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黄沙 客栈
莎木里在做梦,灼热的沙漠里、自己晕晕乎乎摇摇晃晃的艰难跋涉着,渴……极度的干渴快要把自己逼疯了。水,自己需要水……
一个飘忽的影子不紧不慢的跟着自己身后不远处,手里似乎还拎着一把刀。一对冷冰冰的眼睛在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右臂……
“不要,不要砍我的手臂……求求你了……不要……”
干渴焦躁的莎木里恐惧的在沙地上挣扎爬行,不断的哀嚎哭泣……
突然,黑影风一般扑了上来……莎木里大叫一声一下子醒了过来!
“大部主!大部主?”
那个忠心耿耿护卫头领还在守着昏睡过去的主人,此时正焦急的看着虚弱的莎木里。
“水,给我水!”莎木里嘶哑的声音就像是石头在摩擦锅底一般。
护卫头目转身去旁边的马鞍上取皮囊,那里是他手头最后一点存水了。
小头目的脚步有些疲惫,扶着马鞍休息了一下,随即又努力驱散睡意拿起水囊去照顾主人莎木里……
啪嗒一下,水囊掉在了地上……珍贵的清水就这么咕嘟咕嘟的流淌出来,然后消失在干燥的沙子上面。
莎木里还是那个姿势半躺在一只马鞍上,左手虚掩着受伤的右臂似乎在竭力忍耐那剧痛……双眼紧闭眉间满是痛苦的神色。只是、一道伤口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莎木里的咽喉之上!
伤口很大很深,深到可以看见骨骼和断裂的血管……鲜血已经不再流淌,不过早已经打湿了莎木里的衣裳和皮甲,流到了地上。
莎木里死了……
一声凄厉的惨嚎回荡在戈壁滩上,整个简陋的宿营地立刻乱了起来……一直持续到了早上。
一个孤独的骑士独自骑着马返身踏上来路,他要去找不知道的仇人去复仇……剩下的人,乱哄哄的吵闹了一阵就几人一群各自散去了。
所有人都走了,凌乱的戈壁滩上只留下了一座孤零零的简陋坟墓。莎木里的坟墓。
一个月以后,马鸣谷和百石寨的骑兵和醉荫楼的护卫队厮杀了数次……损失惨重!
西北商路被打通了……六谷部的吐蕃人终于见到了来自大宋的商队,他们用黄金和皮毛青盐换来了珍贵的药物布匹和铁器!六谷部的大头人开始和族人谋划要去大宋出使,觐见大宋皇帝陛下寻求庇护对抗越来越贪婪的党项人……
终于,一个清冷的清晨。杨离独自一人骑着马离开了西北!独自奔着大宋东京汴梁的方向走去。
陈驹没有和洪九李尚两个一起去追杨离,他知道……杨离的意思,就是让他在这西域站稳脚跟!他是退路……醉荫楼的一条退路。若是有一日,窅娘报了仇或者没法报仇了……无论哪一条结果,怕是都无法在中原立足了。那时候……蜀中不行江南不行,只有退走西域一条路可以走。
杨离没有去钟南山盘桓,他知道……那里有陈真人,还有明月,自己唯一的一个朋友。陈真人早就向他表明了态度……杨离的身上有灵根有悟性,不应该再去俗世间引动杀孽缠身。应该留在钟南山出世修道去……留给人间太平……”
杨离也不想回南疆,那里有一个热情似火的蛮族少女,天天都在思念他、如果他回去了……怕是会对他用强给他生一窝小蛮子,让他此生再也离不开南疆……
蜀中,杨离也不想再回去了。王小波已经安全的回到了家里了吧?那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可自己和他都不是当初山村里天真无邪的孩童了。
那就去汴梁吧!去看看……去看看燕知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去看看那皇宫……那个男人当初被囚禁的地方。听说官家赵光义已经开始忌惮自己的儿子了……他这种人,会有快乐吗?
还有,那个女人……她是不是已经回了燕知堂?她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选择害死自己害死所有的同伴和老师?到底是什么样的代价能让她如此选择?
三个月后,一个清瘦枯槁的男人提着一把沾染了斑驳鲜血的长剑慢慢的走出了东京汴梁……长剑装在剑鞘里,似乎还有隐隐的血腥味传了出来。
男人的脸上满是青青的胡茬……眼睛里一片死寂。
过了汴河,男人一路无意识的向着南方走去,突然……一辆马车停在了男子的身前。窅娘娘子探出头来嘶哑着嗓子问道:“不错……她是当初我安插进燕知堂的暗子!含章书院被毁,那时候我鞭长莫及根本无力救援……”
“可你能示警让他们离开书院躲避灾祸!”
窅娘定定的看着杨离的眼睛……“以王山长的执拗性格,他会那么做吗?”
“他是他,你是你……”
“你真的要放弃这一切了吗?”
杨离摇了摇头:“本就都是你们这些心有遗恨之人在为往日的心而复仇……我累了,不想再被你们推出来走你们走不完的路。我只想带她的骨灰去蜀中含章书院外面安葬……她说了,让她为墓地里的同门守墓赎罪。”
“你不恨她?”
“恨。”
“那又为何带着她的骨灰?”
“她还了性命,赎罪了。”
“你在怪我吗?”
“不,我们都是可怜人……”
杨离在马车旁边牵过一匹马,翻身爬了上去。一边催马往前走去一边轻声说道:“放手吧!陈驹在西域等着你呢……你本就不属于中原!”
马车里面的窅娘泪如雨下……“那,国主的仇谁来报?”
杨离已经远去,声音却飘飘忽忽的传了回来……“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没有爱……哪来的恨和仇?”
匹马远去,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蹄印……再未回头。
三日后,江边渡口……杨离仰头喝了一口酒,江风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突然……两个身影在岸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人,两道洁白的长眉随风飘动,旁边一个身材雄壮的道童,满面虬髯。
杨离从船上站起身,遥遥一礼。老道士微笑了一下对着他招了招手……旁边的道童一脸急色,似乎希望杨离随他们回山。
杨离面带微笑,拱手面对着那个老道士……陈抟老祖。却一言不发丝毫没有回转的意思……
道童明月急了,抬腿就要寻船儿去追……一旁的陈抟老祖叹了口气用拂尘拦住了明月……“罢了,罢了……灵台清明,何处不是修行?一念成道,又何必执念寿数长短?这娃娃洒脱……来去潇洒,不必拘泥于情意了!我们走罢……”
老道带着哭哭啼啼的明月转身离去了,回转钟南山后再未现世!
杨离笑了笑,回头看了看远处江水上远远跟着自己的那艘小船……里面似乎有几个汉子在默默的看着自己。
杨离坐在船头,举起酒坛遥遥敬了一杯酒……微微一笑,随即看向大河不再回头。
那小船里,几个汉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对首领问道:“那人看来已经发现咱们了,怎么办?”
燕知堂的这个指挥点点头:“怕是他早就知道咱们在跟着他了……堂主说了,看看他都跟什么人接触过,再杀了他……”
“传说中的那笔南唐遗宝呢?不是说线索在他的身上吗?”
那个指挥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现在也不怕你们知道了,那份东西早就被堂主拿到了,就是当初放在这个人身上的那本书……堂主去岁就在金陵紫金山底下找到了那笔据说流传了三代的遗宝,没有了……除了一些铜器什么都没有了!也是……李煜逍遥一生和大小周后花天酒地奢侈无度,偏偏他又没有搜刮南唐的民脂民膏!他用的是什么钱?就是他祖上为后人积攒的金银啊……可怜那小长老那些人还在四处奔走暗地里想用这笔钱资助那太祖……唉……那位殿下据说都已染了恶疾,怕是……”
那个心腹手下叹息一声:“可惜了……可惜了那笔财宝!一国之力几代人的积累,居然被一个人给挥霍了?这特娘的……”
“他这辈子……是真值了!如花美女诗情画意,千古才名。据说那当年南唐的锦洞天里,明珠为灯烛宝玉为花卉锦绣铺就洞天……锦衣玉食奢靡到了极致,偏偏他又才华盖世风度翩翩,又有绝世佳人倾心相伴……真是神仙日子啊!”
“嘿嘿,最后还不是被咱官家给一战灭了国,花花江山和那绝世美人都让咱官家享受去了……嘿嘿嘿嘿……”
“住口!身在燕知堂,知道的隐秘越多就越得守口如瓶……如此方能得个善终!以后不可如此孟浪无状了……”
“嘿嘿,属下知道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聊着天下最可怕的隐秘,却好像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却不知道,他们之中一个沉默寡言的小都头,却仔细的把这些话全部记在心里……燕知堂,纵横天下为皇帝做事已经太久了,久到他们都以为自己会永远的作为皇帝心腹,永远的忠诚鹰犬……却没有察觉到,皇帝的隐秘……只有随着死人深埋于地下才会让皇帝安心。
屠刀已经高高举起,可燕知堂遍布天下的下属却丝毫不知……
一杯浊酒摆在面前,内廷最是尊贵的内侍、王朝恩对着这杯酒苦笑了一下……对面的小内侍微微一笑:“王总管,哦……王堂主!这御赐补酒可是好东西,您老何必如此呢?”
王朝恩抬头看了看这个恭恭敬敬却又眼带幸灾乐祸的小太监,这个现在最得官家看重倚重的红人……轻声说道:“吾之今日汝之明日……今日复明日,有何可急的?”
小内侍却嗤笑了一下,轻声说道:“王总管为何却忘了昨日?昨日你风光无限昨日你一语出而改天换日……太祖爷爷那一夜,你选了一条路!成就你十几年内廷动天下的权势……多少人因为你一言而富贵仓惶?多少人因为你一言而满门灭尽?王总管……你之昨日边便是我辈毕生之愿!不求十年……但得一日大丈夫如此,此生足矣!”
王朝恩闻言愣了半晌,点点头:“今日闻听你这小辈一席话……倒是胜过蹉跎十年啊!哈哈哈……去休去休,老夫稳坐东京汴梁大内,挥手间多少豪杰勋贵皇亲国戚灰飞烟灭?也该足矣……哈哈哈……”
王朝恩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至于他燕知堂遍布天下的内卫和探马……关他何事?谁人的路不是自己选择的?
一叶扁舟逆流而上,杨离扶着酒坛看着这锦绣河山,三峡之美无法言传只能意会……白鹭高飞鱼鹰击水,纤夫赤裸健壮的后背加上那巴蜀口音的号子……一路直到蜀中。
再一次来到含章书院外山谷谷口,杨离突然运起十成功力一剑劈开了谷口那座刻着含章书院四个字的石碑!剑气纵横间,那块被劈成两段的石碑被杨离斩得碎石翻飞……最后只留下一块小小的石碑,杨离一把震碎了手里的软剑、伸出手指在石碑上刻下……无名之墓四个字。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杨离的补天术已经升华到了第二层!似乎是心静自然的缘故……也许是在西北与异族厮杀的感悟!也许是放下爱恨和情仇的缘故……
杨离转头向身后望了望……远处隐藏着身形的四个燕知堂高手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凭借这种功力,远处那个男子要是想杀他们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杨离的右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闪动了一下……然后两只瞳孔居然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当年王山长封印住的重瞳,随着杨离的补天术臻至第二层、已经烟消云散了。
带着这只重瞳,杨离漫步开始走回自己幼年时居住的那个小山村……稀稀落落的房子似乎比当年还要贫穷了,杨离没有看到王小波……或许他又出去讨生活了吧?也不知道他两个姐姐有没有嫁人……
一路走,一路看……杨离不再说话,也没有去管身后一直跟着的那些燕知堂的探子……直到杨离回到了广南东路,又回到了那间早已破败不堪只剩下一堆废墟的客栈。
杨离看了看山林东边的方向,那边的山里深处,居住着蛮族山民。幽幽大山里弯弯的碧水旁边,有一个已经长大成熟的女孩子……现在还在婉转哀怨的唱着歌,那些自己听了很多遍的情歌儿……
一个道士,三十许的样子背着一把古朴的长剑,来到客栈前面……看了看竹子下面安静坐着的杨离,此时的杨离已经长出么满脸的胡子……身形枯瘦只有一对眸子幽深宁静。
“老祖真人……已经化道归天了……”
杨离闻言只是点点头:“生死皆是道,真人看开了而已……”
“如今的道门不想你再惹出天下动荡……”
“某知道,百姓需要安宁……现在的皇帝无德,却有道!开疆辟土他没希望……可怜了杨老将军和那些无辜的士兵,怕是没法活着回家了……不过中原江南的百姓应该能过几年太平日子……”
“杨道友……贫道送你来上路……”
“道门……终究还是让老祖失望了,来吧……某也倦了……”
四周突然有了些异样的声响,四下里到处都有隐隐约约人影晃动……有人在暗中交手,有人在驻足观望!
杨离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去上面……你应该就是如今道门的第一高手了吧?不知道比老祖的弟子如何?”
两个人轻飘飘的起身蹬踏着竹枝和竹叶飞身而起……一道黯淡的寒光闪烁,两个人开始在茂密的竹林之上交手……
道士觉得很难受,杨离微闭双目似乎根本就没有动用他补天术!但空荡荡的双手却弹指挥舞每每点在自己最难受的位置……
杨离点点头:“你比那几个师兄要强一些……就这样吧……”
几个闪烁,道士落了地。怀里抱着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所有人都看到了,道士的长剑反复刺穿了杨离的胸腹三次!次次贯穿,快如闪电势如雷霆……
几个人突然跃了出来,快速的查看了一下杨离的尸体……然后对着这道人露出了或感激或愤怒或鄙夷的眼光、随即转身离去了。
一个蛮族少女流着眼泪走了过来,一把就从道士的手里夺过杨离的尸体……然后恶狠狠的看着这个道士,手腕上的一只铜手镯居然发出来一丝怪异的嘶嘶声……
一个健壮的山民汉子一把拉住了要发作的阿灵,轻声说道:“阿灵,不怨他……这是离哥儿自己选的,与他无关……”
“他是个傻子……为什么非要把性命交给这些没良心的人?为什么不和阿灵躲进山里好好的过日子?”
“走罢……我们带着他,回山里去……”
阿灵紧紧的搂着杨离的尸体,手腕上的铜手镯震动的愈发剧烈起来……“古云娘说过,她们大理有一种雪蚕,养在死人的肚子里,能让死人跟睡着了一般不再腐烂……我要带着他去大理。”
阿灵的哥哥叹了口气,两个人就这样驮起杨离的尸体,一步步的向着东北方向的山里走去……一滴滴鲜血从杨离的身体里滴落在地上……
四周一个个隐没在暗处的人渐渐的消失了……没有人会对一个死人感兴趣,无论他生前有多高贵的血统可利用的价值……死了,就一文不值。
南疆平静了几日,然后就是暗中的一场血腥残酷的屠杀……一队队殿前司的内卫从汴梁冲出,带着燕知堂的密令将这些探子杀手召集起来……然后,一地一地的清洗屠杀!
或许有漏网之鱼……但都是一些注定要在黑暗中了此残生的活鬼了!
再后来……大宋的北伐失败了,河北路白沟河畔、大宋军人的尸骨堆成了小山……而西路,杨业老将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有援军来接应他!为了掩护西北的百姓逃往大宋境内……老杨业孤军奋战死死拖住追杀而来的辽人皮室军!
西路大帅潘美,终究还是没敢违逆监军的意思……眼睁睁的看着杨业带着杨家军战死在草原垭口之上……长叹一声,退走了。
赵光义病了,可他当初册立的太子却莫名其妙的死了……赵光义很悲伤,悲伤到不想再立太子!这让好多人对太子的死因有了更多的猜测……
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悄悄地出现在了东华门外面……当老宫人发现这个女子的时候,惊讶得险些昏死过去……急忙回宫里去禀告皇帝!一个……一个已经死去数年的女人,那个让皇后都忌惮无比的女人……居然回来了!
小长老落寞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一个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她的心的女人,就这样把自己变成了一剂毒药送到了她仇人的怀里……小长老落寞的转身,回了洛阳进了地下鬼城、自此再没有出来过。
小周后女英将毒药与自己合二为一藏在了别人永远都无法发现的地方!然后……让那个已经变得苍老乖戾愈发可憎的皇帝,在他最兴奋最满足最销魂的时候……毒发!
赵光义死了……死在了女人的身上,死在了一个本来早就死去的女人身上!两个人纠缠着……死在了一起……
新皇帝要登基了……天下似乎太平了一些,不过再也没有人提起什么太祖一脉应该接位的事情……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传说中的金匮之盟一样。
南方的大理国,靠近洱海的一座长满了竹子的山脚下……有一家新开的小客栈。
客栈后面的院子里,一个山民女子正高高兴兴的在喂鸡……客栈里面有一张躺椅,上面躺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男人,男人微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盹。
洱海吹来的风,无比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