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漆黑而寂静的夜晚,董漓颖搂紧包袱坐在桥头石凳上,清冷的月光落在她足下,伴着那一声声规律的打更声,更显萧索凄然。
她的脸色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苍白,她咬咬唇,凝望黑茫茫的海面,如影随形的往事破茧而出,她蹙着眉,神色痛苦,像是在经历什么可怕的煎熬。
二更已过,仍不见董洛的身影,董漓颖眉尖微扬,终于笑了出声。
她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她眸中的森然之色顿然散去,扭头去看,温沿生郁郁而立,盯着她的目光竟要透出光来,她惊呼一声,想要往后逃离,被他紧紧锢住腰身,动弹不得。他嘴角紧抿,贴近她的耳畔冷笑道:“你很怕我吗?”
她侧首,避开他迫人的目光,用僵硬的语气道:“姑父。”
“姑父?”他玩味的笑着,加深了锢她腰身的手的力度。
“你始终是我姑父不是?”她微笑,不见喜怒。
他不自觉微咪双眼,眸色变沉,开口便道:“他不会来的。”
“这个事实,你刚刚就已经明白。”
董漓颖怔住了,说不出话。
“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温沿生凝眸注视董漓颖略显青白的面容,口气也庄严起来。“同样的,我的生命也是有限的。我不想,也不愿,再错过你。”
“你是想要逼死我?”董漓颖瞅着温沿生的脸,猛地投过来这么一句。
温沿生眼皮一跳,随即冷嘲道,“若你执意,我不勉强。”
“你看,你就是这样爱我的。。。”董漓颖的声调也有点变了,“姑父,你明明给不了我想要的,却偏偏来为难我,也为难你自己。”
温沿生专注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发出嗤地一声笑,说:“你想要的是什么?正妻的名分?一心一意的丈夫?无拘无束的生活?你怎么就认定我给不了你?你费尽心思寻的良人又可曾给过你这些?你自此至终不肯给我机会,不是因为你不愿过金屋藏娇的日子,而是你怕,你无时无刻都在担心,始终有一日会成为金丝笼中的鸟儿,失去对自由的渴望,彻底沦为封建社会的牺牲品。”
这最后的一击,似乎说中董漓颖的心事;她紧抿双唇,半晌,始露出软弱的表情来。“姑父。”
温沿生叹了口气,声音放温和了些,“漓儿,我又何尝想让你伤心,只要你肯配合,一切都好说。”
董漓颖始终低着头,复杂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忽然觉得有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她手掌之上,她抬眼去看,惊然发现,温沿生两鬓竟染了些许沧桑的痕迹,而他才刚过而立之年。
她心里一动,竟伸出手来去触他满是风桑的短发,轻柔一笑,却溢出泪来,“你老了些。”
他死死把她拥在怀里,眼泪顺着她的长发滚滚而落。“幸而你尤胜从前。”
她的脸色渐渐平静了,手里的包袱不知何时掉落,看着伤心宛如孩童的温沿生,心里有很多话,却又无从说起了。最后,她轻轻吁一口气说道:“我跟你回家便是。”
待到五更天时,一身酒气的张致森才匆匆赶回了将军府,此时府中早已乱了套,被蔓歆用冰水冻醒的董洛站立主厅之中,等待张致森的步入。蔓歆哭哑了嗓子,扯着张致森的衣袍喊道:“大少,漓姐姐不见了!”张致森酒气未散,猛地被蔓歆一惊,只觉头痛欲裂,心肝脾肺都被撕扯得生疼。他稳住心神,企图用最平静的语气对蔓歆说:“你慢慢说,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会消失不见?”
蔓歆抹了一把泪,略略回忆,继而道:“今日傍晚,漓姐姐说身子不适,要我去熬些安神药来,我依命去了小厨房,熬了一个时辰,眼见就要熬好,便松了心神,一时打起盹来,等到惊醒,发现药已经熬干,担心漓姐姐一个人在房里有事,便匆忙赶去,刚经过檀园。。。。”
说到檀园,她脸上浮现两朵红晕,越发把头压得低低,“就遇上了惊慌失措的巧语,她与我说,漓姐姐不在房里,后来,我同她寻遍整个将军府,都找不着漓姐姐。”
张致森皱着眉,抬手就是一记耳光,狠狠落在蔓歆身侧跪着的巧语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整边脸高高肿了起来,“你是怎么侍候小姐的?”
柔儿暗叫不妙,忙使人去请二姨奶奶过来。自己也走上前去,拦住张致森道:“大少,当务之急是要找回董小姐不是?”张致森看了她一眼,眼光犹如寒潭般深不可测,继而用手捏住蔓歆的下巴,复有蹲了下来,酒气哈在她脸上,说:“蔓歆,她失踪这事最好与你无关。”
蔓歆始终垂了头,不再说话。
“董洛,你领兵去把她给我找回来。”张致森居高临下地对董洛命令,眼中有不可一世的狂妄。董洛并不看他,凝神注视主厅中渐摧衰败的百合,漠然道:“将军,属下怕是要去杭州一趟。”张致森的面色一下子白了,两眼滞定,喃喃说道:“你是说,她被带回了杭州?”
董洛没有再说话,信步走了出去。夜风拂动,寒凉渗人,他停在那翠绿照眼、藤蔓密布的墙前,依稀还能闻见杜若的芬芳,下意识回首,却与蔓歆的目光碰上,万般情深,无所遁形。略一叹息,渐渐走出她眼前。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