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不当

曹不当

两三个月前,姒月姬一行人来到河边的时候,天仍是黑的。

姒月姬命人把那个孩子带过来,问他:“你确定要跟我们一起走?”

曹不当眼上蒙着黑布,双耳塞着布条,嘴里也团着一块黑布,已经洇湿了,被人扶坐在马上。

但他的双手是自由的,听到姒月姬说话,立即伸手把嘴里的布团拽出来,显然耳朵里的布条塞得也不紧,很容易听到声音。

“当然了,姒将军!”嘴里塞了一路布团,曹不当说话还有些大舌头,但挡不住他热切地想表达自己愿望的心情,说话的时候,他几乎要从马上颠下来。“我怕今夜如果不跟将军走,您以后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我找你做什么?姒月姬腹诽。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将军,我知道,您要想杀我早就杀了。但您要是不来,我肯定会被他们杀死的,不对,我可能已经被他们杀死了。我知道他们正在讨论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我。”

姒月姬他们做了什么,这个孩子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那天夜里,曹不当独自呆在姒永屹的大儿子姒复屋内,贴着门仔细听另一个房间里的议论声。他能听到声音,但听不清具体内容。曹不当心下害怕,焦灼地想着如何能够逃出去。

后来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不久还有马蹄声,他能感觉那些正在议论的人中多数都惊慌地跑到院子里,还有几个人反而没了声息,似乎想隐藏起来。

发生了什么?曹不当实在忍不住,轻轻开了门想要出去看,却被黑乎乎一片布挡住了去路。

他还保持着手探向前打算摸黑走路的姿势,但是非常明智地没敢再动一下。他能听到外面的喊声,例如“你们是什么人?”“姒月姬你不得好死!”之类的。

一听到“姒月姬”的名字,曹不当就心头狂跳,立即就不管不顾地掀开帘布要出去看一眼他们全村的偶像。

不想布帘外面还是布帘,曹不当眼前还是一抹黑。

这倒让他冷静了下来,瞬间意识到这也许是给他留一条活路。于是他保持还在往前迈一小步的姿势,不敢动了。

他不动,布倒是自己动了,借着极微弱的光,他看得外面进来一个黑影。

反射性地,他迅速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抿紧嘴巴。

不看,不听,不说。

然后他感觉有人在他耳朵上系了一块布,拉下他的手,在他耳朵里堵了两块布,又掐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在他嘴里塞了一块布。之后那人推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身,引着他走回房间,躺在床上。然后那人就走了。

这些动作不轻不重,布条也不紧,并不很难受。曹不当躺在床上,还是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不清晰,但可以听出哭声和惨叫。

最主要的是他的手根本就没被捆住,他可以自己把布条拿下来。

就好像是个诱惑,让你想要拨去这些屏障一探究竟,然而这样做的后果,必然是给人明确的杀人灭口的理由。

曹不当手指动了动,压下看一眼姒将军的强烈愿望,暂时把保命作为第一要务,安静地躺着了。

但是他心跳很快,脑子里疯狂地转。

外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姒将军?如果是他,等他们走了,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外面的哭喊怒骂,是不是因为姒将军正在清剿神秘组织?

*

曹不当本不应当在这里的。

这天傍晚他开心地拜别姨夫一家,蹦蹦跳跳一直跑到小溪边。姨夫给他留的功课是捉几条鱼给家里吃,他是特意来捉鱼的。

然后他感觉身后有人。

确切地说,他并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没听到声音,没看到人影,也没有感受到杀气。他只是觉得身后大概有人。

后来他知道,这是他不断练习形成的直觉。姒永屹并没有特意锻炼他的五感,但曹不当的确是天才,此时他的五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磨练得非常敏感,以至于全凭周身丝丝的变化,就感觉出了异常。

只是这种异常是什么造成的,他还不知道。也许是什么动物,也许是有人,也许只是山中多变的风。

这种感觉已经出现十多天了,最初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觉,但今日曹不当几乎可以确定,溪边不只有他自己。

终于在这感觉最强烈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到了姒元康。

“姒大伯,原来是你!”最初曹不当以为姒元康是来试探他功夫的,语气中欢快带着小得意,急等着姒元康夸奖他,并且指点他。

然后他看得姒元康搭在他背篓里钝头箭的手。

曹不当转而问:“你拿我的箭干什么呀。”

曹不当看着姒元康僵住的表情渐渐变得狠戾,他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僵住了。

才从姒永屹家出来没多久,又被迫返回姒永屹家里,看着镇子里姒姓人几乎到齐了,姒永屹再小也是十二岁了,再单纯也不是个傻子,他顿时明白了。

他掉进神秘组织窝里了。

他小命不保了。

那些人甚至没有回避他,就当着他的面决定商量怎么杀掉他。

之所以他还活着,只是因为镇子太小,曹不当一旦失踪,大家一定会怀疑到姒永屹身上,进而怀疑到神秘组织。那些人必须要想个可以脱离嫌疑的办法。

曹不当被暂时关到姒复的屋里,没有被绑住,是他们因为要制造意外,不能在他身上留下指向性明显的挣扎的痕迹。

曹不当想跑,但他知道外面还有很多高手在盯着他。他知道姒永屹的功夫不高,只是因为他的父母不许他同别的姒姓人接触,所以他只能跟从姒永屹学习。但姒永屹说,等他的基础打好了,就偷偷让姒元康教他。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姒永屹根本没打算好好教他,相反,正因为姒永屹,曹不当错过了修习内力基础的最好时机。好在他是个武学天才,后来疯狂苦练,才弥补回来。

曹不当单纯的小脑袋瓜,除了拼死冲出去,根本就想不到别的办法,正当他崩溃到开始要流泪的时候,姒月姬来清剿了。

其实曹不当说姒月姬救了他,也是真的没说错。姒月姬的清剿计划本来是更晚一些时候,那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会在迷香作用下沉沉睡去,真的不会看到也不会听到任何事。

是因为前头的探子说镇子里的姒姓人捉了一个孩子,想要杀掉,姒月姬不想让他们临死前还得意一把,因此才提前动了手。

那时曹不当躺在姒复的床上,满脑子正想着的东西,一成是保命,九成是想去看一眼姒将军,想去看一眼姒将军……直到隔着耳朵里塞得根本不紧的布条听到外面的声音明显变小,似乎是要撤离,曹不当才想起来——他若继续在屋子里不出去,以后大概再也没机会看到姒将军了。

*

“所以,”曹不当早已跳下马,跪在姒月姬的面前,“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您那时没有杀死我,现在我看到了,听到了,也说出来了,您若还不杀我,就带我走吧。求求您了,姒将军!”然后他就开始磕头,不停的那种,很快地上就出现了血迹,在微光的映照下,一片黑色。

杀个人对姒月姬来讲没什么,杀尽天下人对姒月姬来讲也没什么,但现在他的举动关乎着姬云继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姒月姬不得不谨慎,在行动中严格控着一条线不全触碰——不杀无关之人。

所以当他知道有个无关的孩子被神秘组织抓起来后,决定提前行动,就是怕有人将这个孩子的死,也算到他头上。

怎知竟被这个孩子给赖上了。在姒家的时候他就以求他们救命为借口,死皮赖脸跟上来,不过那时至少眼罩之类的东西还是装模作样戴着的,现在连装样都省了,姒月姬还真是除了杀了他和带他走,没别的办法了。

姒月姬挥手让人拦住曹不当继续自残,怕他把自己磕成傻子,在他抬头是看到黑血之下,是一双闪亮的眼睛,充满了热情。

姒月姬忽然意识到曹不当只比自己小三岁而已,明年就成年了。

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好,你跟我走吧,不过我不养闲人。”

走之前,姒月姬命人帮曹不当整理了背篓,以免万一掉出什么东西,留下线索。无意中瞟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了几张纸,上面影影绰绰画着火柴人。

耳边是曹不当不停的唠叨声:“……我爹娘没看到我的尸体,应该不会觉得我也死了吧……我是不是不能给他们捎个信……没事,证明不了我死了……”

捎个信……

姒月姬想着想着,忽然想给他的王上留个信息了。

就像一个游戏,我留下一点踪迹,等着你来寻我。

粼粼的溪水倒印着月光,姒月姬坐在大石头上,脚下碾着溪边的石头,想起了与王上初遇的那个小潭边。

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姒月姬在两块小石头上刻上了类似但更为露骨的火柴人,想了想,埋在了层层石块的下面。

费劲心思找到的线索,才会更有成就感。

姬云继离开大孤镇之前,隐晦地提示曹氏夫妇,曹不当可能没有死,但就算活着,他们也可能长期不会见到他。

曹氏夫妇千恩万谢,表示不会说出去。但姬云继看大孤镇这团结一心的模样,觉得曹氏夫妇早晚得透出消息去,否则镇子里的人还不一定怎么翻天覆地地找呢。因此也没多说什么,次日晨便走了。

姬云继来的时候浩浩荡荡连侍卫带下人一共近两千人,回去的时候只有四百多人,因为他不肯轻易放弃曹不当这条线,只留下四百侍卫,剩下的都让他撒出去查线索了。

只剩四百侍卫,赵莘冉不敢怠慢,大早上让姬雪把还在被窝里的王爷直接抱上了马车,绝尘而去,不敢耽搁。

但,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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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得慢,不好意思,给自己安排了几个考试,又没有激励,难免有些灰心。现在哪怕黑评也是好的,至少证明有人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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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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