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夷伏终辰(3)

番外:夷伏终辰(3)

在榕林呆了一年多,夷伏又回到了极西。

可他却一点也不想回来,因为还没同终辰玩够呢。

极西的夏季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由于榕林对学生归家的时间没有限制,君父希望他能过了这个夏天再回去。

夷伏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无奈接受,并且还得去守蛮城。

蛮城土地荒凉,干旱荒无人烟,除却守城的白虎族神兵,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在此长久地生活下去。

夷伏是能吃苦耐劳的,君父让他执掌兵权,他便与将士们吃住在一起,每日巡城毫不懈怠。

将士们都说,四殿下年纪虽小,却已颇得人心。

看他站在城墙上,眼睛紧紧盯着下方动静的时候,就知道他沉得下心,能担大任。

夷伏倒不是有意为之,其实他望着某一处沉思时,只是在发呆而已。

脑海里总不自觉地回想起那间小屋,门前有带着草地的花圃。

有时他在门口晒太阳,天气暖融融的,终辰心情好的话,还会帮他梳几下毛。

真是少有的快乐体验,终辰下手很有分寸,几下就薅得他想睡觉。

极西只有火辣辣的太阳,晒得皮肤皲裂干燥。

夷伏闷闷不乐地过了半个月,某天,忽然从白虎城的方向飞来一只青色的小鸟。

彼时他正在城墙上巡逻,听见身边的侍卫提醒他,“殿下,白虎城派了青鸟给您递信。”

夷伏略感诧异,“奇怪,白虎城不养青鸟的。”

小鸟落到他的手腕上,抬起小爪子,递上一捆厚纸的信。

浅白的信纸带着缕缕香气,打开一看,落款竟是终辰。

夷伏的心猛地跳起来,慌忙将信纸卷好,往袖袋里小心藏好,而后装作寻常的样子,避免被旁人看出端倪。

奇怪,收一封信而已,有什么端倪好看的?

但他还是小心揣着这封信,连同送信的小青鸟一起,直到深夜回了营帐里才有时间看。

郑重地点了支新油烛,借着明亮的烛光,才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终辰的信写得一丝不苟,字迹端正有锋芒,用词礼貌严谨,主要讲了两件事。

一件,是告诉他极北夏末有个燔荒祭,很重要,会一直持续到秋末。他作为极北二君的独子,少不了要一阵忙活。

不过燔荒祭时极北要宴客,终辰想请他去玩。

另一件,则是交代他好好养这只小青鸟,因为青鸟可以帮他送回信到极北去。

这样的话,即便要分别半年不见,也能知道彼此的近况了。

信的末尾,终辰给他附了一片小小的叶子。很独特,极西没有的。

夷伏将树叶夹进书里,小心藏好,免得极西干燥的天让叶子变得干枯薄脆。

他内心感动极了,身处这个荒凉的边境蛮城,与世隔绝,但世上的某处地方还有人念着他。

夷伏一宿没睡,克制着激动的心情,洋洋洒洒回了六页书信。第二天练兵归来后,又有了新的感悟,于是又写了两页。

终辰在信中说要让青鸟休息至少十天,才能再次派信,不能让小鸟累着。

他于是谨遵叮嘱,给青鸟做了最舒适的窝,好吃好喝供着,蛮城供奉给主将吃的珍菇,被他拿来喂青鸟。

十五天后,小鸟的龙骨突下长了薄薄一层肥肉,差点扇不动翅膀。

夷伏满怀希冀,让它带着自己的十一页纸飞走了。

此后二十余天,他不停地眺望远方,然而愣是连一根青鸟的羽毛都没见着。

辰儿回信也需要时间的嘛,而且小青鸟需要休息,总不能让小家伙为了他们俩连轴转,连休息都不能。

他于是压抑着迫切的心,耐心等待着。

期间,君父有事要交代他,召他回了趟白虎城。

某天下午,他正从君父的书房里走出来,就隐隐闻到一阵肉香。好奇循味而去,碰巧在后花园撞见了偷偷架火烧烤的大兄长。

他好奇地走过去,“大兄,你在做什么呀?”

他大兄刚成年不久,还没彻底脱掉玩心,一身子野性。抹了把嘴巴,欣喜地向他招手,“来来,阿兄捉到一只信鸽,还没见过这么肥的,烤起来可香。”

“刚打下来的,居然还带着信呢,哈哈。”

夷伏心里咯噔声,有了丝不详的感觉。他看到被大哥随意放在旁边的那摞纸,拿起来,打开一看,登时两眼一黑。

他浑身颤抖起来,气得话语都不连贯了,怒吼着朝大哥挥了一拳。

“你……你把我的青鸟还给我!”

大哥突然挨了一下,本能变回原形反击,夷伏毫不退缩。

两头巨大的白虎厮打在一起,吼声震天,惊掠大殿顶上栖息的群鸟。

……

白虎族讲长幼有序,四子是绝对不可以顶撞兄长的。

夷伏不仅揍了他的大兄,而且下的还是狠手。

利爪全都伸了出来,差点捅穿兄长的腹部。

他于是被暂且扔进了牢里关着。

躺在冰凉的石地面上时,夷伏紧紧抱着那封回信,眨眨眼,眼泪静悄悄淌了下来。

他没敢看那封信,满心都在想着,辰儿若是知道自己派来的青鸟被吃了,会怎么看他呢?

终辰一定会觉得白虎族野蛮无理。

肯定也会怪罪他疏忽大意,居然没有照顾好青鸟。

怎么办啊?

夷伏很久没哭过,但那个夜晚,他在冰冷的牢里大哭一场。

被打折的腿很疼,抵不过心里难受。

第二日,君父亲临牢房,把他提拎出来,丢在大殿中央厉声喝问,“为什么打你大兄?”

夷伏的眼睛又湿了,将头偏向一边,声音压抑着怒火,“就因为他是长子,所以可以肆意捕猎四弟的传信青鸟?”

“凭什么?那青鸟,我动它一根羽毛都心疼,大兄竟敢……”他说着,不争气地吸了下鼻子,怨恨道,“我揍他都算轻。”

君父沉默了一会儿,问,“那青鸟,是极北小殿下的?”

夷伏嗯了一声,头低低的垂着。

“这件事情为父会处理好,下个月极北有宴请,为父会带你大兄亲自向那小殿下赔罪。你留在白虎城,令你禁足三个月,什么时候知道错了,才能出门。”

夷伏听见前半句,正燃起了些希望;然而又听到后半句,顿时瞪大了眼,抬头,大声抗议道,“不行!可我,我已经答应过终辰,回去极北……”

君父严肃地说,“在你认错之前,你哪儿也不准去。”

夷伏当即就服软了,争取宽大处理。君父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只把禁足时间缩短至两个月,却没同意立刻放他走。

总之,当君父和大兄启程前往极北时,夷伏脚夹着木板,站在城楼上,眼巴巴地眺望队伍离去,内心难过极了。

唉,只怪他还没长大。若能尽早成年,就能自己说了算了。

.

终辰迟迟没有等到青鸟回来,便觉得有些奇怪。

这小青鸟是君父送给他的,他养了好久,才教会它认极西的路,总不可能又在路上丢了?

临近燔荒祭,这些天有许多事需要忙,终辰于是暂且将小青鸟忘在脑后。

某天迎接远客归来后,他才回到自己的帝子殿,就听传报,说极西帝君带了一匹威风的白狼来拜访他。

终辰略微诧异,想到对方是夷伏的君父,便命侍从取了上好的酒来,郑重接客。

极西帝君长得高大魁梧,一张脸饱经风霜,神情肃穆,夷伏酷似他的君父,只是面容要稍微柔和一些。

帝君是个坦诚直率的,坐下,饮了杯酒,就宣布来意,打算用自己最好的白狼坐骑,赔偿终辰的小青鸟。

终辰听罢事情的始末,先是愣了许久,随后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然而极西帝君毕竟是与他君父同列的尊神,且赔礼道歉已是十分有诚意,他亦不好推拒。

内心纠结良久,叹了口气,终还是接受了。

第二日,是燔荒祭前的秋宴。

秋宴是玄武族嫡脉的家宴,在这天,会请其余三相神族来做客,设宴在后山枫林内。曲水流觞,丝竹乐舞,亦方便许久不见的四支相神族说说话,联络感情。

四相神族之间关系向来不错,每年玄武族秋宴,另外三族都会捧场。

只是按照古规,秋宴只有每族的长子才能参与,其他孩子们要等到燔荒祭正式开始时,才能到极北来。

终辰知道夷伏没来,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又碍于客人在场,只好装作沉默。

秋宴美食无数,美酒一坛又一坛,宾主尽欢,笑声久久地回荡在枫林里。

太炀巡了一圈下来,在宴席上没找到自家的长子,有些奇怪。差人去寻,发现终辰躲在一棵树后面,生闷气。

他于是走向终辰,“辰儿,为何不出去宴客?”

儿子分明最喜欢热闹的请宴场合。

终辰含糊地答了一句,“一会儿就去。”

太炀看出了他的心事,在他身边半蹲下,看了看,对他说,“你爹爹昨日曾言,会去帮你重新找只青鸟来,让你安心。”

“还是不要了,在我这里,我照顾不好它。”终辰闷闷地低下头,将半张脸埋进臂弯里。

太炀淡淡地笑了笑,“偶有错误无法避免,应当允许自己犯错。”

他拍了拍终辰的头,悠哉离去。

那边热闹极了,而且还有很多好吃的。

终辰的肚子有点饿,可他不想和白虎族坐在一起,尤其是那个烤了青鸟的罪魁祸首。

他于是兀自同自己较劲,任由肚子咕噜响。

菜肴的味道好香啊……

正发着呆,身后传来一声吆喝,“唷,小殿下,您在这儿呢?”

终辰扭头一看,发现是那白虎族的长子,夷伏的大兄长,艰难地朝他挪了过来,同他热情地打了招呼。

身后跟着一个侍仆,手上拎了一只鸟笼子。

“小殿下,您可别是还气着呢?我来亲自向您赔礼道歉啦。”他笑嘻嘻地说。

终辰冷漠地听他解释了来龙去脉,说在极西没见过这种鸟,以为是宫中养的寻常鸽子,谁知却是他们家四弟的宝贝,可遭殃了。

虽然他把四弟的后腿踢折,然而四弟捅在他腹部的那一爪子也够伤的了,大家互相扯平。

做哥哥的要勇于承认错误,所以他忍痛割爱,把白虎城最好的一只麻隼带来了。

这麻隼极其聪慧,可狩猎可送信,最重要的是命够硬,能活得很长。

“这小隼是一对儿的,认定了你就不会跑。我出发前留了一只给夷伏,权当做也向他赔罪了。”大兄如是说。

终辰对麻隼本身并不大感兴趣,虽然是好物,但自家也并非没有可代替的东西。

他感兴趣的是和夷伏拥有同样的鹰隼。

夷伏的大兄很会说好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了这么厚脸皮的,终辰也不好意思继续闹脾气了。

遂接受,将麻隼养在殿中。

待到宴席将结束时,终辰没忍住,去向夷伏的大兄探问。

“燔荒祭我邀请了夷伏,他会来吗?”

大兄认真想了想,道,“也许会吧,但我出门时他的脚伤还没好,又积压了半个月的事务,到时可能会忙得没法来。”

终辰沉默不语,拱手,认真道了别。

当夜,他躺在床上,盯着自己宫殿的天花板,发了好久的呆。

夷伏那么胆小,总不至于有了一次过失后,就不敢来见他了吧?

他可是已经原谅夷伏了,并托大兄把话带到,不知那家伙会不会来。

倒也说不准,万一夷伏有别的事呢?今天在殿上他偷听到君父和极西帝君的谈话,蛮城最近兵力紧缺,夷伏可能要去帮忙。

那样的话,也来不了的。

……他为什么,这么在意夷伏,会不会来?

终辰眨了眨眼,望着上空,死活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他在玄武城,又不是没朋友,许多子弟甚至费尽心机要和他交好,他不缺玩伴的。

终辰翻来覆去,苦思冥想,终究没弄清楚这份心情有什么不同。

.

时间快得很,转眼过了夏末最后一场烟火,燔荒祭就快到了。

玄武城里开始装饰帷幔,飞檐与飞檐之间用绳子牵了,挂上红灯笼,一排排,高高低低,城里喜气洋洋的。

越凉命人做了许多红漆的机关花灯,散布在城中各个角落,一到晚上,玄武城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宫城里也开始置办巨大的篝火堆了,就设置在大殿中央的广场上,终辰每每下了早课出来,都能看到。

篝火一天天架起,燔荒祭快要到来。

身为极北唯一的小殿下,终辰要开始接待客人们了。

他的两位父亲忙得应接不暇,连带着他也十分忙碌,有时甚至不能回自己的殿内睡觉,就在书房将就一宿。

来的宾客更多,更复杂。终辰一边招呼,一边耐心等待白虎族。

白虎们终于来了。

可是夷伏没来。

他有些诧异,连忙去问极西帝君。极西帝君呵呵笑了几声,“殿下在等四郎?那可惜了,四郎要留下看家。”

“或许待他安顿好白虎城的事宜,还能赶得上燔荒祭吧。”

终辰大失所望,只是没表现在脸上。

然而一回到自己的殿里,立刻就闷闷不乐,一头扑在床上,抱着锦被,好半天不想动弹。

殿里的侍仆过来劝他,“殿下别担心,说不定,那位极西的四殿下能赶上燔荒祭呢?”

终辰哼了一声,嗓音有些哑,“他来,我也不搭理他了,他不守信用。”

他分明答应过要来的。

谁也哄不好终辰,越凉也不行,终辰仿佛是彻底好不了了。

这种沮丧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燔荒祭当天晚上。

灯火阑珊,长宴的宴席围着殿前广场绕了三圈,各种珍稀佳肴,美酒飘香十里。

最中间的空地上搭了一架篝火楼,其上挂着红灯笼,喜庆极了。

玄武族的巫婆最先出场,祭祀上苍,向鸿钧祈福后,欢宴便可开始了。

燔荒祭上并无严格的身份规矩,无论是帝君还是侍仆,都能从宴上找到乐子。

终辰的座席位于众神子神女中间。容貌出众,身份极重,很快就有人来结交,他于是不得不抽空来应付。

月正当空时,终辰玩得有些乏了,望着热闹的众人,不知为何,只感到寥落。便简单交代随侍几句,自己披了大氅,悄悄从侧殿门溜走。

极北气候极端,几乎只有冬夏,才不过秋末,就已迎来初雪。

积雪厚度淹没脚踝,终辰深一脚浅一脚,在雪里缓慢行走,手腕上架着夷伏大兄送的麻隼。

月光洒在晶莹的雪上,泛着柔光。终辰低垂着头,思绪漫不着边,又想起了某个失约的家伙。

……如果夷伏也能来就好了,燔荒祭的灯笼很好看的。

终辰绕过正殿,走上通往自己宫殿的小路。

路旁有一座九层的塔楼,背对着月光,八檐飞翘,铜铃在夜风中咚咚响。

有人吹了一声清亮的马哨。

终辰顿足,猛地抬起头,就见一个人影曲腿坐在塔楼的飞檐上,手肘搭着膝盖,肩上蹲着一只看不清模样的鸟。

那人背对着月光,只是一个影子,终辰却一下就将他的身形认出来了。

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语气却似平常般冷静,“你失约了。”

“今夜还没结束,我不算失约。”

那个影子纵身一跃,像一只灵巧的大猫,悄无声息落在他面前的雪地上,抬起头,露出一张笑脸。

夷伏今夜穿了白虎族的盛装,长发只扎发尾,披散在背后,扎了一圈细辫绕过后脑,发辫末端串了绿松石和珊瑚;额间戴一条玛瑙护额,箭袖锦毛袄,衣摆镶着黑白纹的虎毛。

他今夜当真英俊极了。

阔别几月不见,他的面容似乎沉稳了许多,然而见到终辰时,笑容依旧灿烂柔和。

夷伏试探地问道,“蛮城事务繁重,实在无法尽早抽身,辰儿不会因此就怪罪我吧?”

终辰说:“滚,我不和不守信的人说话。”

“呜,不要这样嘛——”夷伏委委屈屈地凑了过来,戳着手指,耳朵驯服地贴在头顶。

他又要扒拉,终辰不让他碰,两个人在雪地上打闹。麻隼被主人们的动作惊动,双双飞掠起,降落在了屋顶上。

终辰只是嘴上讨两句强而已,见到夷伏,又被好话哄了一会儿,也就不计较了。

拉着夷伏的手,带他又回到宴席上去,陪着吃了点东西,便商量着一起去看灯笼。

夷伏难得吃上这么一顿好的,望着满桌子香喷喷的肉,眼睛都放出光。

一边吃,一边激动得呜呜,“唔……在蛮城的时候,只有羊,和瓜,吃得我闻到羊膻味儿就想吐。”

“慢点,没人和你抢。”

终辰帮他拿来好几个盘子,眼见桌上风卷残云,笑了笑,叫来侍仆,重新添上一桌子好菜。

夷伏狼吞虎咽,还不忘汇报自己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原来他自上回同大兄斗殴后,伤了一条腿,导致整整一月都要打夹板。

伤好了,蛮城那边积压的事务又快到极限,极西帝君作客极北,于是,只能由他自己去管蛮城。

至于为什么迟迟不回信,夷伏说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青鸟丧命,内心羞愧不已,就没脸写信。

他原打算日后再找机会当面道歉,却又听大兄回来后说,终辰已经原谅他了,这才敢即刻到极北来见终辰。

终辰并未深究青鸟的事,但捏了他的虎耳朵一把,说,“以后你若不及时回我的信,我便再也不理你。”

夷伏用力点头,“一定,一定。”

二人在角落的一方小桌席上谈天用食,过了一会儿,有玄武族同龄的玄兽注意到终辰,就过来打招呼。

“殿下,问殿下安,殿下这是在陪极西的贵客吧?”

夷伏百忙中抽空看了来者一眼,发现是一只很俊秀的玄兽,高兴地打了招呼,“你好,我是白虎族的,从极西来。”

对方朝他恭敬一礼,“愿尊客今夜过得舒心。”

终辰转头,捏了只鸡腿,塞到夷伏嘴里,“吃你自己的,嘴里有东西就别说话。”

夷伏发出几声唔唔的应答,咬着那只鸡腿,笑嘻嘻地顺从了。

玄兽的目光在终辰和夷伏身上来回游荡,浅浅一笑,忽然换了玄武族的族语,对终辰道,“他又不是玄武族的,殿下对他这么好,是为何?”

终辰也用族语答他,随意地说,“许久不见的朋友,难道不应该尽心对待吗?”

“这是当然,只是,殿下也应认识一些族里的玄兽了,与外族的情谊终究不可靠,命契才是最牢靠的。”那玄兽坦然道。

终辰抬头,略略眯起眼睛,“你在教我?”

对方施然一礼,“不敢。”随后,简单客套几句,便恭敬告退。

夷伏半句都听不懂,只觉得这二者的对话十分谦和,玄武族的族语也很好听,就由衷夸赞了几句,“辰儿,你说话真好听。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啊?”

终辰漫不经心地答道,“没什么,就是宴席上的客套话。”

夷伏哦了一声,相信了,继续大吃大嚼。过了一会儿,有侍仆来报,说城里的灯笼已经尽数点亮起来,二位殿下可以去赏灯了。

终辰于是将夷伏拎走,双双离开热闹的宴席。

.

一般的观灯,是在大街上走着,抬头望,就能看到一排排挂在头顶的红灯笼,照得下方一片赤彤,灯影阑珊。

终辰选择的赏灯地点倒颇特别,是在内城城墙的一座废弃箭楼上。

箭楼周围十分安静,无人打扰,坐在楼顶向远处眺望,能把整座玄武城尽收眼底。

这里是他的隐秘角落,从不轻易带人来。夷伏有幸成为第一位来客。

两个少年踢开楼顶的雪,坐在青瓦的斜坡上,互相依靠着,身边落了两只隼。

终辰指给夷伏看,“这里出去,到中城区,是一座很大的机关桥,平时都放着,百姓还在桥上建了房子。”

“若是玄武城破,把这桥升起来,好歹还能保全内城。”

“西城门出去是一片草原。再往西有一片绿洲,有座庙,然后就到荒原。荒原你应该见得比我多,极西到处是荒漠。”

“远一些那里,看到么,就是那座六角的飞檐楼。那里是一座歌房坊,整个玄武城里最大的,现在他们挂了许多灯笼,真好看。”

夷伏说:“方才我们出来时,看到街上那么多百姓在庆贺,可从高处看下去,却只见到满城灯火,人都细微得看不见了。”

“这灯笼真好看,像凝滞了似的,就这么亮着,真安静。”

满目是静默的红色,夷伏听着终辰给自己讲玄武城里的故事,不时出声应答。

偶尔,说到趣事时,两人都发出轻轻的笑声。

夷伏忽然想起什么,胆子也大了些,就故作开玩笑地问,“辰儿,方才我还没问呢,见到我来,你开心吗?”

终辰也问:“你问这个作甚。”

“就是想问一下嘛,想知道我是不是受欢迎的客人。”

“这也要问吗?”

夷伏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嘛。”

沉默良久,没等到回答。夷伏便有些奇怪地侧脸看,却正好撞见终辰垂着脸,悄悄地笑着。

灯笼的火光映在终辰的侧脸上,神情变得柔和,没了平日的冷漠。他这笑,摆明了是发自真心。

终辰其实长得很好看,一笑起来,眼角的桃花就开了。

夷伏感觉心头好像被人擂了一拳,不痛,但酥酥麻麻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心跳也快了,有些慌慌的。

终辰嘴角的笑意掩不去,然而他仍端着点架子,就如往常的语气道,“我本就有邀请你,所以谈不上惊喜。”

夷伏心想自己方才也没提“惊喜”啊,这两个字,倒是终辰自己说的呢。

不过,他也没那个勇气把自己往“能让终辰惊喜的惊喜”上套,辰儿既然已经热切招待了他,应当能证明,是开心的吧。

这也挺好,至少别像小时候那样对他爱答不理的,就好。

.

夜里,二人回去,在终辰的帝子殿前作了道别。

夷伏说自己就住在白虎族落榻的西侧殿群中,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再来找他玩。

又说极西事虞,他可以一直待在极北陪终辰玩,整个燔荒祭期间都可以。

夷伏走后,终辰慢悠悠地晃进了自己的殿里。

更衣,沐浴,心情愉悦,侍仆帮忙刷鳞的时候,他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侍仆难得见小殿下有如此心情,便笑着问,“殿下今夜是见了谁,这么开心”

终辰答:“见了一个朋友。”

侍仆说:“是吗?老仆照顾殿下这么多年,第一次听殿下说到交好的朋友。若是玄兽,殿下不妨多些联络,再过几百年,殿下也该择契侣了,先熟识总没错的。”

终辰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问,“武兽的契侣,只能择定玄兽吗?”

侍仆想了想,说,“不知,但老仆活了十二万年,从未见过哪只玄武择外族为契侣的。或许因外族不似我族忠贞一人,总会腻味。若论及专情,玄武还是只能选择玄武。”

“殿下若有其他的心思,老仆斗胆逾越一句,劝殿下尽早收心。以免坠至欲罢不能的境地,徒增痛苦。”

沐浴完,终辰一晚上的好心情也没了。

爬到床上,抱着锦被,把自己缩成一条蚕茧,眼睛盯着地面某一处,在想晚上的事。

所以仍是纯粹的友谊,一起做过某件特殊的事,比如顶着初雪,看了一晚上灯笼,算不得什么稀奇的。

他可以和夷伏看灯笼,也可以和其他朋友,不见得非夷伏不可。

他大概是快长大了吧,竟开始思索起契侣的事来了。还早着呢,以后再想吧。

不过今夜夷伏问他开不开心,他倒是真挺开心的,毕竟这头不守信用的白虎之前说好不来,突然又来了,这就给他今夜增色不少。

能再见到,终归是开心的。

而且接下来两个月,他们都可以一起玩。想到这里,就更开心了。

※※※※※※※※※※※※※※※※※※※※

本来昨晚就可以更上的,结果drinktoomuch了,不好意思啊hhhhhh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玄武重生日记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玄武重生日记
上一章下一章

番外:夷伏终辰(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