不需要凭本事来拿。只要他想,吭一声,你们这群跳梁小丑就得给我乖乖跪着把命奉上。”

金池圣姥怒不可遏:“当年就算是萧紫桓也不敢用这种口气与本座说话!”

“别拿我与他相提并论。萧紫桓当年不懂赶尽杀绝的道理,才会让你这合欢宗苟延残喘,导致今日反咬一口。我不会犯同样的错。”

“好,好,好。技不如人,本座认栽。不过你们想轻易取本座性命,没那么简单。”金池圣姥突然跳上阿孛厄肩头,命令道:“杀出去!”

阿孛厄立刻扶稳师尊跳起,冲向人最少的包围圈,同行其余宗门僧人也紧跟脚步杀过去。

展昭想动手,却被紫瑾按住。

“不过是蝼蚁,无须你亲自动手。我替你捉来便是。”

说罢纵身扑向恶战处,十数个来回已压制住了合欢宗。紫瑾见金池圣姥想趁机用毒,当机立断一掌将她击飞。同时挥掌打断阿孛厄手脚,将其丢到展昭面前。

展昭蹲下,拎起匍匐在地的阿孛厄,逼问:“说!是谁让你布下必杀之局害白玉堂的?”

阿孛厄一愣,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展昭冷笑,漠然站起:“说不说无妨,我心中早有定数。”说罢,不再理睬对方,径直向崖边的金池圣姥走去。

“不许伤我师尊。要杀就杀我!”阿孛厄大吼一声,用仅剩的一条能动的手臂抓住展昭腿脚,同时不忘朝崖边呼喝:“师尊快走!”

金池圣姥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一冷,竟头也不回地跳下崖去。

展昭怒而执剑削断阿孛厄掌骨,待他奔到崖边,早已看不见金池圣姥的踪迹。眼见展昭竟要跟着往下跳,吓得紫瑾赶紧将人抱住。“展昭你疯啦,这悬崖深不见底,摔下去必粉身碎骨。”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若见不到人,决不罢休。”

紫瑾见展昭坚持,只得派人手绕山到崖底搜寻。

展昭想从阿孛厄嘴里问出点蛛丝马迹,却发觉其嘴角流血,竟是服毒自尽了。等紫婵宫门人搜了整整一天一夜,从崖底带回金池圣姥血肉模糊的尸体。展昭面无表情地盯着尸体看了良久,才仰天长出一口气。

下一个,很快就轮到下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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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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