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
有些问题并不需要答案,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A是一个一贯不太喜欢多言的人,但此刻他却对着寂静咬牙切齿,他需要的不是答案,他想要的只有否定。
他松开了掐着实验员的手,看也不看这个瘫倒在地的人一眼径直走向站在另一边的以撒。
他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刀,却只摸了个空——以撒还没被眼前的成功冲昏头脑,他叫人好好的收起了A的刀,以防他一时激动真的不顾后果的直接砍了自己。
“咚!”
人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迎面而来的就是毫不收力的一拳,这一拳要是打在一般人身上,只怕是要把头骨这个人体最坚硬的部位都给打碎了,但是却也仅仅是让以撒向后倒了下去而已。
A没有任何要收手的意思,他死死扣着以撒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他用力之大甚至能够听得到某些金属变形的声音,
然后就是一拳接一拳的殴打。
皮肉翻卷了起来,英俊端正的样貌很快模糊成一片,以撒的脸上全是血,但A却依旧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就像是要把以撒活活打死一样,一拳比一拳更用力,就连实验室坚固的地板都因为这超脱常人的惊人力度而凹陷下去。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研究院才惊慌失措的涌过来试图劝说A停下他报复的举动,但后者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眼,他赤红着眼,根本停不进去任何话,仿佛只有看着以撒流血才能让他感受到片刻的满足。
“啪”
以撒的这具身体的面部已经彻底被砸成了一团烂肉,显露出其下银白色的金属骨骼,即便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竟然也没有发出一声哀嚎或者类似惨叫的声音。
“A······”
沈声的声音在这一片嘈杂之中是相当微弱的,理论上而言A不应该能够听到,但他却奇迹一般的停了下来。他的胸膛在急剧起伏,苍白的脸上那些青蓝色的血管和纹路迅速的从皮肤上消退,举着的拳头颤抖着,然后慢慢的从空中放了下来。
只是那双原本宁静漂亮的深蓝色眼睛里现在浑浊的就像是一团黑色,青蓝色的血丝遍布了这两只眼球。
他慢慢的起身,在以撒的眼前站直了,却闭上了眼睛就仿佛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他的脸色变化的很快,从狰狞到平静仅仅过去了短短几秒,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仿佛又是平时那个冷淡又矜贵的男人了。
他瞥了一眼地上像具尸体一样躺着的以撒,到底还是没有抬脚再踩上一脚,尽管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杀掉以撒,但他却也清楚,仅仅凭借现在的自己,除非是连带着沈声同归于尽,否则他是绝对无法杀死以撒的。
以撒的生命就像是蟑螂一样顽强,只要你不能彻底的碾死他,他就会又一次出现在你的菜肴里。
现在暂时恢复了理智的A不想再看到他。
他能恢复理智和沈声的苏醒并无关联,以撒骗了他们,这次实验根本不是什么常规适配性实验,这次实验分明就是强行把他和沈声的精神通过深海焊接在了一起,现在沈声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他的眷属也并不为过。
他的眷属向他提供了额外的精神支柱,使他不必独自支撑来自深海的庞大黑暗,即便是在他失去脊椎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如此的轻松。
沈声的精神触感相当明亮,并非太阳那样耀眼的灼目,却持续而温热,将他和那些冰冷的水层分隔开。
精神链接的效果远远比他之前设想过的更好,很多年前他和颂歌也曾经被尝试过进行神经同步,但是除了眩晕和恶心以外,他只能感受到针扎一样的灼痛。沈声不一样,如果他想的话,他甚至可以试着通过这种微妙的精神联系指挥沈声的躯体行动,上等存在对于眷属的控制是绝对的,但A不愿意这么做。
以撒又是对的,沈声确实是他最完美的精神支柱。
A不愿意看到这一切的发生,建立精神联系的实验过程他当然略有所闻,其中没有任何一条是和感官剥夺相关的,可现在的沈声分明已经看不见了。
他不会错认沈声的眼睛,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现在只有一片空洞的灰白,他睁着眼睛,原本黑色的眼瞳里什么也没有,甚至可以说是漂亮的灰白色晶体充斥了这双眼睛。
这是一双属于瞎子的眼睛。
沈声看不见了。
“A,我没事,别担心。”
他一如既往的笑着,原本早已熟悉了的笑容此刻看来却刺目的惊人,他睁着眼睛露出笑容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像是丝毫没有把失明放在心上,他不在乎自己怎样,只是向A伸出手来试图安抚住自己惊慌失措的恋人。
他的眼睛里全是灰白,但伸出手时却就像是还能看到一样准确无误的握住了A冰冷的手。
“我能看到的,没关系。”
沈声早就已经接受了自己会瞎掉的现实,眼睛在神秘学的世界里无疑是很重要的,某些特殊的生物会以拥有的眼睛之多为傲,而对于他来说,所看到的越多便越是灾难
无处发散的思维和灵感让他看到了太多不应该被察觉的东西,以撒在矫正他,以撒需要他只看着A就足够了。他的时间有限,沈声和A的小动作虽然他有所察觉,却也无法完全肯定,风险每一天都在迅速增加,他必须速战速决,慢慢来解决沈声的精神阈值并非不可能,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既然看到了不该看的,那就再也不用看了。
这是沈青翎给出的办法,以撒深以为然,所以他弄瞎了沈声。
沈声也不能不承认这是个好主意,如果受害者不是自己的话。对于自己会瞎掉这个事实他早就已经有所准备,所以在那个时候,他才会死死的盯着A不愿意移开视线半秒。
他希望自己不要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忘掉对方,精神图景让他能够感受到很多东西,但是他却再也不能亲眼看到他最为钟爱的那双眼睛了。
没关系的。
沈声告诉自己,没关系,不过是一双眼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并非被剥夺视力之后就无法生活的人,精神成像足以让他差不多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只要精神没受创伤的话就没什么大问题。
这甚至比不上腰侧那些新生的恐怖的眼球带给他的恐惧,即便现在那些皮肉已经被他亲手割了下来,由新生的皮肤所覆盖,却也难以忘怀那种曾经存在的恐惧。
不过比起死亡,这却也没什么了。
沈声感受得到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不知道说是返祖合适还是变异合适,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鱼。
腿部的骨骼现在给了他一种相当轻盈的感觉,轻盈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站的起来,脑子里的系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滴滴滴的乱想,这样的惊变对于游戏恐怕也是第一次。
不管怎么说,还是别在这里待着继续刺激A比较好吧。
沈声只觉得自己的精神从一年前开始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里很冷,就连心脏的跳动仿佛也要比先前变得更慢,更加镇静。
他在变成某种冷血生物,但这并不重要,他还记得自己是谁,爱着什么人,目的是什么,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们走吧。”
沈声自然的把手搭到了A的肩上示意他背起自己,现在他还不想尝试站起来,要是再来个平地摔,他不知道A会不会又一次失控。
以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现在依旧是满脸血的样子,只是如果仔细看来的话就会发现,在那一脸血的下面,那些狰狞的撕裂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他伸手直接给自己正了正鼻梁,就这么任由这些皮肉组织重新长好,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他实在是个很能忍,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也不惜任何代价的人,即便是被A这么按在地上一通猛揍打的满脸开花也没有表现出来哪怕一丝半点生气的迹象来。
他接过研究员递过来的毛巾随便擦了擦自己脸上已经有点开始干了的血,就好像刚才发生的暴力事件不曾存在一样,如果不是地板尚且凹陷着,大衣上也满是血迹,他看起来和刚刚从宴会现场回来也差不太多。
A看也不看他一眼,他背起沈声,然后被这个轻到不可思议的体重一惊,他皱着眉一点也不想理会那些研究员就要出门,偏偏以撒就连这个时候都还要跳出来给他添堵。
“三天后下一次实验,好好享受假期。”
沈声敢说,假如现在自己没让A背着他的话,A绝对会冲过去重新再把以撒打上一顿,精神链接里传来的怒火和愤怒鲜明到让人心痛。
他能做的只有不动声色的想着对方传递过去些许安抚的信号,“我想回去休息了,我们走吧,别理他。”
他一如既往的笑着,态度温顺的贴上A的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