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血十日(四)

第三百一十九章 血十日(四)

二十八万大军,就是一个挨一个地往白龙江里跳,那也得跳上大半个月。然,就是在这区区不足二十里长的雪谷中,却仅仅不过十日,就死伤近七八成。

滚热的鲜血像是不要钱似的一泼又一泼地浇在雪地上,融化了经年的积雪。晶莹的冰坂仿佛被血浸透,映射出夺人心魄的鲜红。那挂在冰坂上的一具具尸体,有身披白色披风的甘家军,也有黑甲北燕兵。活着时,他们以性命生死相搏。死后,却如兄弟般肩并肩地躺在一处。

挂着尸首的冰坂不再难以攀越,只要踩着被热血浇化了的冰窝,拽着冻得硬邦邦的残肢断臂,就能爬上雪坡。

雪坡之上的甘家军亦所剩无几,便是现今还活着的,也是筋疲力尽——不止是体力上的耗尽,更是精神上的难以为继。

他们腹中空空,最后一块干饼下肚还是两天前发生的事。如今,他们只觉得腹中饥肠如焚,可干粮袋里却连芝麻大的饼渣都没有了。

洛阿毛舔舔干裂的嘴唇,望着雪谷中掩体下正在烤马肉的一堆叛军,嫉妒地眼睛都红了。他喃喃道:“真想冲下去抢他娘的马肉上来。。。。。。”

一旁的小兵诧异道:“你怎晓得那是马肉?”

洛阿毛得意道:“闻味儿呀!你闻——”他用力吸着鼻子,鼻头一鼓一鼓的,“这味儿,正正是烤马肉的味儿!”

“怎见得是马肉?”小兵不信——当兵的,谁不晓战马珍贵?

“切!当然是老子吃过烤马肉啦!”洛阿毛炫耀道,“想当年,老子在老大将军麾下,跟北良大军作战,就。。。。。。就就就。。。。。。就是吃过烤马肉!”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打起了嗑吧,语带含混。他不想说的是,当年他还是白虎营中一员,奉命轻骑简装,突袭北良的辎重队。任务倒是完成了,可是返回的路上突遇大风暴,迷了路。一队人在千里荒滩上断绝了粮草,最后只得杀了战马,饮热血,食生肉,这才活着走出荒滩。

所以,他那句“老子吃过烤马肉”,是妥妥地吹牛。而之所以他如此笃定,也不过是猜着叛军总不会烤人肉罢?

陈威望着眼前犹自冒着热气的马肉,沉默了片刻,便一把抓过,大口嚼着。

马,是照夜玉狮子,是他最爱的那匹宝马。

当年,他为了得到这匹马,用了不少手段,填进去的人命和银子就不必说了。为了养这匹玉狮子,他甚至着人专门建了一片马场,占地逾百里——因着建这马场,他可是赶走了三个村庄的人。这些个乡下人,其蠢无比,没见识,只会种地。一旦离开了这块土地,他们只会哀求嚎哭,再就是投河上吊。可那又怎样?他是一品亲王,夺三个庄子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就是这般千金难买的宝马,如今,也只能成为他果腹的干粮!

他心里不是不痛,可更多的,是恨!

若非甘营儿设下阴谋诡计,他何至于沦落至此?

念及此,他恨得牙齿咯吱吱地响,愈发大力地咀嚼起未烤透的马肉。淋漓的血汁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这一刻,他双目阴冷深邃,仿佛地狱恶鬼。

马肉虽干硬腥臊,却起码能果腹。这时,倘有一块马肉放在甘营儿面前,她保准儿跟饿虎扑食般扑过去。

可惜,她却没陈威的好运,只能眼巴巴地咽唾沫。

当日,她被陈威派出的追兵在龙牙山里东躲西藏,几经生死,也曾没吃没喝过。她以为那就够苦得了!可哪承想,相较于现今的艰难,龙牙山的那段逃亡生涯,委实不算什么!

可是,既当了兵,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再说,她抱怨谁呢?

五万大军,要赶在陈威叛军与北燕兵之前进入大雪山,必然要求轻装简行,不可能带着过多的辎重。而进入大雪山后,他们又要抄捷径自小道埋伏在雪谷两侧,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蛛丝马迹,故而,就得解马步行入山。

正因为如此周全考虑,他们才能抢先占领有利地形,并给叛军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若非以这些为代价,他们怎么可能在这里坚持到第十天?

当下,虽则五万甘家军哪怕只余一万,可视野所及之下,敌方二十八万大军只怕也只剩五六万了。

如此,还是赚了呀!

且,赚大发啦!

甘营儿嘿嘿笑着,一旁的亲卫莫名其妙,有些发愁地瞅着自家将军,生怕将军是饿昏了头产生了幻觉。

拳头大的马肉入腹,陈威觉得终于又活过来了。

他走出临时用断木树枝打起的小窝棚,抬头向雪坡上望去。

此刻的雪坡,已不再是白雪皑皑。纵横遍布的尸首之下,露出了黑褐色的泥土。原先光滑得难以行进的屏障,此刻已不再是难题。

陈威深吸一口气,决定发起反击。

只须一气冲上这五六十丈高的雪坡,他们就能杀光甘家军,逃出生天。

“陛下——”北燕军的拓跋将军怒气冲冲地奔来,“你到底想要怎样?”

一道领兵前来助阵的北燕将领中,只剩下拓跋博还活着。眼睁睁地瞅着二十万北燕兵所剩无几,他心疼地直抽抽。如今又闻陈威意欲反攻,他急怒之下来与其理论,说话便也不再客气了。

“为甚要命我北燕兵自中路上坡?”拓跋博一指雪坡,“中路陡峭难行,其上有甘家军重兵把守。你这么做,就是要让我北燕兵去送死!”

陈威盯着他,好一阵儿之后,冷冰冰道:“到了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甘家军重兵把守?你自己看看,看看——那雪坡之上,还有几个甘家军?”他不屑地冷哼道,“朕闻北燕兵悍不畏死,可拓跋将军却好像并非如此?!”

面对这般□□裸的嘲笑和挑衅,若在以往,拓跋博定会二话不说拔拳相向。

然,眼下,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挥拳,而是争辩道:“国主之命,我北燕兵是来助陛下一臂之力,而非做陛下的垫脚石送死鬼的!我北燕的大好男儿,断不能葬送在这里!”他一想起方才见着的那一幕,心疼地眼都红了,怒道:“在下既带着他们活着来,也要活着带走他们!陛下之命,赎在下不能苟同!”

陈威一脸阴沉地瞪着他,眼中煞气起起伏伏。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缓缓道:“好!既然你不肯,那朕也不会为难你,免得你回去了没法给你家主上一个交代。”

拓跋博未料到陈威居然爽快地同意了,委实出乎意料,心下大喜,抱拳道:“多谢陛下体谅——”

他正待再说几句好话,却不妨陈威突然拔出腰刀,寒光一闪,自己已是身首异处。

陈威缓缓放下刀,阴恻恻地轻声道:“如此,你死了,就不必回去交代了,岂不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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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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