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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游年最后还是没忍住,拿起外套起身出了酒吧。
打车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多了,值班的护士听见脚步声,睡眼惺忪地抬头看到傅游年,这才稍微清醒了几分,说:“傅先生?您这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没别的事,就是过来看看,”傅游年问,“郁奚晚上还有不舒服么?”
“晚上还好,输完液就睡了。”护士说。
傅游年点了下头,没再多说,朝郁奚病房那边走过去。
深夜里医院总是格外安静,于是病房里偶尔传出来的呻|吟也显得格外清晰。郁奚隔壁病房有个阿姨刚做完手术不久,上了止痛泵还是不能完全缓解,傅游年经过那扇病房门时,听到了里面压抑的哭声。
郁奚倒是睡得很安稳,傅游年没有进去,怕吵醒他,就站在病房窗外看了一会儿。
站得越久,就越觉得舍不得走。
傅游年在走廊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一直坐到天际泛起了鱼肚白,隐约看到一抹晨光,才起身推开病房门进去,看着护士早上来给郁奚量体温、输液。
郁奚的病情反反复复,到四月初才勉强稳定下来,可以回家休息。
傅游年去国外联系购买的新药还是管用的,再加上前段时间喝中药调理胃也开始见效,至少不会每次吃完药都吐,胃出血的症状也没有再发生。
但是这个稳定能维持多长时间,谁也不知道。
郁奚有点想趁现在他还能正常走路,也没有瘦脱相,去把《盲友》剩下的那二十多场戏拍完。
“……”傅游年听他说完,沉默片刻后说,“我去问问医生。”
其实傅游年不太想让郁奚去,但他答应过郁奚,又不想让他失望。
张斐然那边倒是好说,虽然来回这么折腾,资金可能供应不上,拍戏毕竟是很烧钱的,不光是场地租用,人员设备,还有一系列麻烦。当然也不乏经费不足还能拍出好片子的情况,但大部分都是拿钱铺出来的路。
他缺多少傅游年都能给补上,不过张斐然没要他的赞助,只在傅游年的坚持之下,意思着稍微收了一点,剩下都自掏腰包垫上了。
好歹是多年的朋友,郁奚生病的事他们都帮不上忙,这点还能周转的小钱,他自己垫就垫了,打水漂也无所谓。
但医生却不太建议郁奚再去拍戏。
“这个阶段一定不能劳累,平常运动也要注意以放松身体为主,不能剧烈运动,”医生看向傅游年,觉得这实在是没必要,“你们成天吊威亚,还拍什么别的,体力消耗太大了。威亚衣那种东西,对他现在的骨骼也没有好处。”
“是现代戏,不用吊威亚,”傅游年跟她解释,“我会看着让他多休息的,顶多每天拍一场,也不拍夜戏。”
医生跟他僵持半天,最后还是松了口,但嘱咐说一旦发现身体有不适,就得马上到医院来。
郁奚看着傅游年走出病房,就开始有些坐不住。
在医院待了几个月,他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朵潮湿发霉的蘑菇,迫不及待想去外面走走。
傅游年过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回来,郁奚来来回回在病房门口探出头去看,发现没有人,又有点失落地到床边坐下。
办好出院手续上楼时,傅游年抬起头,刚好看到郁奚一个人蹲在病房门口。
他连衣服都心急火燎地早就换好了。
套了件宽松的薄毛衣,又抓起头发随意扎了个揪,眼巴巴地看着楼梯口的方向,对上傅游年视线的一瞬间,起身朝他那边跑过去。
傅游年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他,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脚跟抵到了身后的墙,没忍住笑了一声。
“今天能走么?能走么?”郁奚搂住他的腰问。
傅游年一脸凝重,偏过头故意不说话,也不看他。
郁奚抬手捧着他的脸,强行让他转过来看向自己。
傅游年握住他的手腕,看他急得快要跳起来,终于也装不住了,亲了亲他的手心,眼底带着笑意,说:“回去拿东西吧。”
郁奚这才笑了起来。
他们没有回家,傅游年还是不太敢让郁奚接触家里的猫猫狗狗,万一玩闹时抓郁奚一下,估计又得去医院,就直接带他去了酒店。
这次没有再住剧组的酒店,傅游年另外订了一处,离片场和医院都近,而且环境更好。
郁奚还以为自己估计把台词和剧本都忘光了,但重新拿起来时发现大部分都还记得。
他现在精力不济,记性也坏,幸好不用再从头背一遍。
《盲友》并不是风格特别激烈的片子,主要在感情细节方面表现得很细腻,还有光影的糅合,张斐然这部电影完全是走了经典文艺片的路子。也幸好是这样,郁奚拍起来并不觉得吃力。
傅游年拍戏向来认真,但这恐怕是他最认真的一部,他拿全部的心力放在拍摄上,避免自己出错导致NG。
而且他跟郁奚已经有了十足的默契,大部分时候都能一条过。
郁奚在片场偶尔还是会低烧,他的低烧和骨痛已经成为了常态。
这个身体常年病痛,对市面上过半的常见止痛药都产生了抗药性,剩下又有一部分因为副作用太大,郁奚不能吃,零星几种还能管点用的,效果好像也在逐渐消退,只能自己硬撑着。
实在疼得受不了,就停下来到旁边休息。
拍戏时每天都湿透几套衣服,浑身都是冷汗。
郁奚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就去找张斐然,跟他商量能不能把后面的一场戏挪到前面来拍。
那场戏可能是剩下的场次里最费劲的,因为需要跳舞。
张斐然自然是没有意见,郁奚能来把这部电影拍完,已经实属不易,只是调整一场戏的拍摄顺序而已,没什么大问题。
“那你得先去练一练,”张斐然对傅游年说,“我记得咱们之前拍戏的时候你学过探戈?反正那段不算长,就几分钟,跳起来像回事,能唬人就行,本身也不需要很专业。”
“嗯,给我几天时间。”傅游年点了点头。
傅游年去找了一个舞蹈老师教他。
其实郁奚也会,完全教得了他,郁奚只对古典舞和民族舞一窍不通,别的都稍微涉及了一些,探戈对他来说是很信手拈来的舞种。
但傅游年怕他会累,就没答应。
宋西顾和江彦在一起的那个夏天阴湿多雨,想出去玩都没地方去,而且在这种闷热躁动的季节里,总觉得有人会暗中窥见到他们此消彼长的情愫,所以他们放假时更多地是待在江彦那个逼仄的出租房里,不见天日,最爱的就是夜晚。
不过暑假作业还是要写的,宋西顾偶尔会跟江彦一起趴在床上做题。
“将来你要去考燕大吗?”宋西顾低头看着江彦本子上潦草却有力的字迹。
“应该。”江彦偏过头扫了他一眼。
江彦的成绩很好,他是从小一路重点班读上来的,跟宋西顾这种高中以前一直在村镇读书的相比,底子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宋西顾抬手攀上了他汗湿的肩膀,“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江彦终于认真地抬眼看着他。
出租房昏黄的灯光底下,宋西顾那双眼睛干净又清透,透着一点懵懂,他微抿着唇,侧脸白皙漂亮,头发略长了一些,柔软地扫过耳畔,江彦有时候觉得他简直像个女孩子。
那时他也真希望宋西顾是个女生。
拍这段之前,化妆的时候张斐然特意过去看了看,让化妆师给郁奚处理得眉眼柔和一点,眼尾很薄地扫了一层眼影,显得内敛微润。
不像郁奚平常的样子。
“要是你考得上的话。”江彦忽然说。
他语气有点别扭,明明是答应了跟宋西顾去一个学校,又非得拿成绩刺他一下,他总是不能跟宋西顾好好说话,好像不这么堵他一句,就不顺心一样。可宋西顾也是个很邪门的人,居然从来不会生气。
江彦闷头做题,感觉宋西顾半天没动静,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怕他生气,结果余光去看,才发现宋西顾趴在那里偷偷地笑。
明明卷子上的题错了一半,想跟他考一个学校难度横亘了半个银河系。
“傻子。”江彦想推他的肩膀,最后却没推下去,反而把他揽近了一些。
一偏头就吻上了他的唇。
上次郁奚赶傅游年离开医院后,他俩连接吻都少了,郁奚不但是赶傅游年走,也渐渐地减少跟傅游年的各种接触。他没有直接跟傅游年提分手,用了一种更循序渐进的办法。
包括这段时间拍戏,郁奚晚上都不怎么跟傅游年一起睡,自己抱着枕头去套间另一张床躺着。
傅游年也不是傻子,能感觉到郁奚对他的疏远。
的确他每次想郁奚的时候,或者无意间一回头,就能发现郁奚还在,只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也就拍戏的时候,才这么听话地给亲一下。
写几张卷子,差不多天也黑透了。
有时候江彦压着宋西顾在那张吱扭乱颤的钢丝床上做|爱,隔壁租房的几个小混混路过听见,就起哄调笑地去拍江彦的门板,毕竟这鬼地方根本没有隔音这种东西。
有时候他们也不干别的,就一起坐在床上看电影,都是宋西顾拿来的光碟片子。
他们看了很多,像国外的《断背山》、《暹罗之恋》,都反复看过很多遍。宋西顾总是哭,他的泪腺发达得让江彦手足无措,只能拿掌心使劲去擦他眼角的泪,刚擦掉,又稀里哗啦落下来。
或者国内的《春光乍泄》、《美少年之恋》……那个年代像是一夜之间苏醒了许多东西,关于那些不能说出口的爱。
“我也想跳舞。”宋西顾看着《春光乍泄》里何宝荣和黎耀辉在厨房里跳的那支探戈,小声地对江彦说。
江彦觉得丢脸,他不想跟一个男生搂在一起跳舞,就告诉他,“闭嘴,看你的电影。”
于是他们没有跳。
时隔多年后,江彦已经成为江潮,宋西顾在他家里留宿时,他忽然对他说:“你想跳舞吗?”
傅游年初学乍练,但他在电影里要演的却是个很擅长跳探戈的角色。
因为江潮在外留学的那几年,跟许多不同的人跳过探戈。
郁奚明明很擅长,却得演一个完全生疏的新手,甚至他还是个盲人。
场记又一次打板。
傅游年拿过一条领带,系在了郁奚的眼睛上,在他脑后不松不紧地挽了个结,然后低下头,隔着那条领带,吻了下他的眼睛。
江潮在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了宋西顾曾经被送去电击治疗的事。
他人生最艰难的一年,是宋西顾陪他度过的,但宋西顾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他每次都不在他身边。
他有点害怕看到宋西顾的眼睛了,哪怕知道宋西顾看不见他的表情。
“江潮?”郁奚有点不适应突然的黑暗,握住了傅游年的手腕,“我本来就看不见,你为什么给我绑这个?”
傅游年没说话,他掰开郁奚握住他的那只手,指尖触碰到他的指尖,缓慢地,顺着指缝插了进去,和他掌心微贴,十指交扣。
这动作做得有些漫不经心。
好像他是个出来寻欢作乐的浪荡子弟,但他低头看着郁奚的眼神却深得望不见底。
他们在露天阳台上跳舞,地上放着一台收录机,一支很有年代感的探戈曲子放了出来。
江潮扶着宋西顾的腰,免得他看不见,不小心绊倒,然后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教他如何移动脚步,前挪后收。
“你下个月就可以做手术了。”江潮对宋西顾说。
“嗯。”宋西顾有点紧张,怕踩到江潮的脚,但他确实一直不停地在踩,只能更加小心,没办法分出太多注意力去听江潮说的话,就随口答应。
“那时候……那时候我可能没办法再陪你去医院,”江潮忽然俯身,然后亲了亲宋西顾的侧脸,说,“宋西顾,你一个人也好好过。”
宋西顾脚下忽然一顿,江潮没有注意,不小心踩到了他,往后退了一步。
“我一直都爱你。”江潮说。
场记已经打了结束板,郁奚抬手想摘眼睛上蒙着的领带,忽然感觉耳朵尖又被亲了一下。
傅游年借着给他解领带结占他的便宜。
他俩在角落里,没什么人能看到,而且张斐然生怕有路透提前泄露,越到后期越谨慎,场上只留信得过又必要的工作人员,基本上早就知道了他俩是什么关系,都不敢说而已。
郁奚就偷偷踩了傅游年一脚。
跟刚才拍戏时那种不小心踩到的不一样,这一脚是认真踩他,踩得还挺重。
傅游年感觉他还挺有力气,这段时间确实好转了一些,被踩了倒也不生气,还抱着他故意去摸他的腰,弄得郁奚感觉浑身都痒,一直压着声音边笑边躲。
“你好烦。”动作间郁奚蒙眼的领带稍微松了一些,垂落下来一点遮住了他的鼻梁。
郁奚的一只手还被傅游年以刚才跳舞时的姿势握着,怎么也挣不开,眼睛又被挡着看不见,没处可躲,越躲反而越像是在往他怀里凑,只能接着去踩他的脚,想让傅游年放开他。
不看脚底下的动作,像是还在牵着手跳那支探戈。
“你才烦人。”傅游年嘴角带着笑,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指,但是又攥住了他的手腕,抵着他往桌边靠。
郁奚被他推着,只好顺势倚住了身后的木桌。
张斐然还在犹豫后面那一小段是今天拍,还是明天再说。
抬头就看到监视器傅游年跟郁奚在那边玩闹。
灯光还没撤,落在傅游年的肩背上显出一种浓稠偏暗的橙色,衬衫下能看到起伏的肌肉线条,他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那截小臂被郁奚的指尖搭着,透过几分镜头又几分含蓄的暧|昧。
郁奚半坐在桌边,垂下眼睫去推他的肩膀,傅游年抬头看着他,手还扶在他腰侧。
整个画面有种浑然天成的故事感,色调饱满,又有冲突。
张斐然赶紧让摄像师去换机位拍下来。
后期说不定能直接拿来当海报。
“你俩别动,等等,就待在那儿。”张斐然从监视器后抬起头说。
郁奚愣了一下,伸手把领带完全扯下来。
张斐然觉得自己无比机智,灵机一动把后面一场吻戏也改到前面了,就让他俩用那个姿势拍,省时省力,能早点杀青让郁奚回去休息治疗,而且这镜头还有恰到好处的感觉。
傅游年没有任何意见,抱着郁奚毫不见外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郁奚没什么反应,他反而有点脸热。
郁奚很无语,扯住他的衣领,小声地说:“还没开始拍呢,你有完没完。”
他话音刚落,场记刚好打板,傅游年握着他的后颈,又贴上了他的唇。
唇齿厮磨间,傅游年避过镜头,低声地对他说:“开始了已经。”
“……”郁奚没办法,只好先跟他拍,感觉这部电影把他这辈子的吻戏都拍完了,现在对着镜头跟傅游年接吻都不觉得害羞。
他的腿保持这个垂在桌边的姿势太久,有些僵硬发疼。
傅游年好像是察觉到了,在镜头拍不到的另一边,帮他托住了腿。
“张导怎么这么喜欢拍亲密戏。”郁奚拿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地跟傅游年抱怨。
傅游年松开了他的唇,食指托着他的下巴,拇指指腹蹭过他微湿泛红的唇瓣,恬不知耻地朝他比了个口型:
我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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