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阳河的城门已经很老旧了,原本的红漆已经全部剥落,墙砖与墙砖的缝隙里长满了青苔。就连城楼都不如云城的高大,日光落在城楼上,愈发显得它矮□□仄起来,就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已经在岁月里耗完了青春,如今满是岁月的沧桑。
贾赦偷眼看了守门的卫兵一眼,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旧棉袄。
如果此时孙老太君在,那也一定认不出贾赦来。
此时的他穿一身补丁擂着补丁的破棉袄,头发乱蓬蓬地半遮着脸,脸上用草木灰涂了一遍,打眼看去与那些逃难而来的流民们没什么两样。
守门的士兵见惯了这些的人,随意翻检了一下贾赦和裴守江的随身包裹就把人放了进去。
跨进城门时,贾赦悄悄往四周一看,果真只有进城的,没有出城的。
阳河城小,城里拢共只有两条横街一条竖街,这三条大街上也没几家店铺还开着,大家都闭门不出,只能看见一队队茜香国的士兵持了长刀来回巡逻。
看来裴秀姑说得不错,这阳河城里果然已经戒严了。贾赦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和裴守江一起靠着路边往城里走,如今他是越发肯定这城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并且他又预感,这秘密必定和茜香国突然精良的那批兵器有关。
当初给裴秀姑送嫁的时候,裴守江曾经来过桂花巷的杜记杂货铺。如今虽然过去了好几年,他还依稀记着路。
带着贾赦,两人左拐右拐,进城没多久就拐进了桂花巷。
桂花巷一带街坊邻居都是做些小本生意的,如今年景不好,大家都紧门闭户的,这些做小本生意的自然也就无生意可做了。
贾赦与裴守江两人往巷子里走了不远,就见一小小窄窄的铺面,外面挂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杜记杂货铺”。
店面关着门,贾赦与裴守江对视一眼,一起绕到了后门。
裴守江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便有个年迈的声音响起:“谁呀?”
紧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那是眼睛的主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门外的人,将门推开了一些。
“你是……裴家二郎么?”出来应门的是一个老婆婆,她看清了敲门的人,大吃一惊,说道,“你不是——”
她连忙把两人拉进门,左右看了看,砰的一声,把门关紧了。
“老婆子,谁呀?”
听到响动的杜老爹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院子里站着的裴守江和贾赦,也吃了一惊,道:“裴二郎,你怎么在这儿?”
老夫妻二人俱都是知道裴守江在云城当守将,今见他出现在阳河城,都吃了一惊。
裴守江忙示意杜老爹噤声,悄声说到:“杜伯父,我们这次来是有要务在身,想在您这借住几天。”
接着又高声道:“杜伯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东家不雇我,我家里又是这样子一个情况,就想着进城找找,看能不能找个活计。”
杜老爹开了这么多年店,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他忙也高声应到:“你且在我家住下再说,只是如今这活计也不好找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原来,这是裴守江和贾赦一早就商量好的,城里不比乡下,人多嘴杂的,万一泄露行踪,只怕于己不利。
两人便打定主意,扮作杜老爹进城务工的亲戚,顺理成章地借住在杜记杂货铺,也不算打眼。
当日两人便在杜记杂货铺住下了,到了晚上,贾赦便让两位老人自去休息,他却和裴守江一起换了一身衣裳,悄悄地潜出去查看地形。
一连数日,两人白天便在大街小巷里走,装模作样的去寻那些还开着的店铺,自然不会有人来聘他们,到了晚上,他们便换了衣裳,出门踩点。
几日下来,真叫他们发现了一件怪事。
阳河城戒严,闲杂人等只许进不许出,那日贾赦和裴守江进来的时候,与他们一道进来的还有许多流民,这些流民大多是一些青壮男子。
这几日白天贾赦与裴守江在街上转,也看见了有许多流民涌进城来。
阳河是个小城,若是每日都有这么多流民进来,没道理在街上看不到他们啊。
就算这些流民里有像他们这样投亲靠友的,但大多数还是无家可归,无人可靠的,那么那些人都哪里去了呢?
“你说那些流民吗?”杜老爹坐在院里的石级上,他把自己的旱烟杆往石级上磕了磕,想了想说到,“这我还真不知道,要说这流民进城已经是好多天前的事了,这日日有流民进城,怎么的也得有上千人了吧。可我在这街上还真没见过几个流民。”
杜老爹吸了口烟,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个时候,自己性命尚且难保,谁还会去在意这些流民呢?”
对呀,谁会去在意这些流民呢?
贾赦心头一跳,忽然有个想法从他脑海里跳了出来。那些流民并没有人在意,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被人发现。
日日都有流民进城,城里却不见多少流民,会不会那些早进城的流民早就已经死了呢?
贾赦想了想,对裴守江说到:“要想弄清楚这件事,只怕是要真的做一回流民了。”
裴守江也想到了这些,忙劝到:“不行,这太危险了。万一将……万一你有什么好歹,让云城那些人怎么办?”
贾赦便道:“我幼时的夫子曾教过我一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我有预感,这些流民的去向与我们要查的事必然有关,说不定查清了这些流民的去向,我们要查的事就有结果了。”
裴守江便道:“那我与你一道去。”
“不,我另有任务给你。”贾赦拒绝了裴守江要与他一道去的请求,他说到,“如今看来这洋河城里水太深了,光凭你我二人恐怕不能成事。这阳河城虽戒备森严,但我想凭你的身手出城并不困难。你出城后,立刻去云城,带上我身边副将陆家,并点上几个好手速回阳河接应我,到时候我自会留记号给你们。”
他想了想,又补充到:“你再传我的命令,告诉张安,叫他这几日高挂免战牌,无论茜香那边说什么,且忍耐数日,万不可与其动手。”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裴守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之身家性命,俱都系于你一人身上了。”
当日贾赦便没有回杜记杂货铺,而是跟着那些新来的流民们一起挤在城北一处破旧的城隍庙里。
“小兄弟,我看你说话打扮不像是我们北境的人,你是哪里人啊?”
许是见贾赦只有一人,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凑上前来和贾赦搭话。
贾赦看了一眼和他说话的男子,苦笑到:“大哥,我是京城人氏,原是来北境做生意的,谁知道这么倒霉遇到了兵乱,货全丢了不说,如今连家都回不去了!”
说着便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汉子便道:“嗐,你也是个可怜的,瞧我,还不是一样。家没了,老婆孩子也走散了,也不知道他们还活着不。”
两人一起叹了口气,又互相安慰了几句,谈话间得知对方姓胡,在家排行老大。
这破庙不挡风,木窗上糊着的窗纸早破了,门也关不紧,风从窗缝门缝里呼呼地往里灌。
贾赦只穿了一件破袄子,被风吹得瑟瑟发抖。那胡大一路上只顾逃命,难得今夜碰上个能说得上话的,便好心将自己的一件旧羊皮袄借给了贾赦披着。
两人挨着墙根坐下,预备着就这么对付一夜。谁知眼皮还没合上呢,忽听外面穿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整齐划一,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贾赦心中一凛,暗道果然来了。破庙里其他流民也紧张地站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破庙的门被砸开了,进来一队茜香士兵,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那男子看了眼庙里的流民,眼神冷漠地像是在看一批死物。
他点了点人数,一挥手,道:“带走!”
有流民想跑,那些士兵随身都带着弓箭,立马拉弓搭箭,先射膝窝,再射胸口,最后连着尸首一道拖走了。
其他人被吓住了,便不敢再跑了,由着那些士兵驱赶牲畜一般驱赶着他们往外走去。
走出去没多久,便有人取了黑布带来缚了他们的眼睛,又拿绳子将他们串成一串,排成一排拉着他们往前走。
贾赦趁人不备,悄悄地将袖口里藏着的粉末状东西沿路洒下,不动声色地跟着他们往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他们终于停了下来。贾赦闻到一股草木清苦的味道,脚底下踩着的路也由青石板变成了黄泥土,他便知他们已经出城了。
缚在眼上的黑布条被摘了下来,眼前是一座石头山,山脚下搭着连绵的窝棚,窝棚前的空地里挤满了像他们这样的流民。
贾赦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他知道,自己离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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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