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

退役

自南疆抗倭开始,至今已经三年余。

三年来,倭寇反复侵扰南疆和东海守军。但由于朝廷加大了对南疆的重视,加强了对南疆守军的投入,所以再未出现过宁平失守的情况。姬云继作为宁平县城的守城将领,也几乎未参与过战斗。

这三年皇上和姬王府也暂时停止内斗,朝中出现一片祥和的虚伪假象。

离离拉拉打了三年,朝廷都已经烦了,终于下定决心要打过东海,打入倭国去。

未成想尚未成行,倭国投降了,承诺每年向大正王朝纳供,永不侵犯正朝。

你说你不打就不打了,隔着海年年纳供做给谁看啊?

满朝上下没人相信倭国是真的收了狼子野心,但也真没人想打过去。

一方面彼时海战武器还很落后,虽然姬云继等人用铁桶做成炮筒,比用投石机投掷炮弹更远也更准,已经算是很先进了。但当时海运还没有很发达,跨海攻打敌国很有可能出现后继无力的局面。例如倭国,每次打过来都没有强有力的后援,每次都被打得毛干爪净,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缺心眼。

另一方面,皇上和姬王府间的争斗明面上歇战了三年,实则暗潮涌动,没听过巩固和扩张自己的势力,谁都没心思对付外邦。

于是大正王朝也同意,歇战了。

何雄等人将奏折呈上去,就等着朝廷的回信呢。

按说经此一役,何雄等必然要回京述职,再接受犒赏加官晋爵什么的,或者以宁平县城曾经失守为借口,下个狱杀个头什么的。尽管这三年很多人都原地官升两级,何雄甚至升了三级,但也不排除进了京后,连何雄都朝不保夕的情况。所以何雄收拾行李的时候,连后事都安排好了,着她妻子带着儿子回山寨躲着。

姬云继也在等着京城召他回去述职,不过他与何雄不同,何雄的命运未定,他的命运却几乎定了,必然不会有好路子可走,能否保命尚未可知。

所以姬云继的等待方式,是最后的疯狂。

他关在姬府的后院,每夜与义弟们浪潮翻滚,白日方歇,日子完全过颠倒了。

终于等来了圣旨,封何雄为平南大将军,继续镇守南疆。

着姬云继立即启程回京述职。

姬云继本应到南疆两年后便须回京,但因南疆战事耽误了一年余,此时回京于情于理。何雄却被留下了,不许他回去,于是人人都在猜测,朝廷这是在保何雄,怕他受姬云继的牵连。

姬云继本就没想带着他的义弟们,一看这形势,干脆连下人都不带了。

他连姬雪姚冰以外的侍卫都不想带了,谁想不仅那十名侍卫非要跟着,就连已经加入军队的五十名侍卫都要跟着,因为当初皇上下令保护姬云继的命令是给他们六十人下的,他们也是以生命发过誓的。

后来还是何雄以将军之令将他们留下了。他们均已是军中大小将领,而圣旨着何雄带兵继续守卫南疆,哪儿都不许去,如果他们回京了,便也是抗旨不遵,是必死无疑的。他又修书一封,向皇上禀明缘由。

于是除了十二侍卫,姬云继只多带了一个人,就是姒月姬。

姒月姬自参军之前起,至倭国投降止,履立奇功,但因他姓姒,因此直到现在,虽然他实际上在行使百夫长之职,名义上仍只是小兵一个。

何雄干脆将他踢出军队,恢复其百姓身份,让他陪姬云继回京。

姒月姬这三年来,一直住在鹿围营,连逢年过节王爷都不许他回姬府,因此他极少能见到王爷。

偶尔几次见他,都是远远地看他站在城墙上,身披乌沉黑甲,缩成一个黑点,看不清他颜如玉,也看不清他身似竹。

姒月姬全凭想像,拼命回忆他的样貌身姿,却悲惨地发现,他已经快要忘记王爷长什么样了。

因皇命的犒赏,也因姒月姬退役,南疆守军举行盛大的篝火晚宴,顺便为姒月姬送行。

几乎每一个与他并肩做过战的战友都来与他敬酒。

这些人中,有对他小小年纪就如此擅长领兵作战深为佩服的,更有被他救过性命的,今日一别,余生恐不能相见,兵士们心中极为不好受,却要做出豪情壮志的样子,预祝他将来在京城升官发财,无限风光。

姬云继也是笑着应了,就好像他一个姓姒的真能升官发财似的。

军中的五十名侍卫也来敬酒,却只在喝多了以后才说,希望姒月姬代他们尽侍卫之职,一定要保护王爷周全,还要他放下怨恨,既往不咎,不要做出对不起王爷的事。

姒月姬有充足的理由认为他们没喝多。

姒月姬这年也不过九岁,但和军中的老大哥们喝酒已经喝了三年。只是之前一直有战事,平日军中禁酒,除了逢年过节又无战事,否则他极少有机会能喝得上。

加之他年幼,喝酒都不像别人用碗,而是用何守特意给他寻的品茗专用小茶杯,喝茶都只能品品味道,喝酒根本不过瘾。也就他人小嘴小,勉强够一口的量。

但他还是喝多了。

子时一过,晚宴渐渐安静了,能走的蹒跚回营帐去睡,爬都爬不动的,干脆席地而卧。

姒月姬同那个名义上的百夫长,叫黄铁牛的,将趴在地上的各自拖回营帐去。

黄铁牛和姒月姬住在一起,回去以后,他见姒月姬背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要往外走,忙拦住他,“你要干什么?”

“我要回去找王爷。”

黄铁牛叹口气,“再过两三个时辰天就亮了,不差那一会儿,你先睡一会儿吧。”

“我等不了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我等了三年了!”

黄铁牛和姒月姬以前的名字黄铜牛只差了一个字,因此两人便认了兄弟,实则二人的年龄相差近二十岁。黄铁牛也曾有过一个义兄,十几年来对他甚为照顾,宁平县城百姓撤退的时候,那义兄曾经疯狂地拉着他一起走。虽然他不想做逃兵,没有跟义兄撤离,但与义兄感情之深笃,也令姒月姬非常羡慕。

这三年,姒月姬靠着黄铁牛给他讲他和那义兄之间的情深义重,来欺骗自己他和王爷也是这样的,才能挺过思念和失望。否则他怕是早就跑回宁平县城了。

黄铁牛知道他的心情,又见他虽然喝了不少,但行走尚稳,意识尚清,便也不再拦着,陪他上了他的战马,将他一直送到军营边上。

姒月姬是喝多了,但他是喝兴奋了,并不困,心早就飞回了姬府。如若不是这篝火晚宴,他早就跑回到姬府去了。

他能等到现在,完全凭着他这三年练出来的意志力和忍耐力。

他快马加鞭,在夜晚腥爽的海风里,只觉胸中越来越膨胀,心情越来越舒畅。

王爷现在是什么样子?变样了吗?

我可是长大了不少,王爷会不会认不出我来?

他现在长大了,军中很多人都说他像个男子汉了,王爷也会喜欢吧?

他想着,咧着嘴傻笑了起来。

但是王爷会不会还生我的气,会不会还是不要我?

他又笑不出来了。

想来想去,发觉只要能够像从前一样贴身侍奉王爷,哪怕不做王爷的义弟,他也愿意,也足够了。

只要别再打发他走,他真是太想他了。

他行至护城河桥头时,天还未亮。守卫听到马蹄声,向下一看,发现是他,全军最小的孩子兵,于是对他隔空喊话:“姒月姬,你干什么来了?你怎么没参加晚宴?”

“我想进城,鹿围营的晚宴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城里现在还热闹着呢。不过那也不能让你进城。你等我先问问姬大人好不好?”

姒月姬心一慌。大晚上王爷不是睡着了,就是缠着别人,大家谁都别想睡,他可不想这时候败了王爷的兴致。

“别!我就是想在城外等着,这样天一亮我就能进城了,没想现在就进去,你可千万别惊扰王爷。”

“那好,你在別亭先凑合一下吧。”

“別亭太远,我就在城门下靠一宿就行。”

姒月姬没多久还是进了城门。那守卫的大哥没敢打扰姒月姬,便去找宁平实际的守将毕荣,赶巧毕荣也喝高了,挨个拉着干杯,还没睡。他让人把姒月姬放进来,又拉着他满城转,让他和兵士们喝离别酒。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也被他硬拉起来。

如此一番折腾,待他翻进姬府,已经黎明了。

他是实实在在翻进去的。

他本来想敲了大门进去,又觉得这个时间打扰人实在不好。

反正也算是他的家,他也没客气,干脆翻墙进去了。

他翻墙的技术本来挺好,但现在喝多了,从墙头上跌下来,弄出不少动静。

待他撑起上身抬起头,迎接他的是架在脖子上的两把剑。

一看面前的这两个侍卫,姒月姬掐指一算,觉得此时留着王爷身边的是于翔。

不知这三年,侍卫轮值的班次有没有变动?

“两位哥哥,好久不见。是我,姒月姬。”

“看出来了。你小子,除了你,还有谁敢翻姬府的墙。你怎么不敲门?”

“我这不是怕吵醒大家伙嘛。”

“你可把于哥和我们吓一跳。你等等,我问问于哥,让不让你进?”

“诶?怎么不让我进?我是姒月姬啊!为什么不让我进?”

“别吵了,我先去问问。”

一个侍卫走了,姒月姬看向另一个看着他的人,满脸惊讶、委屈、愤怒。

那侍卫看着姒月姬的表情,忽然乐了,说:“我们总得弄清楚,你现在算不算姬府的人吧。”

姒月姬:“……”他也不知自己算不算。

于翔让他进了后院。好在是于翔,如果是姬雪或是姚冰,估计能把他扔出大门外去。

但他也不许姒月姬进王爷卧房,因为王爷也没跟于翔说,没跟任何人说:姒月姬现在到底算什么?义弟?下人?是不是府里的人?还是只是认识的人?

姒月姬跪在卧房前,见里面不知何时熄的灯,一片黑,他想看一个映在纸窗上律动的剪影都看不到,只能这样望眼欲穿地看着那一片黑暗,指望能穿过那黑暗看见自己的光明。

他到底是扛不住,跪在房前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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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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