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浊世
那日,画东瀛将天同歌带离冀洲城,天同歌整个人失魂落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滴泪水也挤不出来,他眼神空洞,充满悲伤。这应该是悲伤绝望到了极致,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从冀洲城开始,冀洲大大小小的城池陆陆续续被攻陷,不到短短三天时间,冀洲彻彻底底被妖兽攻陷了。冀洲亡国,冀洲百姓流离失所,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
自从被带回扬洲,天同歌经常呆呆望着远方。冀洲亡国,而他也成了亡国之君,整个九洲,就他一个亡国之君。凤还溪私通敌人吞并冀洲,天同歌责怪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引狼入室,他痛恨自己没能察觉到凤还溪的野心。
他们声东击西,把魔爪伸向冀洲,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是吞并整个冀洲,而自己决策上的失误,反而助他们一臂之力,天同歌痛恨自己无能,害得冀洲百姓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害死了自己的舅舅,还害死了冀洲城几十万将领。他无颜面对他的子民,更无颜面对那些死守冀洲英魂。
冀洲灭国后,各洲发布命令,为了自保,不收难民,谁也不知道这些难民会不会混入梁洲军队,到时候怎么灭国都不知道。像冀洲这样决策错误他们绝不能再犯。
天同歌担心他的子民,无奈之下,只好让画东瀛打开一座城池让那些难民进来,把原来居住在那里的扬洲百姓撤离,那里只有难民和士兵,除此之外还有前锋营的修士,凤重锦主动请缨到那里照顾那些无家可归的冀洲难民,井三溟也跟着凤重锦去了都中城。
自从被画东瀛带回扬洲天后,天同歌精神失常,白天还算正常,看似无大喜大悲,等到了晚上就不同了,简直判若两人,发了疯似的,嘴里不停说这些胡话,蓬头垢面,疯疯癫癫......
不知为何,这几日天寒地冻,夜里还下起了大雪,天同歌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在雪地上。寒风呼啸,大雪纷纷,他只穿一件非常单薄的白色外衫,冻得他手脚通红,他提着一壶酒,在雪中哭哭笑笑,走走停停,偶尔仰天抬头大笑,几乎癫狂状态,简直判若两人,这个人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吗?还记得他八杯不倒吟风来诗八首,还记得他白衣飘飘悬壶济世,还记得他青衣御马搭弓射箭......
如今,这个人只是九洲笑柄,亡国之君......
他拼命往自己嘴里灌酒,踉踉跄跄走在大雪中,喃喃自语道:“风雪潇潇寒风啸,何似在人间?冀州儿女魂未归,归何处?无家可归!国破家破,山河犹在,有家不可归!当真是!有家不可归啊!哈哈哈......
一代亡国之君天同歌,决策失误,害得冀洲亡国。置冀洲百姓性命于不顾,苟延残喘贪生怕死,藏匿于扬洲!可笑至极!讽刺至极!你们一人一句当真我听不到,哈哈哈......流言蜚语,无中生有,唯恐天下不乱!啊哈哈哈哈哈......
先人遗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战沙场,男儿戎装随王征,女儿武装卫家国,终是成了......”天同歌哽咽道:“终是成了......天子无国门可守,君王战死沙场,男儿戎装魂未归,女儿武装换白衣,不得善终,不得善终啊,啊哈哈哈哈哈......”,啪的一声,只听得罐子打碎的声音。那些碎瓦片从石头上齐刷刷地掉落在雪地上零零散散的。
只见一孤影立于雪中,瘦如枯木,随风飘摇,不得安宁。
天同歌仰天大笑道:“谁能告诉我,何为人间正道?!何为人间正道?!!哈哈哈......”
突然他身后猛地有人将他搂在怀里,急道:“裔儿,我就是你的人间正道,我就是你的人间正道,我就是你的人间正道......”
“啊哈哈哈......”,天同歌在画东瀛怀里大声痛哭。
“我便是你的人间,你的正道,你的依靠。”
他的哭声没过寒风,听的所有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大概是失去某些东西过后才知道了它的可贵,才明白它在生命中无法替代,所以就什么也都不在乎了,有些东西,它之前还一直都存在着的,有一天它忽然就消失了。有些信仰一瞬间崩塌,化为灰烬,只剩笑话。是挺让人难过的,怎么会不难过,实在是太悲伤了,所以才会哭得撕心裂肺......
天同歌精神失常,也就画东瀛能招架得住,其他人都不敢上前,怕会刺激到他,让他更加激动。由于在雪中站太久感染了风寒,又加之劳疾发作,天同歌一时间咳的厉害。边咳嗽边咯血,还发了烧,整个人迷迷糊糊,愁眉不展,汗流浃背,嘴里喊疼。
画东瀛心疼他,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唤他:“裔儿,听到的话就应我一声。”
“瀛哥哥想说什么?裔儿在听......”,天同歌顿了一下,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瀛哥哥讲。”
“那裔儿不许睡着,好不好?”,天同歌烧的越发厉害,身体烫如火炭,若是扔在冷水里,一定会热气熏天。画东瀛万不得已,握着他的手,往他体内输送寒气。
“裔儿,你还记得吗,,在水天一色的时候啊,有一次你发烧了,我就是这样抱着你的,握着你的手给你输送寒气。那时候你一点灵力也没有,也没有修仙道,虽是纯灵,但也无碍。你当时迷迷糊糊跟我说......”
“那时候,我迷迷糊糊跟你说......瀛哥哥,冀洲风俗规定......若是两人有肌肤之亲......”天同歌说话有些含糊,言语中断断续续有些停顿,“那两人一定要成亲,我当时问你......愿不愿意娶我,你说你非常愿意......我记得,我都记得,记得那个在水天一色陪我的瀛哥哥,他无论何时都会将我护在他身后,跟着我一起受罚。我怎么会我怎么能把你忘记......对不起,瀛哥哥......”
画东瀛的泪水轻吻天同歌的脸颊,一滴两滴......
“诶?瀛哥哥,是下雨了吗?怎么会有雨水落在我脸上?”
“嗯,是下雨了。”
“那怎么听不见雨声,只听着风声?”,天同歌烧的迷糊。
画东瀛将天同歌的头贴近自己胸口上,轻轻捂着他的耳朵,轻声问道:“听见了吗?”
“声音有点小,只听得我一个人的心跳......不对,那是你的心跳.....”,天同歌有些吃力地抬起左手,轻点画东瀛的胸口,道:“这里没有了......”,天同歌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大声喘着气,又呼出来,道:“你的,在我这里。”
画东瀛一下子愣住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他看破不说破,他什么都懂,他明白他对他的爱,并且作了回应。
“你就是我的人间正道,是我仅存在这世间的幻想......”
天同歌劳疾发作没几天,宫枂就带兵过来攻打扬洲,扬洲国力强盛,又加之前锋营驻扎在扬洲城,宫枂打了七天也没能把扬洲攻下来。最后只好退兵几百里外驻扎,改日再战。
“月儿你过来,陪我下下棋。”
“是!”
“月儿最近心事重重,可是为了天宸安之事伤神?”
月吟湘手执白棋,落在黑棋旁边。道:“大王让月儿如何回答?”
“月儿心里只能想着孤,不许想别的男人,若是被孤发现,月儿,你知道孤的厉害......”,宫枂手执黑棋,将它落在白棋左边,坏笑道:“月儿,你被我包围了,那些白棋都不能要了,接下来月儿要往哪里走呢?”
月吟湘拿起棋罐里的白棋,看了一眼棋局,又抬头看着宫枂,若有所思。呆了半晌后,月吟湘一脸娇媚走到宫枂身旁,坐在他大腿上,宫枂搂着他,月吟湘一脸坏笑,他将头贴在宫枂胸口上,坏笑道:“当然是往大王怀里走。”,月吟湘的这句话被刚走进来的琉妃听到,月吟湘余光中瞥见她气得扭曲的脸,不由得开心大笑。宫枂好奇问他,“爱妃因何而笑?”
月吟湘停止笑声道:“多日不见琉妃妹妹,月儿见了她就心生欢喜。”
“月儿,孤说过,你的心里只能想着孤,就算是女人也不行!”,宫枂抓着他的手,轻咬他的耳朵,月吟湘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红着脸说,“月儿明白,月儿心里只能容大王一人,月儿只属于大王......”
“这就对了,月儿真乖,要孤怎么奖励你呢?”
“月儿任凭大王处置,不要奖励。”
“很好,这才是孤的好月儿,孤今天很高兴,孤要好好疼你......”
宫枂伸手想要解开月吟湘的衣带,月吟湘制止道:“大王,琉妃妹妹在,恐怕有些不妥。”
“你们先退下吧。”
“大王,我有要事要上报,事情非常紧急!”
“滚!”
“是。”,琉妃被宫枂赶了出来,她有些不甘心,她被月吟湘气得全身颤栗。琉妃站在帐篷外,在风雪中站了好久,听着寒风呼啸中混着帐篷内声声不息,她攥紧拳头,气道:“呸!一个卖肉的下贱胚子!你最好被艹死在床上,那才不枉费大王的一片真心,呸!”
荆洲城。
“城主,你已经有好多天没好好进食了,再这样下去,可会累倒的。”,唤雨轻声道。
白羽落打翻食盒对他大吼道:“你快给我滚!不要理我!”
唤雨一把抱住了他,安慰道:“没事的,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城主,你不要害怕。”
白羽落抱着唤雨哭道:“吟湘不在了,宸安也不在了,我这一生啊,亲眼看着至亲之人一个个接连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如今连宸安的尸首在哪里安葬都不知道。不知道,来年清明的时候还能不能带上几坛桃花酿去见见他,给他扫扫墓。”,白羽落模糊了双眼。
“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只要你往好的方向去想。城主,你要振作起来,荆洲百姓的离不开你,我也是......”
天同歌的病越来越严重,一直未见好转。画东瀛担心他,到处为他寻医问药。
“思瑶,那郎中何时会来?”,画东瀛焦急道。
“四哥你先别着急,他在来的路上了。”
这时那郎中正匆匆赶来,刚要开口说话,就被画东瀛拎到天同歌身旁给他诊治。
神农元休叹气道:“画城主,你这样,以后谁敢给天城主看病啊?”
“闭嘴,看病。”
“好好好,我这就给他看。”
神农元休伸手给天同歌把脉,他神情有些复杂,眉头微皱,道:“病入膏肓。”
画东瀛紧张道:“要怎么治?”
“正好这些日子我认真专研医书,拟下了专治劳疾的药方,想着哪天给天城主用,以报答他的知遇之恩。”,神农元休把药方交给画东瀛,“画城主把我叫来,我就知道是为了给天城主看病,特意拟写的药方,这药必须要煎成药水,放置温热之时服用才有效。”
画东瀛接过药方,递给画思瑶,道:“思瑶,我离不开他,这些事就交给你了。”
“四哥请放心,思瑶一定会亲力亲为!”
“谢谢你了。”
“四哥不必客气,我也希望同歌能早日康复。这样四哥就不用每天愁眉不展了。”
画东瀛呆呆望着画思瑶,冷冷道:“你快去吧,裔儿等不了。”
画思瑶把神农元休送出去,神农元休好奇道:“思瑶公主,画城主为何待你这般冷漠,而他待天城主就不一样了。”
画思瑶微微一笑道:“他对所有人都这样,你是没有见过他笑过,他笑起来可好看了,神情温和,讨人喜欢。”
“他何时会笑?”
“天城主笑时......”
“画城主对天城主真是一片痴心啊,令人生羡。”
画思瑶微微一笑道:“这世上总会有这么一个人因你而存在,向你而生......”
熬到晚上,天同歌清醒过来,画东瀛守在他身边,一见他醒来,就端着药汤坐在他床头上,“裔儿,把药喝了,喝了病就会好起来。”
天同歌接过汤药,大口喝下,而后又吐了出来,连碗也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画东瀛扶住他给他顺背,担心道:“现在感觉如何了?”
天同歌吐得厉害,听不见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天同歌才缓过神来问,“阿瀛,你刚才说了什么?”
“现在感觉如何了?”
天同歌勉强挤出笑容,道:“好多了。”,他脸色苍白如纸,好似一戳就破。这些天,天同歌又消瘦了不少,他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现在又生病,吃不好睡不好,吃了又吐,吐了又吃。消瘦不堪。画东瀛见他这个样子,心如刀绞。
“阿瀛再去盛一碗药汤给我,我还想喝。”
“好。”
画东瀛叫人把药汤端过来,他抱着天同歌,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手拿着汤匙准备给他喂药,他把汤匙放在嘴边,确定是药汤是温的才放心喂给他,每舀一次汤药,画东瀛都会放到嘴边试药,天同歌还没喝上几口,药汤就凉了。画东瀛又叫人换了一碗热乎的,他自己一勺一勺地吹,天同歌一勺一勺地喝。
不知何时,天同歌的眼泪啪嗒啪嗒地从苍白如纸的脸上滚落下来,一时间哭的不能自己。画东瀛这样给他喂药让他想起他儿时发高烧,天宸安也是这样喂给他的,此情此景就在眼前历历在目,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那时,天宸安红着眼睛哭着给他喂药,他笨手笨脚的,时不时将药汁洒在天同歌身上,他当时一个人是多么的无助。他亦是父亲,亦是母亲,亦是舅舅。总之,天同歌在他那里,得到了无尽的真情,与无尽的宠爱。
这才让他明白真心这种东西尤为可贵,他以为除了天宸安以外,就再也没有人更够给得起他了,他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真心交付出去,直到遇到画东瀛后,他才明白,是画东瀛值得,不是他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