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官海风雨 第六十一章:恩赏
东太后不好意思地一笑。止住了抽泣声。
李念凝转向韩炜霖:“这位扶桑国的国主。叫什么……”
韩炜霖道:“回太后的话,他的名字叫做丰田拓真。”
东太后接口道:“哦,他姓丰。”
李念凝点点头:“这位丰国主,是在什么地方召见秦禝的?”
韩炜霖道:“是在扶桑的皇宫里。当时主客三人,围坐一张圆桌子,扶桑国主在主位,秦禝在客位,扶桑的一位重臣作陪。”
这段话,知晓扶桑礼仪的人不甚在意,但在两宫听来,却瞿然动容:这扶桑国主,为了招揽人心,竟然对秦禝以平礼相待。折节下士到了这种地步!
李念凝道:“这位重臣,想来就是扶桑的首辅了?”
韩炜霖道:“回皇太后的话。这倒不是,大致相当咱们的兵部尚书。扶桑政府是没有首辅的。首辅的事体,大多国王自己来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念凝心中一动,微微瞄了齐王一眼,心想:这才叫权不下移呢。
李念凝续道:“赐过了宴,还留宿在‘皇宫’?”
韩炜霖道:“是。”
李念凝和东太后对望一眼,中枢大臣中也微有惊叹的声息。换在中国,这是决不可能的事情,内眷还有可能被留宿禁宫,外官怎么可能?不熟悉扶桑礼仪之人,都觉得这扶桑国主为收买人心,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李念凝甚至还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道这扶桑国主有没有派个宫女给秦禝侍寝?
这个念头一转而过,当然也问不出口。
秦禝担心的自己的名声问题,根本没有在两宫和重臣们那里引起任何猜疑,反而都对此极感兴味,而对秦禝身居扶桑朝廷的高位,都自有一份得意。这一点,犹以两宫为甚。李念凝心中更是矜持自喜,有着他人无法体会的一种快意。
东太后问:“听说秦禝如今在扶桑也做了统帅?”
韩炜霖道:“扶桑王将前面的大军全部交给侯爷来节制”
君臣相顾赞叹: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李念凝问道:“你刚刚讲到的可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吗?”
夏国的体制中,是没有这个衔头的,这是一个戏里的词儿,李念凝爱看戏,脱口而出,理解的倒是很到位的。
韩炜霖道:“太后圣明!正是如此。”
那就是把扶桑整一半的兵马交给一个外国人了!李念凝心中想:这个扶桑国主,是真有魄力!
东太后却想到了另外一条路子上:“你们说,这扶桑‘国主’给秦禝这么高的勋名,会不会想把他留在扶桑啊?”
韩炜霖一愣,这句话可不能答错,再说也不是问他一个人的,殿中这么多人,他品级最微,也不能随便接话,心下不由大急。
齐王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太后过虑了。秦禝受恩深重,忠贞不二,断不会生别样心思的。”
东太后点头道:“六爷说的是。”却又道:“韩炜霖,你说呢?”
韩炜霖磕了一个头,说道:“回太后的话,议政王所言极是。再说扶桑人是很晓事的,绝不会做这种有碍两国邦谊的事情。”
东太后的话李念凝也不爱听,说道:“给秦禝的位子高是高,可帮他们打了那么大的一个胜仗,那还不值得么?依我说啊,这扶桑国主才会支使人呢。”
东太后有点尴尬,不过也放下心来,自己为自己解释:“是啊,我就是想,那么出色的一个人才,咱们可得拢住了。”
李念凝心想:这句话你倒没有说错。开口说道:“姐姐说的很是,咱们可不能叫这个扶桑国主给比下去了。”
接着呈上地图,由贾旭和彭睿孞讲解,不清楚的地方,韩炜霖补充说明。
李念凝盯着地图,说道:“你们说叛军的主力都在前线,那么后方必然空虚。这个会津城,既然是叛军的军需重镇,如果秦禝把它打下来,不就是‘釜底抽薪’了吗?”
深宫女主,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生出这样的见识,实在了不起!几个人包括韩炜霖在内,都是又惊讶又佩服,齐声道:“太后圣明!”
李念凝大为得意。有一点是这几个臣子不知道的:在此之前,她绝非对扶桑地理一无所知。
秦禝宿卫宫禁的时候,拿了一张“诸国地图”,反复给她和东太后讲解,其中重点就是扶桑。东太后糊里糊涂,她可不是,特别是扶桑使臣的禀帖递上来之后,她就开始认真研究这张地图了。
秦禝赴美之后,她更是几乎每天都要看上一遍。眼前这张虽然是“扶桑地图”,但扶桑的形状是一样的。地图上标记的十几个大城市的名字、位置也都是记住了的。所以殿上的这些人中,除了韩炜霖,其他不见得哪个人比她更熟悉“扶桑”——地图上的扶桑。
贾旭继续解释:“秦禝的想法,是不但要打下会津,还要一直向东南方向打,一直打到望见大海,这样叛军便被完完全全分割成两块,头尾不能相顾,东部前线的叛军便再也得不到粮草接济,釜底游鱼,没有多少日子了。”
“然后调头北上,和东部的部队,南北夹击,在仙台城下聚歼叛军余部,底定胜局。”
真是绝大的战略!李念凝听得目光灼灼,心里不由得想:这个男人,实在了不起!
最后一点疑虑:“叛军见势不妙,会不会逃掉,像马贼一样,四周流窜袭扰?”
贾旭示意韩炜霖,韩炜霖道:“启禀皇太后,秦禝在电报中说,仙台是叛军伪都,如果丢弃,叛军必然溃散,士兵们各归本乡,再也聚不起来的。因此叛军是不敢撤军的,撤了也无处可去,因为到得那个时候,叛军的腹地都已被光复了。”
是这个道理,李念凝轻轻舒了一口气,面露笑容,没有更多的问题了。
既然没有更多的问题,剩下的事情就是酬功了。
酬庸战功,大多是战事完全底定后才正式颁布,但战事进行中就放赏的也不少,
而且现在,国内民意鼎沸,朝廷不能不予俯仰;国外。那个扶桑国主各种恩赏,照着李念凝的说法,不能“叫他比了下去”。实情也确实如此,不然内外倒置,前线将士难免会有想法。所以,现在酬功,是合适的。也是必须的。
当然,现在酬功,酬秦禝一人就可以,算是一个代表;其他将士,回国之后,由主帅保奏。从容叙功。
虽说“恩自上出”,但总要中枢大臣们先议了再说。齐王于是启奏:“秦禝原爵二等侯,现获此大捷,应加恩为一等侯。”
这就跟曾继尧一个级别了。
但李念凝不以为然,她说道:“秦禝原来的爵位是三等侯,因为要放洋,加了一级。那个时候可还一仗没打。现在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还是加一级,是否薄了一点?”
齐王道:“是,臣等想的左了。”
李念凝道:“六爷和中枢老成谋国,也不能说想的左了。只是昨儿晚上,全京都城的鞭炮响了一夜,可见这份功劳在人们心里面的分量!我们姐俩想,这个名位。一个是要给的公道,一个是要实实在在激起报效之心。”
这话说得透彻扎实,齐王心悦诚服,道:“两宫皇太后训示得极是。那么请旨:秦禝加两级为三等公。另外,是否可以加恩关某赏戴蟒袍,恩自上出。”
三等公也还罢了,这蟒袍是至高无上的荣耀。齐王这个人情做的足!
李念凝颇出意外,沉吟了一下。说道:“六爷的用意怕不是好的?可我想总要给秦禝留出一点进步的余地,这支蟒袍咱们先放在这儿,算是预先颁了一个赏格,等秦禝收了全功,叫他自己回京来拿!”转头问东太后:“姐姐你说呢?”
东太后笑着点头:“很好,本应如此。”
这么安排既公道、又激励人心,殿上的大臣们不但佩服,心里边还暖暖的,于是齐声颂圣:“太后圣明!”
接下来是怎么在上谕中为秦禝叙功了。这是一个小麻烦事,因为毕竟不是打得大夏的叛逆。总不成说“友邦欢悦,特加恩锡赐三等公”?
最后以彭睿孞的意见为准,只说秦禝“忠勇奋发,功勋卓著,内外宵小慑服,国家倚为干城”,通篇不提扶桑的事情。反正都知道怎么回事。
这道上谕李念凝颇觉不得畅意,但她也知道现在这只“刺猬”还得团着,没真到炸刺儿的时候,只好不以为甚了。
李念凝道:“还有一件事,人家在外边出兵放马,斩头沥血的,家里边咱们可得给照顾好了。”
齐王回道:“是,秦禝的家里,中枢、兵部、顺天府都是有照应的。”
李念凝忽发奇想,就在殿上和东太后商量:“听说秦禝家里有位寡居的嫂子,姐姐,咱们把她接进宫住几天好不好?”
东太后自然叫好。但秦禝家里面的情形齐王和几个中枢大臣都是晓得的,不能不作说明,免得两宫闹笑话。
齐王微笑着对彭睿孞说:“毓英,你跟两位皇太后回吧。”
彭睿孞应了一声“是”,也是微笑着说道:“启禀东太后、皇太后,秦禝这位嫂子,一位是他大哥的遗孀,是嫡亲的嫂子;他从灵州战乱时就一直庇护这自家嫂子。”
两宫太后不由动容:这可是一段戏里才有的佳话呢!李念凝更在心里想:我早知道他是这么有情有义的一个人!
彭睿孞继续说道:“秦禝还有一个哥哥还是活得好好的,却是小人卑鄙,还曾上门羞辱过秦禝的嫂子。虽然秦禝未计前嫌,以德报怨,但俩家已经没有什么来往了。”
两位太后都听得入了迷,这可比戏里唱的还有意思!
东太后愤愤地说道:“妹妹,你看,上次恩赏秦禝全家,不也包括了他那个哥哥,这可不是叫小人占了便宜吗?”
李念凝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她想的是这个男人恩仇快意,真是令人心感!内心的那种异样情愫越发强烈。
她微微一笑:“是啊,可有什么办法?咱们又不能给他追回来,不然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顿了一顿,说道:“就是说,咱们只能接秦禝这位大嫂进宫了。”
彭睿孞道:“是。另有一事请两位太后留意,秦禝这位嫂子还是白身,太后若要接她入宫,需先赏她一个恩典。”
两个太后都想了起来,只有命妇才能入宫留宿的。
这个好办,而且这也是李念凝最爱干的事情。她兴致勃勃地说:“秦禝现下封了三等公,早已是超品了,他这位大嫂,当然是一品诰命。”
东太后也喜笑颜开:“以后秦禝娶了亲,府里就有两位一品夫人了,这可是咱们一朝的一段佳话。”
几位中枢都露出了为难的笑容,倒不是说嫂子就不能封诰,而是圣旨里该怎么措辞呢?如果这位嫂子年长秦禝较多,长嫂如母,可说“教养有功”。但这位秦韩氏和秦禝年纪似乎差不了多少,肯定谈不上“教养”秦禝,总不成在上谕中说“持家有道”?
李念凝注意到中枢大臣们的异样,问:“怎么,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齐王微笑道:“没有,臣等领旨。”
秦禝加恩三等公的消息传出,贺礼潮水般涌向柳条胡同的侯府——现在应该叫公府了。上谕发出的第二天,顺天府便承旨上门,顺天府尹亲自督促着,换上了新的牌匾”。
其实自秦禝离京之后,各种各样的礼物就没断过,两三个月下来,已经攒了厚厚一大叠礼单,但韩氏早早交待下去,老爷回府之前,一律不许动,因此有增无减,账房快堆得满了。
现在老爷升了三等公,阖府上下虽然欢天喜地,但这小山般的贺礼如何处理,着实头痛。不但账房,连柴房都挤满了,后来没有法子,腾了一间厢房出来,专门存放礼物,但看着这汹涌澎湃的势头,加多这间厢房也未必够用。
礼单上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吓人,总兵、提督、巡抚、总督、侍郎、尚书、内阁学士、中枢大臣、伯爵、侯爵、公爵……韩氏和吴伯知道这些礼物中有许多非常贵重,既不拆开,又不能损坏,还得小心失窃,因此单为应付这堆贺礼,秦府上下便忙到十分去。
贺礼虽多,正经贺客却是几乎没有。原因很简单:主人不在,无人接待。
本来男主人在外,正是女主人们相互走动、拉家常、套交情的好机会,但秦府的情形实在特殊,男主人已经封侯封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主人。有一个嫂子勉强算得女主人,却是白身,到了秦府。有资格登堂入室的都是品级很高的命妇,总不成请人家女主人给自己行礼?
因此真正登门拜访的都是攀附关系的人,韩氏的娘家那边也有不少的。这种亲戚,不论以前多么疏远。根本没见过面甚至听都没听过,这个时候也不能不敷衍,不然背后肯定会被戳脊梁骨的。
韩氏不能给秦禝落下难听的名声,因此几乎是来一个见一个。是深以为苦的一件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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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经贺客终于上门了,不来则已,一来来头就大得几乎无以复加:岐王夫妇。
岐王这个贺客。不但要贺秦禝进爵,还要贺韩氏受封。他是来传旨的——传封诰韩氏的谕旨。
岐王夫妇——这着实是一个有趣的组合:大夏开国以来,从来没听说夫妇俩一起传旨的?
事实上,岐王妃的任务不是和岐王一起传旨,而是在韩氏领受懿旨之后,接她入宫。
这个活计,包括她老公岐王传旨的活计,都是她进宫的时候,从她姐姐那儿讨来的。
按照程序,命妇领封之后,要立即按品大妆,进宫谢恩。因为是第一次进宫,通常需要另一位熟稔仪注的命妇陪着,以免应付不来,有所差池。
一般说来,并不需要岐王夫妇这么高品级的人物传旨、陪护,但岐王妃天性喜事,向姐姐讨要这个差使。李念凝一想,这样既表示对秦韩氏的重视之意,以行笼络秦禝之实,而且王爷夫妇一起办差,更是佳话一段,便欣然同意了。
岐王妃自告奋勇办这个差,还有一个私心,就是要替秦禝说和一门亲事。
上一次为秦禝说和亲事,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但岐王妃一直不曾死心。她这种身份心性的女人替人做媒,几乎算是嗜好,是无可救药的。而且已经有许多请托或直接或通过岐王递到了她这里,大伙儿打的都是同一个主意:通过岐王妃向皇太后进言,由皇太后下懿旨指婚。
秦禝这块肥肉,不知有过少人盯着?是断不能落到他人嘴里的!
太后一直对此事不冷不热,不阴不阳,岐王妃也闹不清楚姐姐到底怎么想的?许是怕指了后秦禝对女家不满意?可是总可以叫他先挑一挑嘛,自己夹袋中一大堆旗下的大家闺秀,不挑过怎么晓得就一定不中意?
这一次,岐王妃的算盘是:走秦禝的大嫂的路子。
秦禝一路加官晋爵,始终没有和大嫂分府,可见叔嫂的关系是很好的,不然太后也不会给这个恩典。那么“长嫂如母”,大嫂的话,秦禝得听吧?
就这样,岐王夫妇一路仪从煊赫地到了秦府。
王府亲兵把整条胡同都封了起来,秦府的人听说是来“传懿旨”的,见阵仗如此之大,不晓得传什么旨,惊疑不定,再说老爷不在家,谁接旨啊?待听说要“秦韩氏接旨”,连韩氏自己在内,一起懵了:怎么会?
内府的人站的满院子都是,大多面带笑容,看上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香案已经在前院正厅檐下台阶上设好,全家几十口子人在院子里齐齐站定,韩氏居中,她心里怦怦直跳,腿软得像面条一般,吴伯在一边扶着,勉强算是站稳了。
这时,一个太监走上前来,给岐王打了一个千儿,说道:“请王爷宣旨!”
岐王点了点头,蓝翎太监招了招手,另外一个太监便双手捧了一个金盘,走了上来,躬身站定。只见盘子上摆着一套五彩斑斓的服饰,服饰上压着一顶镂花金座朝冠。
这是什么?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咳嗽都没有一声。
岐王走到香案前,面南而立,面带微笑,展开黄绢圣旨,口宣:“有懿旨:秦韩氏听宣!”
韩氏跪下,叩下头去。
岐王大声念道:“有秦韩氏贞良淑德,卓有劳绩,加恩封诰一品诰命。今遣岐王持冠传旨,即着秦韩氏谨受诰诏,毋负朕望。钦此!”
这道旨意是彭睿孞的手笔:不知道如何措辞叙功,干脆就不罗嗦了,一笔带过——反正就是封了!
韩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肯定听错了:一品夫人?
岐王笑道:“恭喜夫人!请接旨吧。”
韩氏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臣妾……谢恩,领旨。”
岐王一边抬手虚扶:“夫人请起。”一边用眼光寻找自己的妻子。
看到丈夫的眼风扫了过来,发了半天愣的岐王妃才反应过来,款款地走上前去,扶起了韩氏:“妹妹起来吧。”
之前她愣住了,是因为实在没想到:秦禝这位大嫂,怎么会这么年轻!
这位大嫂的说话,在秦禝那儿,管用吗?
韩氏整个人如坠云雾中,迷迷糊糊的,家里人一个个上来行礼恭贺,她不晓得都有谁向自己道了喜,自己又回了什么话。
岐王已经办完了自己的差,可以回去交旨了,岐王妃的意思是现在就帮秦韩氏大妆,然后就进宫谢恩。
韩氏说:臣妾方才在厨房里忙活,身子上还有油烟的气味,一定要沐浴净身之后,才敢穿戴朝廷诰命的服饰,随妃进宫谢恩,不然太不恭敬了。
岐王妃倒没闻到什么油烟的味道,见她实在坚持,虽然有点奇怪,但也不以为意,就由得她了。韩氏告了罪,退入后院。秦府忙不迭地奉上点心茶茗,并招呼岐王妃一众随从,也不必细表。
为什么要沐浴净身?厨房油烟云云当然是借口,真实的原因是:要洗掉身上香露的味道。
不得不赞一句咱们秦公爷,端的是明见万里之外!离京之前,秦禝已经告诉嫂子,万一太后接见,有一件事是顶重要的:觐见前务必洗净身上的香露。
韩氏问:是怕太后觉得不庄重吗?
秦禝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同样的香露,我也进了一支给太后,且跟太后说,这样的香露,全夏国只有一支。
嫂子明白了,红了脸,轻轻啐了一口。
其实秦禝走后,韩氏平时已经很少用这种香露——给谁闻呐?净身沐浴只是为保险起见,万无一失罢了。
韩氏沐浴完毕,在岐王妃带来的嬷嬷们的帮助下。大妆起来。先化妆,然后换上全套的一品诰命服饰。
岐王妃带了全套的妆品,什么香粉、胭脂、唇膏、黛石……不一而足。化妆品韩氏自己当然都有,但是比较“轻浮”,不够后宫的“标准”。于是就用岐王妃的私藏,敷上苏杭产的宫粉,用秦淮的胭脂涂腮。然后红唇一点,一位大妆贵妇便宛然从画上走了下来。
岐王妃赞道:“妹妹,你生得真是好看。这么一打扮。就是画上的人儿都叫你比下去啦。”
韩氏微羞,福了一福,低声道:“王妃谬奖了。”
于是亲亲热热携了韩氏的手,一同登上岐王妃的大轿,喜儿捧了衣包,坐了秦府自己套的一辆翠盖朱缨的马车。吴伯亲自驾车,跟在后面。顺天府的衙役在前面开路,王府亲兵左右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紫禁城而去。
到了宫门口,落轿下车,吴伯当然得等在宫外,喜儿却是可以跟进去的。也不说这九重巍峨给主仆二人带来的震撼。单表跟着岐王妃一路逶迤,终于到了长春宫。
皇太后在东暖阁传见。岐王妃引路,李孝忠报名打帘,韩氏风摆扬柳般跨过门槛。款款上前,盈盈地拜了下去:“太后吉祥。”
李念凝以为自己花了眼,她满脑子中都是一位四十多岁、端庄敦厚的中年妇人形象,怎么突然出来一个娇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如花佳人?
李念凝一向以容貌自喜,眼前秦禝这位大嫂,端的是欺雪压梅,闭月羞花,完完全全可以和自己“相敌”!
一种奇异的、酸酸涩涩的感觉爬上心头,脑子中微微有一点混乱,原先打迭好的一肚皮亲热话,莫名奇妙就说不出口。
泛泛地聊了几句,李念凝便吩咐,传一顶软轿,把秦韩氏送到钟粹宫去,拜见东太后。
长春宫距钟粹宫不算近,赐轿表示特别的荣宠。
韩氏拜辞之前,李念凝叮嘱,觐见过东太后,就回来长春宫,我等着你一起传膳。
韩氏谢恩离开之后,李念凝一个人发了半天的呆,为这个意外、也为自己的失常发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美貌的女人又不是没有见过,对其他的女人,哪怕是面对先帝的诸位妃子,自己当年的竞争对手,也似乎不是这种感觉啊?
等人家从钟粹宫回来,自己一国之母,可不能再这个样子了。
不肯再往深处想,心情便慢慢平静下来。
这一等就等了好长的时间,直到传膳的时间到了,韩氏才回到长春宫,面色惶惑,连连告罪,说是东太后拉着说话,说着说着时辰就过了,自己也不敢提醒,直到东太后要赐饭,不得已说已领了皇太后的恩典,东太后才放人。
煞是作怪!一见到这个韩氏,之前的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又回来了——和她在东太后那边呆得久了却毫无关系。
李念凝以尽量体贴的口吻说道:“你快去换了大衣服,咱们传膳。”
一品诰命服饰非常笨重复杂,吃饭前是一定要换回普通的衣服的。喜儿捧的衣包做的就是这个事情。
韩氏换了衣裳回来,轻衣缓带,淡扫娥眉,又是另一番风情。
李念凝看在眼中,那种异样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传上膳来,一式两桌,主客一人一桌,御膳有什么,韩氏就有什么,这也是很荣耀的一种待遇。
只是既有心思,面色便怪,语言便淡,这顿珍馐佳肴便用得味同嚼蜡。
用过了膳,天色已晚,宫门即将下钥,原计划是要留韩氏宿在宫中的,但李念凝在心里压了又压,终于说服不了自己,放了赏之后,就要韩氏跪安了。客人临行之前,主人努力做出亲热的样子:“以后得空儿,常进宫来叙叙。”
当天晚上,入梦之后,那个远方的来人又一次上了自己的床。她情热之间,竟第一次主动抬起身子迎了上去,正要入港,秦韩氏莫名出现在床前,先给自己蹲了一福,然后站起来微笑着说道:“小稷,这可不好。”
又是一惊而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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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禝当然不知道他的两个女人已经见过了面,他正在训练场上大皱眉头。
黎明时分,孟春的天气晴好、温暖。无数的营帐一起收拾开拔,人鸣马嘶,战旗飘扬,各团列队成行,踏上征途。
秦禝在近卫兵们的护卫下,纵马驰上一个小山坡,山脚下的景象非常壮观。
沿着大路,一队接着一队的人马开了过来,一面又一面的团旗和军旗迎风招展,手上的武器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们趟过浅溪,走过长桥,这条人流组成的巨龙很快南不见首,北不见尾。
团队之间快活地打着招呼,不时爆发出轰然的喝彩和喝倒采的声音,军乐团起劲地演奏着,指挥官高亢的口令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军犬们兴奋的吠声。
秦禝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真是美好的一天!
有人发现了高处的秦禝,秦禝举手致意,这个动作引起了士兵们潮水般的回应,欢呼声海啸般漫过山谷。
秦禝侧后方,心柔骑在一匹皮毛油亮的枣红马上,她看着前方这个沐浴在阳光中的男人,心醉神迷。
那天晚上过后,江南女儿心中那颗小小的情愫种子,不可抑制地发芽、生长、开花,再见到“老爷”,不论何时何地,女孩的脸儿,浅云深晕,总是红的,美丽的大眼睛总是异样的温润、明亮,心儿动不动就跳得快了。
秦禝的眼角余光捉到了心柔,他偏转头,示意心柔上前。心柔涨红了脸,犹豫了一下,催马上前。
她穿着笔挺合身的军服,披着起花的小斗篷,腿上是过膝的铮亮的软皮马靴,腰间紧紧束着宽皮带,
嫩绿的山坡上,碧蓝的天空下,清澈明亮的阳光中,天地间一朵最娇艳的花儿。
他想,我们男人打仗,为了什么呢?为了家乡,为了国家,也是为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吧。
江明山,山势一直绵延到会津。这些山虽然都不算高,可也是山。
山间溪流遍地,支流汇入干流,先是东西流向,然后变成东北—西南流向,龙武军的进军路线是由西北而东南,就是说。这条河刚刚好横在龙武军南下的途中。
河流在峡谷中蜿蜒曲折,对岸的山上密布叛军的防御工事。河面上有两座桥,这两座桥是南下会津的必经之路,桥的尽头,往上看去就是叛军防线的中央部位。
还不止,河流的上游还有一个大坝,也在叛军的控制之中。
就是说。如果想接近叛军阵地,要么列队过桥,为叛军的弓箭手提供打靶服务,要么先爬下峡谷,想法子渡过河,然后再往上爬——还是靶子呀。
叛军高兴起来,还可以开闸放水。把这条河变成龙武军的一个大游泳池。
龙武军到达之后,安营扎寨,并没有马上发动攻击,只是在有条不紊地布置阵地。用以迷惑敌军。
另一对龙武军是远远绕过了叛军的主阵地,从一片浅滩过河,翻过山脊,沿一条小路。运动到了叛军防线右翼侧后方的米泽,发动攻击。
至于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成功绕路至叛军身后,则要归功于。秦禝自接任指挥以来坚持不懈的情报工作。
秦禝的情报来源,除了自己派出的探子以外,最重要的是逃亡过来的奴隶。
对于奴隶来说,他们的奴隶主老爷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不但山川险阻、军队驻防、工事设置、仓储地点,他们明明白白,就连哪个男主人和哪个女主人有私情,哪个财主在哪里埋了多少粮食,奴隶奴隶们也一清二楚。
还有一个情报来源比较有趣,当地的穷苦人。
作为普通的体力劳动者。穷苦人在劳动力市场上很难和更低廉甚至免费的奴隶竞争,不能从战争中收获任何利益,却要为战争付出流血流汗和严重的财产损失的代价,有这么一帮子不爱上战场反过来乐意当带路人的便一点都不奇怪了。
龙武军的情报人员发现,只要花很少的金钱,就可以买到很有价值的信息。
而且在扶桑奴隶主们可以花钱买穷苦人代自己送死。固然有许多高官名门子弟在战场上和龙武军浴血奋战,但也有不少有钱人借此得以免服兵役。这种政策,底层老百姓看在眼里,自然更加离心离德。
所以,叛军扮成的探子并没有得到龙武军多少有价值的情报,但叛军种种布置,包括相关的山川地理,秦禝早已了若指掌。
他虽然从未到过前线,但对叛军防线周边地理状况的掌握,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叛军自己。
这条秘密的进军路线,就是由逃亡的一批奴隶提供,然后由龙武军的情报人员和扶桑军队中向导共同勘测确定的。
秦禝想,哎,真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啊。
但是秦禝还是低估了,叛军的抵抗程度。借着夜色,龙武军发动的进攻!
??夜色下偶尔钻出云层的月亮容颜惨淡,在她的悲凉的目光的注视下,激烈的肉搏战开始了。
????????如果能从空中看下去,纵横交错的战壕里,无数个身影,你进我退,翻滚绞扭在一起。
????????喊杀声也不如何高亢,士兵们似乎都在闷着头搏杀,好像不想惊醒这个原本美好的夜晚。
????????但战斗血腥残酷的程度,超过了城东高地主岭第一道防线时那场肉搏战。
????????尸体迅速一层层累积起来,血漫过了还能够站立的人的脚踝。
双方的士兵都源源不绝地进入龙武军新挖的战壕。不少地方,尸体堆积,无法通行,士兵们只好爬出战壕,于是搏斗从壕内延伸到了地上。
????????云层开始散开,月华如水,洒在人间的这个大修罗场上。
????????到了凌晨微熹的时候,约翰斯顿将军绝望地发现,战壕里的战斗还没结束,但龙武军的战壕居然依旧在往前延伸。
????????叛军终于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这一次,龙武军没有试图追击,他们自己也深感疲惫。
????????清理战壕就花了很长时间,一具具战友的尸体被抬了出来,等到所有的武器军械也捡拾干净后。龙武军填平战壕,将叛军阵亡士兵就地掩埋。
不然容易生出疫病
????????后人会知道这里其实是一片广大的坟墓吗
下起雨来了。
秦禝走出帐门,雨点洒在脸上,一阵清凉。嗯,真舒服,我就喜欢下雨。
雨势开始变大。一双柔嫩的小手从背后把一件雨衣给他披到身上,秦禝转头,心柔水蜜桃一般鲜嫩的脸庞上挂着晶莹的雨滴。
他心中一阵温暖,携了心柔的手,回到帐中。
两个人静静地拉着手,站在帐门口,帐外雨倾如注。
慢慢地,秦禝的脸色变了。
我不应该喜欢下雨的。
暴雨中,军队是很难行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