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战场(一)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战场(一)

甘营儿是一等一的好斥候,然,却并非是个好将才。

相较陈威,她差得太远。

她既不曾像陈威般,有着十多年观摩学习“南秦军神”甘飞扬的积累,更从未亲自带兵领将过。甚至,她连如何操练演习,都缺乏系统的经验。

在她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中,她浸淫于斥候这一军种,却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当大将军的一日。

赶鸭子上架,也就不过如此了!

面前困难重重,甘营儿除了迎头相抗,别无二法。

她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硬骨头当头,她自要磨刀霍霍,暗誓要将这硬骨头非给砍断砸烂不可。

她庆幸当日在沈越身边做小厮时,默默地看着他如何运筹帷幄,如何谋划算计。点点滴滴,无声无息之间,她多少也受到感染,学得了一星半点。

今日的她,与当年的他,何其相似——强敌当头,自己手中的力量少得可怜,唯有一颗坚定无比的心始终不言放弃。

只是,如今,他的路越走越宽,越走越明,而自己则还在战战兢兢地抹黑蹚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黑暗中窜出一条巨鳄,将自己连皮带骨地吞下。

一方“讨逆大将军”的印信并不能给她足够的帮助。只有在信任她的人眼中,这方印信才有用。

然,而今之际,偌大的南秦国内,有多少人会真真正正地相信她,追随她?

她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啊!

她要学的,还是太多了啊!

可是,上天,会给她足够的时间来学习成长么?

陈威就如同一只遍身鳞甲的怪兽,从头到脚都坚不可摧。他带领着叛军,以挟风裹雷之势横扫一切,仿佛势不可挡。所有横在他前方的东西,无论是活生生的人,还是充满烟火的城池,都被他这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摧毁殆尽。

有畏惧么?

当然有。

可是,那又怎样?

畏惧只是因为自己缺少力量,却并不代表着缺少不敢面对的底气。

这底气,尽管微弱,却始终燃烧着,从不曾熄灭。

西魏国。

白石庄。

沈越已经在案几旁呆呆地坐了大半日,手中,始终紧紧捏着几张墨迹依稀的信纸。

这一年来,他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故而,当骤然收到廿三送来的信时,一时之间甚至想要将这封信捏做齑粉。

然,指尖触及之处,他却只做温柔抚摸,哪里舍得?

原来,廿三的字是这样的啊!

廿三从来没在他面前写过字,哪怕他要她些,她也不肯。她说:“小人的字太难看,公子爷就莫要让小人丢人现眼了。”所以,便是在北疆需要写信,廿三也是委托给了袁掌柜。

她不愿,他自是不会勉强。反正,他信了她的话——无论廿三失魂前的身份是什么,从其行为举止而观,也不像是出身书香门第。虽是识字,却也未必好生练过字。想必家境不好,只能拿着树枝在沙盘上练字罢?

那时候,他是心疼她的,想着将来大事得成,他登基后,就从御库中翻几本名家字帖出来,给她练字用——他记得父王的私库里藏着好些前朝的名家字帖,只是,不晓得现在是否还在?

此刻,面对廿三的字,他方恍然大悟——原来,廿三不肯写字,缘故是这样的啊!

她的字,大开大阖,有刀劈斧斫之势,带风驰电掣之威,纵是草草一笔而就,却也不难看出她笔下的山河气势。

若是当时他看到了这样的字,他还会误解为她只是有几分本事的寻常小子?

这样的字,端坐于窗明几净的雅室之中的文人是写不出来的。

原来,廿三就是如今在东洲大陆诸国之间声名鹊起的南秦讨逆大将军甘营儿啊!

也是,非她,只怕也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言短意长。

透过信纸,沈越仿佛看到了一脸为难又难掩小心思的廿三。

她说,当日骑马伤了脑袋,一梦醒来居然将前尘万事悉数记起,这方匆匆离开白石庄。因着彼时自己的身份不得见光,她也只能不辞而别。

如今,南秦战火已燃,她身为甘氏子弟,自然要责无旁贷地挑起重任,力克遒敌。

只是,她素来精通斥候,却不擅排兵布阵谋伐之事。希望公子爷念在她当日为小厮时还算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帮她一把。

廿三的措辞极谨慎,仿佛生怕一个不妥就会惹恼沈越。

沈越将这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末了,叹气道:“我若是不帮你,你是不是就会亲来白石庄见我呢?或许,见着你,我就不会那般生气了。”

语气幽幽,仿佛无可奈可,却又隐隐透出几分纵容。

自此,甘营儿与沈越,开始了一段飞鸿传羽的隔空教授。

甘营儿将自己所面临的种种困境求教于沈越,沈越彻夜不眠冥思苦想,提出认为最合适的建议。

当日沈越逃出东宫,所面临的困境远远大于今日的甘营儿。而他能够从一无所有发展到今时今日,其中经历多少艰难险阻,不言而喻。这些,对于急于学习和成长的甘营儿,是何其难得与珍贵呀!

他教给甘营儿如何以弱胜强,如何攻其不备,如何以奇致胜,如何收揽人心,如何策反敌军。

而每一封甘营儿的来信,都会告诉他自己又取得了怎样的胜利,哪怕是小小的一场战役,都能让她大费笔墨详描细写。

她说陈威麾下两将被成功离间,而陈威处事不公,如今人心涣散,只想吃饭不想打仗。字句之间,沈越仿佛看见她得意洋洋的笑脸。

她又说,前一阵粮草接济不上,她只好扮做土匪绕道去抢陈威的粮草。结果被发现了,只得一把火烧了粮草,心疼得她三天都吃不下饭。沈越眉头紧皱,不知是心疼那被烧了的粮草还是心疼吃不下饭的甘营儿。

时光如梭,就在这一封封飞信中走过了寒来暑往。

又是一年中秋月。

月如银盘,皎白清凉,令人不胜心摇。

这一年来,甘营儿带军驰骋于四方战场,在血与火生与死之间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将军。

她麾下的兵,也从最初的一万多人,壮大到如今的十万。

这其中,既有回归的甘家军子弟,也有闻风来附者,更不乏来自陈威麾下的降兵。

随着她取得的胜利越来越多,姐姐甘韫儿在朝堂中说的话也越来越有分量,相应的,给予她的支持也越来越充足。

因着陈威本身目中无人好大喜功的性格,他麾下诸将自然有样学样。

战场上,他们是嗜血好杀的强敌。而战场外,他们对底层士卒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同样残忍。屠村抢粮,驱民填河,种种暴行,不一而足。

陈威学得了甘飞扬霹雳雷霆的一面,却学不会他心怀慈悲的另一面。

人心如海,载舟亦可覆舟。

渐渐的,人心的天平倾向了甘营儿一方。

一年的征战厮杀,一部兵书,被甘营儿翻得毛了边角,她深深体会到“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含义。

现今,讨逆的队伍越来越大,尽管面对的陈威大军依然是己方的数倍,然,甘营儿的心中不再有畏惧。

昶正二年,讨逆大军与陈威叛军对峙于白龙江两岸。

由此,双方进入势均力敌的持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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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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