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血十日（三）
第一轮箭雨便收割了不少性命，甘家军无不欢欣。
甘营儿却遗憾地俯视着下方，暗道：若是再加些巨石滚木，地上再挖些陷阱，那就更好了——轻轻松松，就能干掉一两万人。唉，可惜了！
的确如此！若非考虑到如此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甘营儿定然不会放弃这些手段。而如今，囿于雪地限制，她就不得不改换其它手段。
初战小捷，甘营儿却丝毫不敢大意。
她深谙陈威的本事，晓得这小捷不过是出其不意的结果罢了。若论真正在战场上的手段，她逊之远矣。
换句话说，她是在与父亲的得意弟子相较量！
甘营儿细细观察下方雪谷里的变动，见“鸭蛋阵”已成型，大环套小环，彼此依恃，一派坚不可摧的模样，不由冷冷一笑——
这鸭蛋阵用在此处的确不错，进可攻，退可守。然，陈威却自大地忘记了极要紧的一点：二十八万大军中，有二十万都是北燕的兵马，是他麾下兵马的二倍有余。
北燕兵马，虽则明面上是由陈威统率，但是甘营儿可以肯定的是，其中，必有北燕将领参与指挥。两支大军既不曾并肩训练过，而北燕将领也未必会对陈威惟命是从，如此一来，缺乏默契和配合的两军，必然在进一步的伤亡面前出现裂痕。
甘营儿不指望这两支军队内讧，只求他们各自为战，互不支援，这便能成为己方的助力。
甘家军占据着地理上的优势。
他们居高临下，以箭雨、飞标、火雷阻止叛军一轮轮反攻。而两侧雪坡陡峭，结成的冰坂光滑如镜，莫说是战马，就是人手脚并用，也难以攀爬。
——而这，正是甘营儿选择以此处作为战场的主要原因——毕竟，号称十八万大军，实则只有五万人马的甘家军，纵然以一敌五，也是血肉之躯。不占些天时地利的便宜，那就是白白送死！
不过，陈威叛军虽在谷道之中，却也并非一无是处。
由于巨石滚木陷阱等会影响甘家军的埋伏效果，这些原本杀伤力极大的武器都未能使用，使的叛军的伤亡数大大减少。虽有一轮轮箭雨，可由于谷道狭窄，只要陈威指挥得当，兵马不四处乱踩乱踏自伤己身，就能快速以盾牌搭起掩体，缩减伤亡。
甘营儿在谷口安排了五千人，用以堵截叛军后路，为的就是要将这二十八万大军死死拖住。
由于甘营儿下了死命令，负责堵谷口的副将楚阳不敢有丝毫大意，拼死抵挡住要冲出谷口的叛军。而与此同时，另有一队人马手持镐锹，飞快地垒出数道土墙，杂以碎石长木，然后浇以热水。再垒土，再浇热水，如是数番之后，土墙变成了滑溜溜的冰墙，除非是肋生双翼飞过去，不然，就是爬，只怕陈威叛军也难以爬出这七八尺高几十尺宽的三道冰墙。
冰墙铸成，等于彻底断了叛军的退路。
退无可退的叛军绝望地嘶吼着，只能背水一战。而这，正是甘营儿所期望的。
以她的五万大军，要将二十八万叛军拖上七天，不啻于异想天开——便是拿这五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去填，也用不着七天。
无法冲出雪谷的叛军，只有爬上两侧的雪坡，才有机会得到生机。他们固然会因此而发起一轮又一轮凶恶的反击，会对甘家军造成巨大的压力，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就不得不在这里多停留。
只要七天，只要七天——晋阳军、神策军就会与其余的六万甘家军会合，将陈威留在白龙江北岸的其余叛军悉数歼灭，然后火速驰援大雪山，将残余的叛军消灭殆尽。
一天激战下来，雪谷中横尸遍野，惨不忍睹。虽则绝大部分是叛军尸首，可甘家军也折损不少。
当年陈威于伏龙坡伏击甘飞扬时，火雷和火龙两样火器杀伤甚大，是造成数万甘家军悉数阵亡的主要原因。此次大雪山之行，他依旧想依仗火器，故技重施地歼灭新甘家军，所以携带了不少火雷。
一只火雷有十多斤重，可借助小型投石器的力量抛出，落地后炸裂，碎片四散。有的火雷中藏有毒烟毒液，有的则是毒针毒砂。故而，但凡有一只火雷被抛入人群，炸开后会造成方圆六七丈范围里的极大伤害。
陈威借助鸭蛋阵形成稳固的守势后，便开始利用火雷进行反击。在小型投石机的作用下，尽管是自下而上地抛掷火雷，可依然有不少火雷越过冰坂落在雪坡之上，令来不及躲避的甘家军士卒们死的死，伤的伤。
激战到了第五日。
甘家军已无法组织成规模的箭雨——因为羽箭几乎耗尽。不少士卒冒死去找落在坡面或冰坂上的箭，却是十去三回。
甘营儿不得不下令阻止，可对上士卒们干巴巴的眼神，却不知说什么好。
箭射光了，就有士卒将石头裹在雪团里，攥成硬邦邦的冰块，对准爬上雪坡的叛军砸去。虽则准头和力道差些，却也砸死了不少叛军。而这样做的缺点就是需要探出大半个身子去，一个不妨，便会被自下而上的箭射中。
到了第八日。
雪坡上的甘家军已伤亡过半。而原先奉命封堵谷口的那部分甘家军，除了留下小部分士卒继续不停地修补冰墙和截杀冲出来的叛军，大部分都绕道赶赴两侧雪坡，支援抵死血战的兄弟们。
此时，雪谷中的尸首已是层层堆积，甚至，几乎无法辨认出完整的尸首——在马蹄的践踏和士兵的踩压下，许多尸首都是残缺不全，甚至成了一团团血泥。
而两侧雪坡上的甘家军，也是苦苦坚持。焦黑的尸首或趴或躺，将原本晶莹透亮的冰坂染的黑红相间。那凝冻成冰的血与肉，以性命为笔，将偌大的冰坂书写成阎王爷的生死册。
干粮所剩无几，一块饼在十多人手中穿来穿去。每个人都装模作样地咬一口，却始终不见牙印。饿得狠了，就拼命往嘴里塞雪块，理由是：把肠胃冻住，就不觉得饿了。
甘营儿快刀将饼分作十多块，每块还不足半个巴掌大。然后，她亲手将饼块一份一份地塞到士卒口中，盯着他们费劲地咬嚼，用力地吞咽，这方舔舔手，将指缝里的饼渣舔得一干二净。
她细细舔着指缝，面色沉静，心里却如在烈火煎焚一般——今日已是第八日，按着计划，援军早该到了。可如今，却丝毫不见援军的踪迹，除非——她心底一沉，莫非她最不愿出现的预测果真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