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43)

君莫笑(43)

众兵士再次来到荒草地时,便看见汪珹捧着一个雪球一脸正色站在高台之上。走近之后看清雪球是何来路之后纷纷滞了一滞,把集合的最后一段路程走得举步维艰。

雪球看见众人,浑身汗毛也竖起来,肢体僵硬无比,明明是恐惧极了,喉咙里却还是逞强发出愤怒的嘶嘶声。

汪珹的双臂紧了紧,摸了摸小东西的脑袋:“别怕,有我。”

“呜……”雪球闻言,肌肉渐渐有了些许放松。

兵士们集结起来,形色各异。

大家没有想到汪珹能活着回来,他们中的许多人是甚至希冀着汪珹得以一死的。因为他们听说的汪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奸徒,生于贪墨之家倒也不论,单单背着那弑师之名,便能让汪珹坏得遗臭万年。

可如今他回来了,很多人脸上是有遗憾的。

当然,也不可避免的,还有一些人,脸上有对汪珹这等高绝武艺的倾慕。

遗憾也好,怨憎也好,倾慕也好,汪珹此刻都不在乎。

他一一观察着兵士们的面容,想找一找,究竟谁的脸上,会有害怕、紧张和忧怖。

不久便有了答案。

众人再次集齐,虽是站定,却议论纷纷,不知道汪珹此次召集杏州三军,到底是为了什么。

汪珹看台下之人毫无纪律可言,也不急着说些什么,只低头抚摸着雪球的脑袋,搓得手心一片温热,也搓得雪球彻底放下了戒备。

人群终于安静下来,汪珹的手也终于随之停下来。

“我临行前,曾召了你们,也在此处,诚心问过,问你们有没有招惹北境雪狼,彼时你们无人应答。如今我再问一次。”汪珹抬眼,眸中有某种令沙场将士震颤的光芒:“可有人去找过雪狼的麻烦?”

阵中众人身形微动,却依旧没人应声。

汪珹皱了眉,旁边的将领们有些也露出了讥讽的笑容,杜钏见了,有些气闷,沙场男儿,都是保家卫国的栋梁,竟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便站出来吼道:“一个个没长耳朵吗?敢做不敢当吗?!”

此时有一条腿往前动了一动,不一会儿,却又收了回去,这一幕,落到了目可及千里的汪珹眼里。

汪珹嘴角冷冷弯了一弯,声音却更深沉了一些:“三排四列,七排两列,上前。”

听完这一句,阵中颇为喧闹起来,不明所以,却又有着某些预感,当真是咱们的人先有冒犯的啊……

走上前来的两人,一个脸上有薄薄一层络腮胡,年长一些,另一个倒是年轻,甚至还算的上年幼,身量不高,却不是羸弱,似乎还未出条。年长的满面不忿,倒是颇有些破釜沉舟的胆量。年幼的兵士则显然有些慌乱,更有些害怕,眼中已经蓄起了淡淡一层水雾。

汪珹怀里的雪球看见这两人,瞬间又炸了毛,汪珹抚摸的力道大了一些,雪球领会了汪珹的意思,身上不再使力,只喉中有嘶声。

少年看见雪球的一双怒目,眼中水雾更多。

汪珹看见少年这副神情,也不理会,只轻声问了一句:“还不说吗?”

少年被这轻描淡写的声音吓得站立不稳,年长的兵士急忙上前扶了一把,恨声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东楚将士,害怕你这些阴诡手段吗?”

汪珹轻笑,声音无悲无喜:“听你这般说,仿佛我今日杀你,就是滥杀无辜?”

已经破了胆的少年听了这一句,愣了片刻,眼泪终于流下来:“大人……”

年长的兵士当即呵斥道:“住口!我何家世代忠良,不许叫这狗贼大人!”

汪珹听了这句,知道眼前这两人是同胞兄弟,也不见生气,只说了一句:“军法第十七条。”

少年兵士眼珠微动,喃喃答道:“言行不逊,谎骗长级,罪……罪诛……”

见这少年立刻将军法背了出来,又轻言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可作株连。”

“大人!卑职知错!卑职知错了大人!都是卑职贪吃,求大人饶恕卑职!”少年立即哭着跪了下来,其身旁兄长听闻株连二字,终于也有了一丝慌乱。

“大人……”杜钏于心不忍,上前劝道:“大人,育文和育章此事错了,但看在他们弃笔从戎,一腔热血的份儿上……”

“杜叔。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犯了错,必定是要受罚的。”汪珹冷冷说道,又低头看向哭求宽恕的少年:“说!”

“都是因为,卑职……卑职贪吃。”名叫育章的少年抽噎着回答:“北境……北境苦寒,物资有限,卑职饭量大,实在是吃不饱。之前在家中,父母兄长都对卑职很是宠爱,三餐都有肉吃。卑职来了北境,足足三月,不闻肉味,实在是馋了……兄长心疼卑职,那日外出觅食,所得只有地下寒参,兄长见卑职沮丧,隐隐听到一个洞中有狼崽呜咽,兄长便……便为卑职捉了来……之后生……生火……”

何育章说到这里,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又连连磕起头来:“大人!卑职……卑职知错了!但一切皆因卑职而起,卑职愿意……愿意赴死!求大人饶过兄长,也饶过卑职父母!”

雪球听着他这一番哭诉,许是想起了自己至亲弟兄的惨死,不禁在愤怒中又加了悲泣,整个躯体在汪珹怀里颤抖。

汪珹将它圈得紧紧的,却许久没有说话。

站在一旁的育文敛了戾气,但依旧未行跪礼,也不唤大人,只冷声说道:“狼崽是我杀的,火是我点的,肉是我烤的,我若说我弟弟不知那是狼肉,哪怕陛下率领三司两院六部来了,也拿不出证据辩驳。汪珹,你要在杏州立威,杀我一人便可,我何家在朝中亦有根基,不是那么好除去的。”

汪珹撇了育文一眼,又看向杜钏:“何家?可是翰林院司礼何大人?”

杜钏点了点头。

“呵。”汪珹轻笑一声:“想不到翰林院的门生里,也有这般目光短浅之人。”

“汪珹!”何育文呵斥道:“我说过,我认罪,亦不惧死,但我家门、师门豪杰辈出,容不得你这般侮辱。”

“何育文。”汪珹的言语里终于有了寒意:“我今日罚你,定罚你个明白。我说你目光短浅,你不甚心服,是吗?我且问你,你弃了翰林院的差事,带着尚且年幼的何育章,从繁华都城来到这荒凉北境,日夜操练,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护卫家国。”

“护卫家国?你护卫家国前,可有看一眼你身后这些同袍。”汪珹冷笑:“十七人因你葬身狼腹,杜钏是尔等名副其实的长者前辈,二十余年来,鞠躬尽瘁于军旅,东海之战何等惊险,亦能全身而退,来了这里堪堪百日,便差点让几匹狼要了性命。护卫家国?何育文,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我……”

“还有,我知道,你们对我来此监军颇有怨言,觉得我品行不足担此重任。可即便如此,你们操练兵马,壮大东楚军力,同谁来做这个监军有何关系?究竟是我祸乱杏州营,还是你们自己未将东楚北境放在心上?你们可有问一问自己?”

“我……”

杜钏看了一眼汪珹,心里对这个孩子霎时生了愧疚,他这番话说得极坦诚,身段也放得极低,这话里没有一个字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开脱,皆是为了杏州营的军心。

“你……”何育文此时方觉自己大错:“你……你说得对。”

“不过何育文,你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我罚你,的确是为了立威。”

“大人……”何育章一听要罚,还是为兄长和家人着急不已。

“全军将士在此。”汪珹朗声说道:“我有一番话,想告诉你们。左丞若是有罪,陛下英明,定得。贤臣刚正,定得。故此他日你们流血汗于沙场,得功名于战事,风光入驻皇城庙堂,我汪家定当恭迎诸位前来对垒。可此时你们不逊于我,于你们是虚耗光阴,于家国是徒增羸弱,于我汪家,却不过蚍蜉撼树而已。今日我在这里,一刻为监军,你们便一刻为我臣下,大是大非,不容僭越,明白了吗?”

话音落下,诸将皆为沉默,渐渐的,有一人跪了下来,接着有有了第二人,第三人……不久,硕大方阵皆跪了下来。

台上诸位将领,相互打量一眼,也跪了下来。

杜钏望着汪珹的背影,嘴角的弧度里有赞赏,也跪了下来。

“卑职明白!”苍茫雪原上响起一记惊雷。

“大……大人。”何育文已经跪了下来,也终于低下了头:“卑职知罪,愿意领罚。”

“大人!能不能……”何育章已经哭得不成人样:“能不能……轻一点……”

“轻一点?”汪珹听了这话,不由问道:“育章,你可知道,有些惩罚,轻一点,有轻一点的苦楚。”

何育章从汪珹的回答里知道,监军一定是要砍兄长的头了,哭得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何育文此时却闭上了眼睛,一派赴死之相。

汪珹看了,嘴角弯了一弯,低头对还在呜咽的雪球说道:“雪球,咬他!”

说完,臂弯便卸了力,雪球得了令,一下子跑到何育文身边,一口便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

“啊!”何育文吃痛低吼起来。

雪狼獠牙极为尖利,说是成年雪狼,这一口下去,必定是肉裂骨碎的结局,雪球虽是幼崽,咬这一下,却也入肉极深。

何育章看哥哥被咬得极疼,可是也不知道应该拿这雪球如何是好,一边哭一边不知所措。

汪珹还是一副淡然面貌:“何育文,何育章,从此刻开始,雪球由你们照看,她在你们帐中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时她高兴了,不生气了,你们亲自抱还给我。”

“噗……”杜钏在汪珹身后笑出了声:“也真舍得。”

“大人……这……”何育文已经疼得满头大汗,雪球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

汪珹蹲下身来,从袖中拿出了金疮药,放到兄弟二人身前,微笑说道:“何育文,好好尝尝这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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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我们所有为了自己做出的出格的选择,都将反馈代价于我们自己身上。不要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伤害任何一个族群,因为那终将伤害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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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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