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七
苏非烟骗了时空云棠?
其实仔细想想,此事存在诸多疑点,譬如这个时空里的玄容真君对云棠一往情深,怎么会在结契之前同苏非烟做出如此放浪形骸之事?
可是,那苏非烟又的确失了元阴。
悬崖上空,苏非烟见时空师尊宁愿抱着已然毁了容的云棠,又妒又怕,妒忌时空师尊对时空云棠的宠爱,又怕时空云棠死前告状,她会被师尊清算。
苏非烟的手硌在悬崖上边杂乱的积石上,冷风将她的衣裙吹起。
云河也被时空师尊激荡的灵力给震得老远,他此刻眼含震惊,嘴唇翕动:“棠棠……”
她的女儿在他面前自杀了?
云河固然想要云家再复荣光,承昔日之志,他匆匆赶来时本是为了救下时空云棠,却不料她已经被毁容貌。身为男子,云河以己度人,他认为玄容真君怎么可能会长久地喜欢一个毁了容貌的女修?更何况,玄容真君不是一向也爱重他那徒弟?
在这等情况下,云河听从苏非烟的建议,和她合作,但却仍然不想苏非烟杀时空云棠,只想最多……让她不能说话,不能说出今日的遭遇。
云河想得非常清楚,纵然以后时空云棠容貌不再,色衰爱弛,但此刻玄容真君爱她,如果说时空云棠说出今日遭遇,那么,在玄容真君对她的爱意消失之前,他一定会降罪于他们。
对云河来说,想要拉拢玄容真君,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和貌美、深受玄容真君看重的苏非烟合作。对于时空云棠来说,她是他的女儿,他无论如何保她不死也罢。在家族的荣誉起复面前,一个女儿的幸福,不算什么。
可是云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的女儿……会当着他的面自杀,临终时说是他们害她。
这句话如同把云河自己心上那层遮羞布给狠狠揭开,他再在心中如何矫饰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大义,可实际上,就是他与虎谋皮,不顾自己亲女的死活。
云河身为修真界正道修士,光复家族的意愿再如何强烈,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仁义廉耻……现在他亲女被他们逼迫自杀,一切都在转瞬之间,他即刻就从新嫁娘的父亲到了早亡人之父的角色,一朝之间,大喜变大悲。
云河怨恨地看向苏非烟:“你……是你变卦要杀她,她才如此。”
云河的唾沫星子都差点飞到苏非烟脸上去了,她冷冷道:“云堂主何出此言,她一个毁了脸的女人,又将要被毒哑,和死又有什么区别?云堂主怎么说得就像一切罪都是我犯下的,难道云堂主就清清白白?”
苏非烟自知自己做的事不算是好事,可难道天底下就她一个恶人?
她一字一句道:“我和她非亲非故,她拦了我的路,我要害她天经地义,比起怨恨我,云堂主不如反省自己。”她笑,“我就几句话,云堂主就愿意和我一起毒哑她,就因为她脸烂了,她烂了脸,不能再帮你们笼络师尊。你们也不觉得她的天资能比师尊厉害,所以宁愿要我去帮你们笼络师尊,你的算盘我难道不清楚吗?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和你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非烟少时长于青楼,之后来到太虚剑府也没有后台,如何看形形色色的人,她最会了。
云河面色赧然,瞬间涨红,他身上伪君子的皮被掀开,让他如同一下曝光于这悠悠苍天之下,心里的丑恶无所遁形。
他咬牙切齿道:“你竟敢……”
这时,悬崖底下的时空师尊已经飞身上来,他本神姿高彻,如今眼中却是一片近乎虚无的冷寂,狂风卷起他的衣服和长发。
他走到苏非烟面前,长剑指着苏非烟的脖子。
苏非烟的眼泪立刻流出来,她这辈子,从被卖进青楼就没受过一天好脸色,谁都能打她骂她,她已然习惯,可是师尊……师尊也用剑指她。
苏非烟心底大概觉得逃不过去了,却还是婉转声音:“师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师姐来刺我,我……”
时空师尊这时一点话也听不进去,他以往把苏非烟看作弟子,多加爱护,可是云棠是他心爱之人,他想要携手共度一生,两者相权,孰重孰轻?
他的剑刺到苏非烟喉咙,苏非烟的脖子顿时流出鲜血。这身上的切肤之痛,也不如心底来的痛,苏非烟泪崩:“师尊,你、你因为师姐要杀我?”她仰头,笑得悲凉,“你要杀我就把我带回太虚剑府,让随意一个师兄杀了我。师尊,你是唯一一个待我好的人,你别动手,我想存些温情再去死。”
苏非烟原本打算的是云棠死无对证或者毒哑她,她没想到云棠用死证明这一切。
她现在必死无疑,却也无论如何不想死在师尊的手中。
时空师尊向来对她宽容,如今毫不动容,亲自动手,剑锋再进三尺,略往下,割开苏非烟的皮,他的声音里一点温度都听不出来:“你做了什么才把棠棠引出来?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到底做了什么,棠棠会那么决绝地去死?
苏非烟只想让时空师尊不要亲手杀她,慢慢地,她发现时空师尊根本不听她的话,他完全像是随着时空云棠的死而魔怔一般,紧接着一剑挑开苏非烟的面皮。
苏非烟满眼是泪,她的泪水就像是大雨,把脸上的血污冲干净,又有新的血给流出来。
苏非烟心痛到无法呼吸,她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但没想过会被毁容貌。师尊明明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脸是她所毁,现在却这么对她,是想要她经历她一切的苦吗?
苏非烟不知道的是,她天赋有限,她不知道时空师尊看一眼时空云棠脸上的剑伤,就知道那剑伤源自于她。因为每柄剑不一样,对时空师尊这样的剑修来说,一眼就能看透。
时空云棠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她真的怕了,她害怕再加上云河的帮忙,时空师尊会对她说不过是弟子比剑,容貌虽毁,却也不致命。她怕了,很怕,宁死不再受辱。
“本君再问你一遍,你怎么骗到的这一切,你对棠棠说了什么,护心镜你何时偷走?”时空师尊道。
空气中充满着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苏非烟抵死不说,她的肩膀上忽然一痛,她的视线往下移去,只见自己的肩膀处正有两个血窟窿,是蚀骨销魂钉……
师尊,太虚剑府的真君……他也有蚀骨销魂钉。他想要逼迫自己说出来,他想要知道他未过门的妻子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死的,所以,他这么残忍地对自己?!
苏非烟身上被钉了七八下,刻骨的痛钻进骨髓,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习惯这种冷漠。可是,再见到时空师尊毫不动容的脸时,她仍然痛哭失声,她哭不是因为身上痛,是因为心在哭。
他真是一点儿也不爱自己呀。
苏非烟脸上悲戚,又有着神经质般的疯狂:“我不会告诉师尊的……这样,以后师尊在想师姐时,可以连带着也多想我。”
苏非烟怎么不知道,她这个师尊可能真是非常非常喜欢那个师姐了。
哪怕是毁了脸,他也喜欢。
苏非烟多么妒恨云棠,她身为剑修,有一个绝佳的天赋,还有师尊矢志不渝的爱,她这辈子唯一的不顺就是那对又蠢又缠人的爹娘了吧。
苏非烟满身流血,浑身剧痛,只有云棠的爹娘能让她心里稍稍松快了。那两个蠢货……只要他们有一丝真的爱云棠,而不是重视所谓家族利益,他们就渐渐能发现,毁了容又如何,师尊还是爱她……
时空师尊亲眼见到时空云棠的死,如何不想追查真相,他见到时空云棠身上自己护心镜的灵力,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护心镜已丢失。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可是苏非烟不会说出来,他引狼入室,亲手葬送了自己心上人的性命……明明她之前给他说过无数次,她说不是她针对苏非烟,是苏非烟害她。
可是他不信,他被苏非烟蒙骗,他活该。
愚蠢的是他,活该的是他,凭什么死的是棠棠不是他?
时空师尊痛失所爱,如今一刻也缓不得,棠棠刚走没多久,他得尽快杀了苏非烟,否则她就看不见了。黄泉路上冷,他怕她心更冷。
玄容真君挥出剩余的蚀骨销魂钉,在蚀骨销魂钉没入苏非烟身体时,苏非烟流出血泪:“你……一点也不……疼我吗……”
哪怕一点也没有?
玄容真君只道:“若本君知今日如此,本君绝不会救下你。”
他措辞文雅冰冷,却是一句再恶毒不过的话。苏非烟在青楼被时空师尊救下,他说他宁愿不救下她,也就是甘愿她作妓.女,作最肮脏、下流、卑贱、低微的□□,也不愿意他的云棠受伤害。
苏非烟心中扬起巨大的怨恨,却再无翻身机会,几十枚蚀骨销魂钉打到她的身体内。
与此同时,整片天空变得灰暗、阴沉。
如龙震野般的巨大吼声从地下传来,地面不断翻滚,其间透露出的灵气铺天盖地,几乎是无差别般的攻击,苏非烟死去的、破败的身体一下子被冲散,什么也没留下。
云河也被那灵力所击,他脚下不知为什么,正正涌上土黄色的尖刺,尖刺本来带着温度,却猛然变得冰冷,往上升起,变成一座山。
而云河之前被时空师尊的灵力给压在地上,如今被那尖刺一戳……整个人肠穿肚烂,被尖刺慢慢顶起来,之后尖刺成山,越长越大,他的肚皮被越撑越开。
“救……”云河痛苦地朝时空师尊求救。
时空师尊……没有救他。
他是最清正的剑修,如今不救下同门,只是静静看着。他想,棠棠死时把整个身体都弄碎了,应该比这还痛吧。
时空师尊不救云河,也不想做任何事。
可是天地生变,还有许多人也会被卷进来,他的心千疮百孔,有一百个窟窿在想念时空云棠,还有其余的支柱想处理天地生变之事。
云河被挂在长成的高山上,死了。
他眼睁睁看着时空师尊见死不救,痛苦几乎淹没神智,却忽然想到,当时他和苏非烟密谋毒哑云棠时,她是不是也一样绝望?
云河死在山顶上。
云棠看着惨状发生,毫不动容,她站得非常稳,一点也没有去救这个时空的爹的想法。
早她就说了,她有可能亲手杀他们,也一定会见死不救,就是这个关系。
不过,为什么天地忽然生变?
云棠歪头看向玄容真君,她以为玄容真君会知道内幕,玄容真君却道:“燕仙君知道吗?”
燕霁看到这一切发生,哪里不懂,他道:“修真界剩下的灵脉毁灭,地下的异龙等无法再靠着灵气生存,故而,要么去寻找破坏灵脉之人,要么无力,原地化为山峦、湖泊……以自身灵气补给天地,以免天地忽然崩溃。”
云棠道:“怎么你也知道?”
燕霁自然回答:“可能是因为毁去天地灵脉的,是这个时空的我吧。”
云棠:……
她居然忘了,燕霁也不是一只好鸟。
玄容真君的声音也忽然拔高:“燕仙君身为仙道魁首,何故毁去天地灵脉?”
燕霁讥诮一笑:“本座想毁便毁。”
他那双桃花眼里带着冷戾,忽然眼尾上挑,拉过云棠,道:“之后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毁灵脉,别人问我,我自然不说。”
她还有这种待遇
云棠看着燕霁抓着自己的袖子,她估摸着燕霁心里存着不满,看见时空云棠和时空师尊大婚,他虽然分得清谁是谁,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时冷笑。
现在终于被他逮到机会了拉住自己刺激师尊了。
男人,都那么幼稚的吗?哪怕是理智如燕霁,也偶尔会神经兮兮的来那么一出。
果然,玄容真君看见燕霁毫不避讳对云棠的亲昵后,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燕霁皮这么一下也够了,他马上收了笑,脸色凉薄:“你身上修为增进,比此时空的玄容更甚,你所要知道的不过是苏非烟没有告诉你的这个时空云棠去死的来龙去脉,如今你已清楚,再不说出一切,本座便让你的头滚着去和苏非烟作伴!”
玄容真君被燕霁如此威胁,何况他想知道的已然知道,到底没再瞒着的必要。
他道:“在这个时空的玄容,痛失爱侣之后,立马迎来天地生变。天地生变,修真界岌岌可危,一切都是因为灵脉被毁,他身为真君,不得不匡扶修真界。每一日都有人等着他救,每一日都会发生足以改变修真界进程的大事,他的责任感强烈无比,仿佛每一件事情都比怀念未过门的亡妻重要。”
“他很爱很爱他的棠棠,可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连怀念她的时间都没有。”玄容真君道,“他几乎从来没有放纵过自己,对于他的棠棠的喜欢,一个师尊喜欢弟子,并且付出行动,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放纵。棠棠死后,他非常想念她,他想要上天入地不顾一切复活她,哪怕有违天命,可是天地生变,还有一整个修真界的人等着他去救,他没法割舍开大义。”
“直到那一日,毁灵脉的幕后者出现,他去战了。”玄容真君抬眼,“燕仙君,你应该知道,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你的手中,无论是你,还是这个时空的你。”
燕霁微笑,不置可否。
他能把整个先法时代的英才都杀空,生生导致一些传承断绝,到了如今,当然一样能杀光那些人。
“修真界被彻底倾覆。”玄容真君回忆着曾经,“这时候,他看见修真界倾覆之时,许多人、爱侣们抱在一起,这个时候他心中的一切信念全部坍塌,他之前每一次都把师徒之情义放在爱情之前,到他的爱人死后,还把天下大义放在爱人之前,可他看见那些人死前都紧紧抱着爱侣,以肉身挡在爱侣之前……”
“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最重要的人,只有他不知道。”
“他对得起很多人,但偏偏对不起她。”玄容真君道,“此时,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回到过去,改变一切,因他这般的信念,催生出了另一个他。”
云棠就像是在一座船上,终于要拨云见日登上小岛。
可是登上之前,她的身体战栗,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真相:“这就是青夜魔君?”
“嗯,起初,他不是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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