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14)
1.
东楚科考中的文试和武试,分由两个部门掌管。
文试归翰林院。
武试归兵部。
沈箴随着沈砚来到武试的场地。
擂台朱红,背靠高楼,层层高楼挂嫣绸。
沈箴扫了四周一圈,十分不屑:“兵部这审美也太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比武招亲。”
沈砚听了这话,没说什么,嘴角几不可见的弯了一弯。
今日武试只有两场,是决胜之战。
第一场的两人已经较量起来,赢了的人便是武试的探花。大概是因为剑技旗鼓相当,所以比试的时候“哼哧哼哧”,面目狰狞,十分焦灼,不具有丝毫美感。
沈箴并不关心他们,踮起角尖,在众人中找寻那一袭黑影。不久之后,眼睛便亮了起来:“汪珹!”
人潮中格外笔挺的少年闻声看了过来,便见沈箴一跳一跳冲他招手。
汪珹眼睛里含了暖意,他看着沈箴,今天她穿了白色的藏花袄裙,跳起来的时候头顶两边的发髻也跟着跳起来,真像个兔子。
余光一瞥,又看见沈箴身旁穿得活像个观音的沈砚,暖意渐渐消散,面容又凛冽起来,眼睛也暗了,对着沈砚点了点头。
沈砚也回了一礼,接着就听到宣考人朗声念道:“武试第三百七十一场!步青云!汪珹、柳如松!”
这是武试的最后一场,名为“步青云”,赢了的人便是新科武状元。规则也同前边数百场比试不一样。
之前是两人对阵,弱者卧地为败。但须得败者周身无伤,胜者才算是真的胜了。
刀剑无眼,这番规则,是既要击倒对方,又不能伤对方毫分。除了兵刃技,身法、内力、控制都在考核范围之内。
这也是东楚科考,武试最大的难点。
这一层层选上来,只剩两位考生,来到步青云,此时规则就变了,不再以击倒对方为最终目标。
擂台北倚高楼,高楼顶檐距地面一百九十六尺,挂一口花钟,击响花钟者为胜。
而步青云之所以叫步青云,是因为如此高度,一人之力不能登顶,须这擂台上的两人协力,先腾入空中,再行切磋。切磋过程中还要一直持着气,否则就是双双落地再来一遍的局面。
比起之前的考核,把体力、谋略、协作也都纳入了考核范围。
最终击打花钟者,为状元,但这状元之路,是要榜眼一路扶助的。
是真正的一人送一人,步步入青云。
不可谓不残酷。
墨色衣衫的少年手执白色石杖一步步走向擂台。
杖上雕着欲飞的仙鹤,杖尾悬着一条梨花长穗。
少年冷面黑衣,如罗刹;石杖盘鹤衔花,似神兵。
“醉世……”“是醉世……”“醉世又如何,登不得大雅之堂。“人群中议论纷纷。
沈箴听见这些悉簌言语,倒是知道当中一些缘由。
现如今的江湖不如古时候开放,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只要用的好都能有姓名。
但自南令开始,经后凉,至东楚,兵刃上都是以剑独尊。后凉朝挽澜将军方如是盖世忠勇,为双锏在兵器谱上挣了一个名位;东楚开国升阳皇帝一刃□□扫天下,□□自然也就成了兵界正道。
可如今汪珹手里拿的是杖——古往今来从未被正名的兵器。并且放在东楚,尤其不被人称道。
其一是因为学起来简单,不似锐器,要御锋刃,要驾流云。
其二是因为东楚的武考制度明确规定不能伤人,然而刀剑同杖比起来,可是太容易伤人了。
所以大多考生都觉得,汪珹用这样的兵器,实在是有些不公平。
可汪珹是东楚左丞之子。左丞,圣上群臣仅次右相,位平太师,何等权重,谁敢多说什么。
但是,这并不是大家瞧不起醉世的最终原因。
汪珹初涉武学时,是习剑的。只不过三年前,一意孤行化了剑,把长剑熔后的炽水注在了醉世里,成了这柄石杖的杖骨。
这便引发了武界许多大人物的不满。
中土万年,永远崇尚万事的忠贞。
弃剑执杖已是不忠,化剑为杖简直不敬。
于是许多剑道宗师提起这位少年武者,皆要拍案而起,说一句千年剑道从未出过如此逆臣。
沈箴想到这里,便腹诽起来,你们一个个的刀来剑往,他汪珹拿着一柄毫无杀伤结构的石杖同你们比,结果你们连人家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还好意思说人家钻了比赛规则的漏洞,要不要脸面。
2.
这边汪珹和柳如松已经站到了台上。
柳如松严阵以待,是剑客的中正之姿。而汪珹一杖在手,挽了一个杖花,梨花长穗同广袖衣摆一起漾着暖风,满是风流。
沈箴看着汪珹的侧脸。他瘦削,脸上的棱角好似被刀斧勾勒而成。他同沈砚一样,都不喜嬉笑。只是沈砚双眸灵动,含着春风。而汪珹却是一双凤眼,伴着泪痣,凛凛霜意。
沈箴叹一口气,汪珹,明明也该是皇城里最为风光霁月的少年。
汪珹右手撺了气,柳如松亦然,两人慢慢升上空中。
距离花钟不足两尺之时,两人停住,面对面浮在气上,汪珹岿然不动,不久之后竟然阖上了眼。柳如松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立即拔了剑。
他动作极为迅捷,像沈箴这种没有武学功底的人,竟颇为目不暇接。
柳如松剑光四溢。
第一招刺向汪珹的前襟,汪珹侧了侧身,躲得甚是从容。
第二招刺向汪珹的耳际,汪珹歪了歪头,谁料剑气百转千回,擦过耳际又回了肩胛,汪珹在空中侧翻了个跟头,躲得也是得体。
第三招刺向汪珹执杖的左手,醉世已然凝了杀气,却被汪珹换手而执。柳如松非是要逼醉世出招,剑气至疾如电,又十分痴缠。可汪珹循着剑意,竟不紧不慢一一躲开了。只袖口被剑气浅浅划了一道,算不得狼狈。
这第三招过后,汪珹终于睁开了眼睛,向对手点头示意:“承让。”
此时台下,沈箴的耳边传来了沈砚的声音:“狂妄。”
沈箴对当前局势并不了解:“嗯?”
沈砚皱眉看着空中翻腾的两人,不忘对沈箴解释:“耗气痴等已是大胆,竟还让了对方三招。”
沈箴疑惑了:“可是柳如松动作更大啊。他岂不是消耗更多?”
“气之所谓气,存于天地在于潆洄,一静之损,远甚于一动。真不知他是自负还是痴了。”
沈箴听懂了,开始有些担心汪珹。
但空中的汪珹一直颇有章法。对手出一招便接一招,对手不出招了,他便出一个对手能接住的招,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耗尽对方的力气。
一刻钟后,柳如松已有些不支,空中的身形已显虚晃。
汪珹眼底一凛,醉世开始如鬼影一般追击柳如松,次次命中。
底下的观众看到这里,便知大局已定,声声叹息,亦有不忿,又一次正不制邪。
沈箴抬着头,狠狠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一点点醉世的影子。
它击打在柳如松的侧方腰际。
她突然就觉得心酸,她虽忘了许多事,但不知为何,却记汪珹记得清楚,甚至更胜沈砚。
小的时候,汪珹曾对她说过,挨打的时候,躲不过去,就把侧腰凑过去,这里被打,酸多过痛,不会太苦。
沈箴记在了心里,回头就在挨打的时候用了这个法子,然后她就认为汪珹纯属放屁,挨打这件事,不管打的哪里,都是疼的。
沈箴早就把当时汪珹说的话当作了他对自己的逗弄,可现在看来,他编这句谎的时候可能很真诚,毕竟连他自己都是信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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