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等雪霁的时候,乐乌城的太守照例登到城楼上去看天水河。
只见城外白茫茫一片,不知何时起了大雾,大雾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地上白的是雪,眼前白的是雾,仿佛天地不再有其他事物,只留下乐乌一座孤城。
风吹起地上还未冻住的雪,纷纷扬扬如羽毛一般的碎屑被裹挟着四处飘荡。
风里渐渐混进了点别的什么声音。
那太守侧耳去听,只听得见一阵“泠泠”的仿若碎玉投珠般的清音。
那是大军牙旗上坠着的象牙饰被风激荡才会有的清音。
乐乌城是没有这样的牙旗的。
太守变了脸色,他大半个身子探出城楼,努力去辨认雾气蒙蒙里那若隐若现的几处人影。
“天水河……结冰了。”他面上现出一抹颓丧,竟然已经失去了战意,“这是天意啊,天意,天要亡我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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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风雪,澜江结了厚厚的冰,这不知何时起的雾给了贾赦的军队最好的掩护。
贾赦站在岸边,命众人拿出一早发下去粗布裹好自己的脚,又拿稻草裹住马蹄,以防在冰面上滑倒。
“没想到真让舅兄给说准了,澜江真的结冰了。”贾赦一边感叹一边抽出□□往冰面上一怼。
□□砸在冰面上,直砸出个窟窿来,但并没有水冒出来,这下连张彦也感到无比惊奇:“我只料到澜江会结冰,却没想到这冰会这么厚。”
他原还打算由贾赦挑选人手,冒险踏冰渡江,奇袭乐乌城,但如今既然这冰这么厚,就是全部人马都渡江也没什么使不得。
贾赦闻言嘿嘿一笑,道:“可见我贾某人颇得上天眷顾,这是天意要我今日破这乐乌城啊!”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整装待发的将士们,高呼道:“将士们!澜江结了厚冰,我们不用船不用桥,照样能过这澜江!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已经占尽了天时,众人听令,随我渡江!”
众人脚上已经裹上了粗布,马蹄上也已经绑好了稻草,这些粗布稻草既能帮助众人在冰面上站稳,又能使人听不到脚步声马蹄声。
借着雪雾和这一便利,贾赦的大军悄悄地靠近了乐乌城。
刚到乐乌,还没来得及摆开阵势,却见乐乌城门打开,城门口乌泱泱围着一群人。这些人不是茜香的士兵,却是这城里的百姓。
贾赦蹙起一对眉,拍马上前欲要去一探究竟。他刚走几步就被张安拦下了,张安劝到:“将军,小心有诈。”
“我看着却不像是诱敌之计。”贾赦勒住马,只远远打量着那大开的城门。
不一会儿,城门里转出几个被反绑着的人影,看那几人服饰,却是茜香乐乌城的太守与府尹。
他们的身后,跟着已经放下了兵器的茜香士兵。
难道是诈降?贾赦心中一紧,命众人小心防备,自己却拍马往前走了几步,迎上了那几个被反绑着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自缚于我军前?”贾赦勒住马,抽出佩剑指着为首那人问到。
那几人便跪伏下来,为首的那人道:“将军,下官乃是乐乌太守,闻听将军来此,特来相迎。乐乌城中唯有守兵两万,下官自知坚守不住,故自缚于将军马下,只求将军看顾乐乌城的黎民百姓。”
“你倒是个为民着想的。”贾赦驱马绕着那人走了几圈,忽然使了个眼色给陆甲,陆甲立即明白,带着一小队人马往乐乌城而去。
一路上果然畅通无阻,城中也无甚不寻常的地方。
见其果真是来投诚,贾赦便笑到:“几位大人起来说话罢。”
那些人却不起来,只重复道:“请将军看顾城中百姓。”
城门口聚齐的百姓越来越多,贾赦注意看去,只见人群里少见青年人与壮年人,大多是些老弱妇孺,正如一尊尊磐石雕塑般沉默着看着众人。
不知是谁压抑不住哭出了声,顿时传染一般,城门口哭做一片。
倒好像他是个十恶不赦欺压百姓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似的。
那些人的眼睛里满是萎缩与恐惧,贾赦暗暗叹了口气,乱世苦得还不是百姓么,也不知这茜香女王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到如今竟然还硬撑着不愿服软。
“起来罢,我贾赦向来恩怨分明,军中向来军纪严明,断不会做出欺压百姓之事。”
见贾赦做出承诺,乐乌太守与府尹对视一眼,长叹一声,道:“多谢将军,如此我等也算是对得起百姓了。”
紧接着,不等贾赦发话,几人长叹一声,道:“食君俸禄却不能忠君之事,唯一死以报君恩。”
贾赦见势不好,知道几人这是要自杀以殉国,忙喝到:“快拦住他们!”
但为时已晚,不及众人拦阻,他们已经撞城墙而死!
血染红了乐乌城苍凉的城墙,贾赦心中敬佩几人,便道:“这些人也算是忠君爱国了,且好好掩埋了吧。”
他命人解了面前几人的绳子,又将那些丢了兵器的士兵带下去与之前的战俘一起安置。
乐乌城破,贾赦果然遵守承诺只在乐乌城稍做修整,便继续北上,直逼茜香国都而去。
这是徒睿新政打的第一场仗,他对此事自然就多有关注,朝中众人虽有那另有想法者也不敢在这事上给徒睿添堵,因此贾赦这一支队伍哪怕如今深入茜香,衣物粮草军饷等物向来不缺。
将士们吃得好,穿得暖,月月有饷钱,士气自然刚涨,一路打下来,几乎可以说是攻无不克了。
如今大军就驻扎在茜香国都外,十万大军分做四股兵力,将其国都团团围住。
大军围城,兵临城下,贾赦又得了张彦的指点,攻心为上,日日叫人去茜香都城墙根下唱些茜香的乡曲,直勾得那些守城的士兵涕泗涟涟,无一不思念自己的家乡。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我初时不懂其中真意,如今可算是明白了。”
是夜,明月高悬,偏又是轮圆月,越发勾得人思乡情切了。贾赦与张彦月下对酌,就在营地的篝火旁,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贾赦又是一声叹息:“唉!当初离家时琪哥儿还不会喊人,如今一晃眼大半年过去了,也不知琪哥儿还认不认得我这个爹爹。”
“父子天性,血脉亲情。琪哥儿怎么会不认得你这个爹爹?”
正在给自己斟酒的贾赦手里动作一顿,今儿个奇了,他这个大舅兄竟还会安慰人了。
贾赦笑了笑,也为张彦添了一回酒。
许是有了些醉意,张彦也不复往日严肃,反倒颇洒脱不羁起来。
他盯着贾赦看了许久,忽然笑了起来。这笑与他一贯略带讽刺的笑不同,而是带了几许赞赏,他道:“幼时父亲总说嫣儿秉性聪慧,我却觉得嫣儿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好。当年那么多青年才俊上门提亲,她偏一个没看上,挑来挑去,挑了你这么个纨绔。”
贾赦便苦笑道:“我知舅兄一直瞧不上我,总觉得我高攀了嫣儿。”
不料张彦却摇了摇头,道:“嫣儿聪慧,我不及她,原是我错了。”
他倒也不是有多瞧不上贾赦,只是从前贾赦那般行径只叫他为自己妹妹不值。后来贾赦的改变他虽也看在眼里,但总觉得他抢走了自己妹妹,面上自然就没有了好脸色。
随军出征的这段时间里,他可算是看明白,也想明白了。贾赦其人,虽在诗文一道上不大出色,入了军营却是如鱼得水,仿佛天生就该在军营里的。
这些日子来,他亲眼看着他于士兵们同吃同住,堂堂国公府世子,却一点儿也没有世子的架子,也难怪他手底下的兵们都敬他信他,肯随他出生入死。
光是这份坚韧,这世上便少有人及。
将嫣儿交与贾赦,他放心。
“舅兄说什么?什么错了?”
醉酒之人,说话有些含糊,贾赦追着又问了一遍,可张彦已经醉卧在篝火旁沉沉睡去了。
贾赦失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酒壶里不知何时已经没有酒了。他踉跄着站起身来,唤人扶了张彦回去歇息,自己却兴起拔剑在月下舞了一回。
在家时,嫣儿最喜欢坐在他们院子里那一架紫藤萝下弹琴,他便在一旁舞剑。若是闲时,璋哥儿便会在一旁持了小木剑学他的动作,琪哥儿虽小,那一双葡萄似的眼睛却会跟着他的剑尖转动,倒好像他看得懂似的。
这些日常温馨而惬意,贾赦不禁露出一抹笑来。他收剑归鞘,静静地立在雪地里看空中的那一轮圆月。
茜香国撑不了多久了,若不是圣人有旨意,他早带着人攻进茜香国都了。他们围着这国都已经有大半个月了,这城里也该断粮了。他倒要看看,真到了断水绝粮的那一天,这茜香国还有多少人愿意为王室卖命。
看着圆月,他长叹一声,这回离家这许久,祖母有年岁的人,璋儿琪儿又这样小,待此间事了,他可得和圣人告个假,好好陪一陪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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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不容易啊不容易,总算是得到大舅兄的认可了。
ps.下一章茜香副本就刷完了,咱们要去看林妹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