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条鱼
铜牛是被吓跑的,被吓跑的原因其实很多,例如他用鱼把人砸晕了惹了祸,例如好不容易黄家二少爷走了他恢复了人之初的状态结果被人看到了背后的刺青,例如那三个人甚至那个晕过去的身上都有刀或剑反正都是兵器,例如那两个没晕过去的人看铜牛的眼神就像恨不得撕了他……
铜牛反应相当快了,在他从水里一露头,发现有人被自己扔的鱼砸晕过去,同时发现了自己再不走可能就要小命不保,到他转身就跑,这过程时间极短,不过弹指一挥间。他这反应,符合生物天生的避祸的本性,合情合理。
只是跑着跑着,有时间思考了,属于被善良爹妈直接和黄廷禄的教书先生间接教育过的思维方式渐渐发挥作用,黄铜牛开始琢磨着自己应该回去道歉,否则便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便不能做个正人君子……虽然他还不能理解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总之铜牛跑着跑着便直接一个转身漂移,又往回跑。
姬小王爷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光溜溜黑蛋一样的小男孩,扑通跳下小溪向他们游过来。
姬云继本来就被砸得脑子不甚灵光,现在更糊涂了,心想他难道是来取鱼的吗?或者来取衣服?
两个侍卫也懵了。他们因为担心姬小王爷,没顾得上追上去抓人,但也想不到对方会急三火四地跑回来自投罗网啊。
黄铜牛就这样在一脸呆滞二脸警惕和三对怔愣的目光下,从水里蹦出来,啪嗒啪嗒跑到姬云继面前,扑通一跪。这一下跪得太狠,黄铜牛先是疼得“诶呦”一声,然后才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犯错误了,我道歉!”
王爷及两侍卫:“……”
黄铜牛看这三人都不说话,觉得大概光道歉不行,想了想又说:“我把鱼送给你行吗?”
王爷及两侍卫:“……”
“要不,我再去抓两条鱼,你们一人一条?”这么说完,黄铜牛又觉得对受伤的人不公平,歪头略一思索,道:“要不我再抓三条鱼,你们俩一人一条,”他瞅着两个侍卫说,又将目光对准小王爷,“给你两条,你们看行吗?”
王爷及两侍卫:“……”
*
姬云继趴在姬雪的背上,又扫了一眼姚冰手上拎着的被草绳拴在一起的四条大鱼,仍然有些不太明白事情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可能是他被砸得脑袋不太清醒,大概是点了头,他也记不住了,反正那个罪魁祸首就真的一猛子扎进小潭,然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身边就多了三条还在垂死挣扎的大鱼,身上就多了很多带着腥味的水点子。
而那个拿鱼当暗器的小破孩儿,则迅速套上了他自己的衣服,一刻也不想多待,问了一句:“我可以走了吗?”
姬云继心想你不是跑过一次吗?不由自主又点了一下头。
于是那小破孩儿一撒丫子没影了。
于是他们顺着瀑布边的很不清晰的小路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岔路,又要迷路了。姬云继这才想起来后悔,刚才怎么没让那个小孩子带个路什么的。
其实姬雪和姚冰是可以顺着原路返回的,但那条路显然很远。而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
正犹豫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又闪了回来,“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于是他们就跟着这小孩子顺着一条不甚清晰的小路拐进了清晰的小路,慢慢地能透过树林间隙看见农田,他们知道这条路是没错的了。
姬云继知道了小孩子的名字叫黄铜牛,父母新丧不久,他作为姐夫的义弟留在了黄老爷家。至于问到他身后的刺青,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姬云继于是不再聊了。
到了林子边,渐渐听见噪杂焦急的说话声。黄铜牛闪在一棵树后面不再走,小心翼翼地看向不远处一大群人。
姬云继于是指示姬雪上前,对黄铜牛说:“谢谢你的鱼。我们就此别过吧。”
黄铜牛连忙鞠了一躬。然后他看到那三人还没等走到地方,立刻被那群人围在了里面,“大人您去哪里了?”“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之类地叫着,那个大人一定是不小的官,心想幸好及时道歉了,否则那个大人什么时候反过劲来找他算账,还不得连累他姐姐。黄铜牛急忙跑了。
姬云继被众人围着问个不停,正琢磨着等他们安静了好把编好的说辞摆出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插进来:“督察使大人,您这鱼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您消失了两个多时辰,就是抓鱼去了吗?”
姬云继路上编好的关于山区防守的设想,还没说出口,便卡了壳。
那鱼一直在姚冰手里,他头还有点晕有点疼,把鱼的事给忘了。
姬云继打了个哈哈,“那什么,我从未见过如此连绵群山,四处走走,想琢磨琢磨如何守之。想法拙劣,正想向何将军等大人请教。这鱼……是为了感谢诸位的教导,拟叫府内厨子给各位炖汤的。呵呵呵。”
何雄还想说什么,邱哲连忙接过话茬:“大人,您挑的可是好鱼!这鱼虽然刺多,但肉质鲜美,正适合炖汤。”
何雄再没机会说什么,在人群不停地赞扬鱼汤和督察使勤勉的声音中,默默地退到了圈子的最外面。
姬云继是吃过了午饭才进的山,刘知州等人几乎是从一大早就在城门等着迎接他,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姬云继在听到几串响亮的咕噜声之后,招呼大家尝尝他在路上买到的小食,然后启程向宁平县城走去。
待进了县城,天已经彻底黑了。姬云继本想简单吃点晚饭,早点躺床上休息休息他劳累的腰腿和还有点疼有点晕的头,怎奈接风宴席已经摆开,他也不好把远道而来的各位官员再晾一天,于是打起精神,带着端着四大盆鱼汤的仆人,前去赴宴。
宴席就摆在邱哲知县的府内。宁平县面朝大海背靠山,县城虽然穷,但这山珍海味异常丰盛。
姬小王爷更衣之后,走进正厅,一看这排场,顿时觉得自己这四盆鱼汤,寒酸得不是一星半点,连忙命姬雪将自己带来和一路收藏的好酒拿出来。
姬云继一出现,满厅的人俱起立迎接,姬云继连忙把手向下压:“请坐,快请坐。诸位大人快请坐。”
待姬云继走上正席,还未坐下,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来环厅转了半圈,道:“修过愚钝,害诸位大人久侯,故此自罚一杯。”
修过是姬云继的表字,是他爹在他十二三岁时起的,但显然他也没修改过什么过错。
他说完不等其他人客气,一仰脖,自己先干了。
一杯酒下肚,在场的各位大人已经被他的干脆打消了一点怨气。
谁知姬云继还不坐下,又斟了一杯,道:“这第二杯,便是修过擅自想与各位大人交个朋友,以后共同镇守南疆。但实是姬某不才,今后还得仰仗各位大人。这杯酒,便提前谢过大家了。”说完一仰脖,第二杯紧接着下肚。
两杯酒下肚,本来肤白如玉的王爷,脸上开始微微泛红。
众人这次回应,便不止是客气了。能让唐唐督察使敬自己酒,还连敬两杯,实在是让人受宠若惊。正堂皇间,姬云继又给自己倒了第三杯。
“这第三杯酒,便是感谢诸位为修过接风。由这杯酒开始,大家就不要再客气,同我一起干杯的,今后便是朋友!”
“好——!”姬云继在叫好声中,干了这第三杯酒,也赢得了一大波好感。待此起彼伏的饮酒声歇了之后,姬云继微微一晃,这才坐下,已然满面通红。
“让各位见笑了,我虽然嗜酒,酒量却奇差。”
在旁边陪着的刘知府急忙说道:“赶紧给大人备茶。大人,您太客气了。今天我初见大人风采,十分景仰,大人肯与我辈为友,荣幸之至,我便敬您一杯,日后我们可要多多交流。大人您就以茶代酒……”
“哎,刘大人,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姬云继接过话茬,“您身为云州知州多年,经验远在我之上,这杯该我敬您才是。”说着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在刘知州阻拦下,喝了大半杯。
刘知州脸上乐开了花,忙道:“大人多吃点菜,您空着肚子喝了这么多酒,怕是会胃痛,还要慢点喝才好,不喝也没关系。”
又有人说:“宁平县这地方虽然地处偏僻,但海物鲜美,虽然初来之人不习惯海腥之味,但习惯之后,自然会体会其妙处。”
姬云继随手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道:“果然鲜美!”
吃了几口,便又有人来敬酒,如此吃吃喝喝间,轮到了邱哲。邱哲端着酒杯绕过来,说:“姬大人,您带来的酒果然香醇可口,不是我这小地方的酒可比的。恕我冒昧,就借您的酒敬您一杯,望您在日后多多关照。”
邱哲是宁平县令,而宁平县是南疆最边缘的一个县,是边防重镇,也是姬云继将来可能呆一辈子的地方,姬云继自然要与邱哲交好关系。
他见邱哲来敬酒,一晃自己的酒壶,道:“又没酒了,姚冰,再着人给我灌一壶。”说完起身拿过邱哲的酒壶,给自己倒满,“你说这酒好喝,我便尝尝。今日借您府上给我接风,我本就该谢您才是,况且以后还要在您府上叨扰多日,这杯正该我敬您。”
邱哲见他从自己壶里倒酒,先是一愣,心下略微一转,便开心起来,面上却不显异常,一口喝干,见姬云继自己也喝了大半杯,心里更高兴了。
姬云继自己壶里的酒,闻起来香醇,喝起来清冽,虽是好酒,但却度数不高,后劲不足,比其他人的酒劲要差上一大截。他见邱哲过来,特意找个借口,倒了邱哲壶里的酒喝,就是为了向邱哲表明态度。而从邱哲特意隐藏的表情来看,姬云继知道,邱哲明白了其中的差别。
姬小王爷不擅在官场周旋逢迎,只能采用自己的办法,就是把想交往的人,当朋友处着,这酒,自然也要喝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