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锦赛

三月底，在德国柏林举办的世锦赛开赛。

宋颜宁从北京出发，跟教练李言蹊轻装上阵。作为新奥运周期备受瞩目的选手之一，宋颜宁从启程开始就一直被花滑媒体报道行程，包括到达柏林后抽签，合乐训练等，都被大家关注着。

宋颜宁如往年一样备战世锦赛，她这个赛季基本只负责参加比赛，除此之外的花滑方面的消息她甚少了解。但今年来参赛的选手熟面孔居多，日本参赛选手是平井千夏，坂本芽衣跟清水久美子。俄罗斯是今年的新秀基里佐娃和帕夫柳琴科以及丹尼洛娃，宋颜宁也都跟着三位同场竞技过了。而这一年，北美方面，自薇薇安和摩根退役后，暂时还没有小女单能顶上。

宋颜宁刚到柏林，就遇到了帕夫柳琴科。

帕夫柳琴科穿着俄罗斯队的队服，宽松肥大的队服因为她挺直的身板意外透着几分挺括。她走路的路线特别直，直到宋颜宁一看就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

说话也直，开门见山。

“你的脚伤已经痊愈了？”

宋颜宁点头：“差不多了。”

一边回答，宋颜宁一边觉得自己好笑。她想来是不大喜欢这种说话态度的，觉得不大礼貌，但帕夫柳琴科向来说话如此，从青年组就这样。现在她已经能非常淡定的接受了。哪怕帕夫柳琴科挑着眉头说话，她都能忽略神情回得乖乖巧巧。

自己是不是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宋颜宁忧心的想道，斯德哥摩尔综合症？

帕夫柳琴科看宋颜宁脸色几变，不知道宋颜宁心思已经转出这么多有的没的，她眉头皱紧了：“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

帕夫柳琴科深深的看着她，宋颜宁冲她笑了笑。

然后帕夫柳琴科挑了下眉。

“我给你一个建议，你以后最好还是要改改凡是想太多的毛病，除了费脑细胞没别的用处。”

宋颜宁的笑就凝在了脸上。

帕夫柳琴科一看宋颜宁吃瘪，然后，笑了。

“你们俄罗斯人说话都这么直白的？你都不怕得罪人？”宋颜宁气急败坏，她都跳了起来，就差指着帕夫柳琴科的鼻尖了。

帕夫柳琴科耸了下肩：“或许吧，不过我不是很在乎。”

宋颜宁一向爱端的老成持重，也不怎么说话，甚至都不怎么有大幅度的动作。现在跳起来的样子就跟娃娃拧上发条一样，突然就活了。

宋颜宁非常头疼的捂住额头。

“听说你要高中毕业了？”帕夫柳琴科还没问完。

“对。”宋颜宁有气无力的回到，依然很乖。

帕夫柳琴科盯着她，她有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眼睛也大，看人显得特别专注：“你还是打算在国内读书在国内训练？”

“呃……”宋颜宁迟疑了一下。因为现在结果没出来，她不想跟帕夫柳琴科说自己申请了国外大学。

帕夫柳琴科见她犹豫，皱了皱眉：“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在国内训练的好，不管到北美还是去别的地方，训练条件提高都会对你有帮助。或者你可以在你学校申请暂时休学。”

宋颜宁能感觉出来这个建议是真心的，所以她哦了一声：“我会考虑的。”

顿了一下她皱眉：“不过……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个呢？哦对了，你是不是已经读大学了？”

帕夫柳琴科眉头一挑，说不清是得意还是诧异：“我在莫斯科大学读文学史。去年就入学了。”

宋颜宁有点尴尬，继续点头，继续哦。

帕夫柳琴科双手插在口袋里，轻描淡写的说道：“等过两年我退役，我就去辅修汉语跟中国史。”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宋颜宁听这话不大舒服，脱口而出：“你怎么就知道你过两年就退役呢？”

帕夫柳琴科一怔，继而眉眼带了一点笑：“所以你觉得我应该什么时候退役？现在？”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至少你应该等到北京冬奥会之后——”

“不会，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帕夫柳琴科打断她，“你应该知道俄罗斯女单更新换代的速度，我不可能被垂青那么久。”

“至少你可以参加大奖赛……”

“对于我来说，如果不能参加世锦赛，那仅仅参加大奖赛对我没什么意义。”帕夫柳琴科挥了下手，再次打断了她，并且眉高高的挑了起来。

“你应该知道前不久的世青赛女单情况，格蕾组里的小女单已经可以跳四周跳了，她组里年纪更小的女单还在挑战更难的跳跃，对我来说，我不可能一直被俄冰协看重，总会有年轻的女单来挤走我。”

宋颜宁微微一顿，顿时语塞。

是，她不说宋颜宁都忘了，两周前的世青赛，14岁的小将贝尔亚克娃石破天惊的跳出了两个4T，是女单史上第一个在正式比赛中同时跳出两个四周跳的女单，大幅度刷新了由帕夫柳琴科保持的青年组记录。

“今年基里佐娃虽然水平一般，但等明年贝尔亚克娃升组，情况就不一样了，再说，现在青年组除了贝尔亚克娃之外，格蕾组里其他小女单水平也很高，”说到这，帕夫柳琴科看了宋颜宁一眼，“我知道你的目标是北京冬奥会，所以如果你想跟这些女单抗衡，那至少你应该去更好的地方训练，现在中国的训练条件并不适合你。”

这话顺利引起宋颜宁沉默，她何尝不知道……

她跟帕夫柳琴科不一样，帕夫柳琴科已经拿到冬奥冠军，最高的荣耀已经加身，与她而言，只要不把目标设定在大满贯这个高度上，她完全可以功成身退。可宋颜宁不一样，最重要的那场赛事她还没拿到那顶桂冠，总归是不甘心的，职业生涯也是遗憾的。不管能不能拿到，她都得争一争。

帕夫柳琴科见宋颜宁沉默不语，知道宋颜宁也压力大，她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的话好像说重了。只好轻咳一下，说：“其实我以为，你会比较惊讶我修中国史跟汉语。”没想到宋颜宁第一反应竟然是她退役。

宋颜宁回神，想了想：“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你喜欢是应该的。”

帕夫柳琴科：“……”

她给宋颜宁比了个赞，竟然发现无法反驳。

因为宋颜宁的缘故，现在花滑女单的关注度在中国是最高的。而今年，不少人依然对宋颜宁卫冕抱有期待。原因无他，因为今年的女单阵容，并不算非常强盛。不少冰迷觉得即便宋颜宁不跳3A，夺冠的希望也很大。

宋颜宁在短节目比赛期间，一直在后面进行热身训练，李言蹊就看着她。陪了宋颜宁这两三年，李言蹊多少了解她的脾性。宋颜宁如果在一场比赛前压力大的话，她反应会很明显，不管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而且会有用力过猛的倾向，但现在看她有条不紊的来回慢跑，听音乐，李言蹊知道她目前状态不错。事实上，在这个新赛季，宋颜宁的状态比以前沉稳很多。

李言蹊一直想是不是宋颜宁入选国家队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已经拿到了一枚世锦赛金牌，总之宋颜宁这赛季明显能看出变化——变得更从容有度了，这种变化让宋颜宁的举止都更加自信。李言蹊想，兴许就是因为很多心事已经了却，颇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意味，所以才有这样可喜的变化，以前她那样担心自己非国家队的身份会随时没有参赛资格，比赛的时候也为了证明自己经常压力很大，现在身份变了，外界给她的压力就少了很多了。

他曾把这想法跟叶赛交流过，叶赛听后哈哈大笑，随后神色一整，异常严肃的说：“或许这对宋颜宁来说是堕落的开始也说不定。铁饭碗在手会消磨人的意志。”

李言蹊：“……”

正在李言蹊出神，宋颜宁突然问：“伊莱，你说我还上不上3A？”

李言蹊回神：“不是说今年不上了吗？”

宋颜宁的脚踝始终是他的心病。虽说现在应没有疼痛等症状，但李言蹊知道这种慢性病想彻底好还得好好养。李言蹊很清楚，宋颜宁作为运动员还算是幸运，虽说也有一些伤病可都不是什么需要做手术的大伤。但这种幸运很大程度是宋颜宁曾经的两位教练注意训练和宋颜宁注意保养的结果，宋颜宁本身其实不是特别抗练的那种体质。

李言蹊已经带了宋颜宁三年，他对宋颜宁脚踝的保养一直注重，因为这三年里，宋颜宁有过两次脚踝伤病，虽说都是意外的扭伤，但李言蹊知道，像宋颜宁这种高强度训练，并且跳跃高远的人，脚踝的承重力非常大，尤其是她落冰的左脚踝，如果不小心维护，爆出大伤病是迟早的事。

就是这么小心，还是发生了。

“我只在短节目跳一次，自由滑我就不上了，”宋颜宁跟他商量，“不管成不成，我都想试试，要不然我不大甘心……”

李言蹊静了一秒：“作为你的教练，我说话你还听吗？”

宋颜宁一愣，头回碰上李言蹊说这种话。她跟李言蹊一向融洽有商有量，他这么一问宋颜宁有点蒙了。

“当然。”宋颜宁不假思索的说道。

“那就先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