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11)
1.
屠户死在阿鹿四岁时,死因是同人争执,被活活砍死。
路青岚长得漂亮,当地流氓时时调戏,屠户忍无可忍,拿起菜刀就砍,流氓人多,把刀夺了过来,一顿毒打,然后砍了屠户的脖子。
流氓里有当地乡绅的孩子,府衙不敢得罪,屠户死了也是白死,路青岚除了哭,再没有其他办法。她一生的情爱给了沈林,却把眼泪给了屠户。
路青岚此后孤苦无依,尽管沈林在朝堂如鱼得水,扶摇直上,可她从没想过要去寻这个自小一起长大,如今飞黄腾达,一直都在自己心里的人。
可是沈林和路青岚的纠葛远没有结束。
善人庙被覃州及周边城市的民众传为美谈,同时沈林为官政绩卓越,清名极盛。地方的声音传向都城,都城的声音播向四方,不消几年,皇帝便听说了善人庙的事。为此还特地指派翰林院司地方事的官员前往覃州调研,把这件事好好记在了《东楚列州谈》里。
善人庙事件十分为人称道,但沈林的岳丈,当朝太师裘知问,却把沈林叫到了书房。
“百两纹银,于你当时,不是个小数目。你何故苦了自己,还瞒着我,非要回你故里做善事?是有什么隐情吗?”
裘知问并不是想要为难沈林,他只是担心沈林这银子来路不正,怕他入了歧途,自古为官最忌贪渎。
沈林十分敬重裘知问,他彼时末流小官,身世也差,裘知问却还是嫁了女儿,也从不以此拿捏他,为官为人,都对他颇多指点。
在沈林心里,裘知问如父如师,所以他不想瞒着岳丈,便把和铁匠路氏的过往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裘知问听闻此番,看了沈林一眼,沈林低着头,不敢与长者对视。
“路家姑娘现在如何,你打听过吗?”
沈林轻点了头:“打听过。说是男人不在了,自己带着女儿。”
裘知问继续问:“你打算如何做?”
“我……”沈林有些难以开口:“我有陆陆续续给她送些银票……但她……”
“把她们母女接过来吧。”裘知问替爱婿做了决定。
沈林一怔,抬头看着裘知问,他从未想过要用这样的方式负责路青岚母女日后的生活,更没想过岳丈会用这样的方式要求他负责。
裘知问看着沈林:“你头一次给她钱财的时候,她父亲病重,孑然一身,是最需要钱的时候。那时她都没有要,如今给她,她更不会要。沈林,到底是你负了人家。”
沈林匆忙跪了下来:“父亲,我对青岚从未生过男女情分……”自己说到这里,竟再也说不下去。
裘知问叹了口气:“你瞧,你自己也知道,原是不管有没有情分,都是你处事太欠妥当,承了人家的恩,没报人家的果……”
沈林磕了头:“小婿知错。”
……
2.
阿鹿五岁多一点,被接到沈府。
路青岚知道,留在覃州,阿鹿只能懵懵懂懂地长大,最好也不过嫁给一个小商户,没有见识地度过一生。
所以为了女儿,她答应了沈林。
可她终究迈不过自尊心,始终没有走进沈府,哪怕是沈府别苑,只变卖了在覃州的家当,在沈府所在的街巷边上租了一处便宜屋子当住处。
阿鹿白天去沈府,跟着沈林的儿子沈砚一起听学,散学后回到家里,和母亲一起吃晚饭。
阿鹿长大后问过自己许多遍,如果母亲没有因为自己而来覃州,会不会活得更久一些。
来到都城潜光的第二年冬天,路青岚去城北山上打泉水,下山时不小心滑了一跤,泉水泼了一身,自此感了风寒,再也没有起来。
阿鹿连续五天没有去沈府上课,沈林开始有些担心这个孩子。
这一天下朝之后,沈林来到了阿鹿母女的住处。
路青岚和沈林这一生的缘分或许就是这样,经年一别,非死不见。
冬天日短,此时已是暮色霭霭,庭院里大雪过后结下的冰还没有融化,纸窗里没有烛光透出来,似是家中无人,可屋门却是大开着的。
沈林走进去,门口炭火炉子里早就没有了火光,屋内与外边一样,冷风呼啸。
桌子中间摆着碗筷和剩菜,走近一看,碗里的粥已经冻住了,看样子是已经放了几天的残羹。
再往里走,沈林看见了跪在床边,把胳膊和脑袋放到床上的小阿鹿。
床上躺着一个人,十分安静。
沈林心里猛地一紧,他慢慢地走过去,蹲下来,把食指,有些微微颤抖着,放到了路青岚的鼻下,然后更加颤抖地把手收回来。
他闭上眼睛,有泪流下来,他与路青岚,走到了这样一个太过仓促的终局。
他红着眼眶,把手放到阿鹿的小手上,这双小手上有触之明显的冻疮。
本来在哭泣中疲惫睡着的阿鹿,渐渐睁开了眼睛:“沈叔叔……”
沈林看着她,眼睛更红起来,阿鹿也瘪了嘴巴,却抬手去擦沈林的眼角,奶声奶气地安慰:“叔叔不哭……叔叔不哭……”
说着说着,自己就先落了泪。
沈林把阿鹿抱起来,扛在肩上,阿鹿饿了几天,饥寒交迫,如今被揽到了如此温暖的一个怀抱里,自然留恋,嘴里却一直喃喃:“娘亲……阿鹿要娘亲……“
沈林一边往沈府走,一边轻轻拍着阿鹿的背:“阿鹿不怕,还有爹爹在。”
沈林也是一样的幼失双亲,加之又对路青岚有许多亏欠,对阿鹿心疼的紧,便真心将自己承诺给阿鹿做父亲。
阿鹿再醒过来,便成了沈府的二小姐。
3.
阿鹿本来只是沈砚的同学,还是身份最低的一个,如今沈府家仆人人都要对她低头行礼,自然有许多流言。
沈林听了,便得了岳丈裘知问应允,给阿鹿办了个证实身份的仪式,让她给自己和夫人裘望岚奉一碗茶。
沈林为此亲自带着阿鹿去城里的衣裳店里买了套粉色新衣服,买的时候想起儿子,觉得一碗水要端平,就也给儿子买了一套浅褐色的。
“沈……”阿鹿突然开口:”爹爹。沈砚为什么不能穿粉色的啊,他好像也喜欢粉色。”
“哦?”沈林笑了:“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粉色?”
“就是……”阿鹿想了想:“以前在学堂上,他抢了娘亲做给我的粉色手绢儿,我要抢回来,他还很不情愿,就拿那块手绢擦了鼻涕。”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不高兴。”
沈林眉眼里的笑意更浓:“可沈砚是男孩子啊,男孩子穿粉红色会被别的小朋友笑话的。”
“别的小朋友笑,是他们不对。”阿鹿撅着嘴:“男孩子也可以喜欢粉红色的。”
沈林摸了摸阿鹿的脑袋,语气温柔:“你不讨厌他?他抢了你的手绢儿。”
阿鹿歪了歪脑袋,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他是欺负我……但这和他喜欢粉红色,是两件事。”
“那爹爹教你怎么不被这个坏小子欺负好不好?”
阿鹿瞪大了眼睛,表示期待。
“你叫他哥哥,他就不欺负你了。”
阿鹿的眼睛暗了下来,极不情愿:“我……我们都是六岁,为什么我就要做妹妹。”
“他本来就比你大啊。”沈林点一下阿鹿的鼻头:“大三个月也是哥哥啊。”
“好……好吧……”阿鹿垂头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