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血十日(六)
绞索发出令人生畏的“咯吱咯吱”,厚达三尺的城门被缓缓打开。
一队人马分作两列,分别在顺郡王和礼部尚书的带领下,骑着马“踢嗒踢嗒”走出城门。
护城河外,已清出了一大片场地。
沈越身着银铠,□□是一匹赤兔宝马,遥遥望去,红如血,银如月,恍若仙人之姿。两侧簇拥着同样银甲着身的侍卫。
顺郡王等人方一照面,便被对面肃然的煞气压得气息一窒。明晃晃的日头下,刀枪亮得刺眼,却冷意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礼部尚书赶紧飞身下马,一阵小跑着,便往沈越这方而来。慢了半拍的顺郡王也不甘于后,完全不介意自己的辈分和年岁,亦步亦趋地追着礼部尚书的步伐。
队列后方的小陈哥见状不由一撇嘴。
经过城中细作的安排和努力,小陈哥带着人手终于在昨夜潜入天牢,将顺郡王诸人解救出来。
虽则顺郡王等人被押入天牢,庆幸的是皇甫晟下令在城中大肆搜捕,没来得及下旨对这些人上大刑。所以救出来时,多半只是皮肉伤,伤筋断骨的并不多——或许,施刑的人心里也明白,大势所趋之下,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前脚救出顺郡王,后脚顺郡王就拿出与宫内眼线约定好的联络暗号等,交与小陈哥。于是,在寅时过半时分,睡梦中的皇甫晟被堵在寝宫里。
捉拿皇甫晟并不算特别顺利——因着守夜的老太监委实警醒得很,一声尖叫惊醒了皇甫晟。待小陈哥等人冲入寝宫后,居然一时之间搜寻不到他。
当中,颇费了些波折,不过,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小陈哥在龙榻后发现了一条密道,紧赶慢赶,终于在距离密道不过几十丈的地方逮到了皇甫晟。
而密道外,一片荒芜,野草丛生,瓦砾遍布,正是当年被焚毁的东宫废墟。
小陈哥立马飞鸽传信,将事态进展送到城外沈越手中。
而经过小半日的整顿,无论是宗室还是朝臣,除了极个别的死忠,其他人皆达成一致:大开城门,恭迎太子回宫。
于是,以顺郡王和礼部尚书为领头的人马,匆匆洗了把脸,换了套体面衣裳,急急忙忙地汇集在城门前。
然而,沈越只匆匆与顺郡王等人密晤了半日,次日清晨,便又出城离开。
皮伯瞅着目瞪口呆的顺郡王,半做安慰半做解释道:“非是殿下不看重此事,委实是有更加要紧的急事,亟需殿下前往处置。”
昨儿夜里才从天牢里抬出来的顺郡王,面上犹带菜色,不解地问道:“现下最最要紧的大事,不就是要殿下登基么?只有殿下登基后,才好处置皇甫晟及其余孽呀!”
皮伯嘴角抽抽了一下,苦笑着打哈哈:“这个么。。。。。。登基是迟早的事儿,也不差也一时半会儿的。那个。。。。。。反正罢,殿下的要紧事儿,咱们做臣子的,也不好乱揣度,是也不是?”
听听这话说的!
哼哼唧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正经话来,倒是暗暗提醒顺郡王,揣测帝心可是大忌啊!
顺郡王被这话噎得面色一僵,顿了顿,随即换上一副忒和气的笑面孔,哈哈笑道:“可不是!越哥儿打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咱们只管听越哥儿的吩咐就是!”
前一句还呼之“殿下”,后一句就改为“越哥儿”了,顺郡王话中意味简直是再明显不过了——
皮老头你休要仗着侍奉殿下十多年的情分就想压我一头!哼!我可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同宗同脉的叔叔哩!看咱们谁在殿下跟前面子大!
皮伯听着这话,腹中自觉好笑,面上却是不显,只做不懂之状。
先前,沈越曾与皮伯一番交谈,便提到过待攻下都城后,如何应付那些个自觉有功的宗室和朝臣。尤其是顺郡王,这人本心不差,就是小心思有点多。若是沈越不在跟前压着他,只怕顺郡王难免要张扬几分——这或许可以理解为他被皇甫晟强压着弯腰弓背了十多年后,一朝伸腰抬头,难免要在人前抬抬鼻孔喷一口胸中闷气。
当时,皮伯拍着胸脯道:“这有何妨?殿下尽管放心,臣保准儿将顺郡王捋得服服帖帖,绝不炸毛!”
好罢,皮伯就是老狐狸一般的存在,真正的“老而不死是为贼”,对付顺郡王,手段可就多了去啦!
沈越带着五千精兵匆匆离开西魏国。同时,他派人快马疾驰,前往南秦,拜谒太后与国主,说明此行目的,以免引起误会。
沈越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个偌大的新摊子,险些没把上至皮伯、顺郡王,下至小陈哥、鬼市魏大老爷等人给忙死。
在罪名未定之前,自然不能将皇甫晟及其余孽投入天牢,只得或拘押或圈禁,而其亲信如新安府守备之流,虽见机不妙便早早逃之夭夭,可在海捕追索之下东躲西藏,落网也是迟早的事。
反正,沈越将这一大摊子内抚外平之类的事儿,统统交付给可信的臣属,自己则恨不能日行千里,一呼一吸之间便飞到大雪山。
他在疾驰的马背上起起伏伏,而内心也上下跌宕有如波澜起伏。他默默地祈祷——
——愿上苍垂怜,护佑我的营儿平安无事!
——愿上苍垂怜,护佑我的营儿毫发无伤!
——但愿,我还来得及助援营儿!
四月初的大雪山,气序犹寒。远远望去,白雪覆顶,松披素衣。可山脚下,却已经有零零散散的野草自融雪后的黑土中钻出来,一点点绿,一点点嫩,令人心生新悦。
突然,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不过一瞬间,便踏雪而去。枝头脆弱的积雪被这么一震,便稀里哗啦地往下坠。于是,将将露出一点头的野草,立马又被盖在雪下。
大雪山辽阔如巨龙,千峰万嶂,雪沟雪谷纵横交错,要想找到甘家军伏击陈威叛军的那条雪谷,委实不易。
然,一马当先的沈越,却能直奔那条雪谷而去。
——无它,在一片白茫茫中,只有这里,有黑烟,有马嘶,还有不见白雪覆盖的松林。
雪谷中,死一般地沉寂。
浓烟直冲云霄,烈火犹自未灭,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偶尔可闻。
遍地都是战死的士卒,一具具尸首将谷底几要填平,而雪坡上更是如同被鲜血泼染过一般,红得发黑。残肢断臂无处不在,血污成河。
远处的白雪,近处的黑土,鲜红的冰坂,浓郁的血腥气,仿佛一把锋利的钢锥,直刺沈越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