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获麟儿
“我承认，在婆母眼皮子底下生活，的确有时候让人很不愉快，婆母从我来李家的那一日，便对我存着偏见，这些年也未曾改变过分毫。”她实话实说，漆黑的帐子里，李庸的双目如星辰般明亮，对着这样的一双眸子，周素贤原来想说的话不由打住，“和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相处，真的很难，四郎，多谢你的体谅！”
李庸知道这回自做主张伤了她的心，夫妻之间一旦生了隔阂，若不及时修复，年复一年，就怕最终走到末路。
他挨上去亲了亲她的额头，把她搂得特别紧，“贤娘，我们说好不吵架，即便吵架也不要隔夜和好，话都说清楚了，反倒都轻松，这件事是我不对，以后再不会了，你信我。”
“嗯，我信你，只此一回，若有下回，我再不理你了！”周素贤泄恨似地捏他腰上的软肉，娇娇地说道：“你既知我所虑，我自也有回报，待婆母归家，我再送她一些体己银子，大概到了如今，银子在婆母眼中才是最亲的了。”
这的确是大实话，李庸心头着实别扭，但好歹周素贤消气了，便探过去说了句温存的话，没过多久，帐中便传来细微的动静。
小环在外头听了半天，以为二人会大少一架，这回心里才落下，静悄悄地便走开了。
三月眨眼就过，等到刚进四月，一大早的老宅那边便有人来回话，说吴瑞玉要生了。
周素贤听到后喜不自禁，连忙收拾几样东西便赶去老宅。
老宅那边热闹极了，吴瑞玉的动静自有人递消息回李尚书府，李老夫人不放心外孙女生产，竟然亲自赶来坐镇李家。
李伯忠经过几个月的休养，总算可以杵着拐杖走路，李老夫人辈份高，他候在身边，李廉也陪侍在一旁。摄于李老夫人的威严，李伯忠额头上直冒汗。见到周素贤来，仿若遇到救星，连忙替她引见。
李老夫人年纪约模七十多岁，许是才病过一场，身子偏瘦弱，但精神头尚好。
“给老夫人请安！”周素贤进门行礼，李老夫人叫身边的丫头扶她起来。
二人寒喧几句，周素贤便问吴瑞玉的状况。
这下李伯忠刚好趁机告退，李廉不得不去送老父。周素贤送了几步，回头便听得婆子回话，说吴瑞玉是昨儿夜里发动的，今早产婆说估摸着要到下晌才能生，这会吴瑞玉还在产房，周素贤断断续续地能听得到她的几声叫喊。
“老夫人年纪大，莫担心，我看嫂子怀相好，必定能平安生产。”周素贤见李老夫人听到吴瑞玉的嘶喊声，手上的念珠便抖动几下，晓得老人家是十分的担心外孙女这胎。
安慰完李老夫人，周素贤随后便去产房看了看吴瑞玉，产妇的模样着实说不上体面，但还好能吃得下汤水，且李三太太在产房坐镇，也不知李家从哪里请来的女大夫，在旁边替吴瑞玉把脉，两个产婆时不时揭吴瑞玉下身盖的褥子看宫口开的情形。
见周素贤来，昊瑞玉疼得朝他点了点头，周素贤先给李三太太行礼，然后奔到床前安慰吴瑞玉，“嫂子辛苦了，一会便能见到我的小侄儿了，你要努力，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吴瑞玉疼得流下眼泪，也说不上话，但不忘和她点头。
李三太太见她们妯娌感情好，心中略酸，倒也没叫周素贤出去。
周素贤在旁边看产婆忙活，和吴瑞玉说说话，她教吴瑞玉唤气，就这样挨到正午，吴瑞玉疼痛的频率越来越高，产婆欢喜的道：“大奶奶用劲，小少爷快出来了。”
吴瑞玉被汗水濡湿的脸上顿时憋着一口气开始用劲儿，周素贤握着她的手在一旁替她打气，产房里众人都紧张起来。
这时李老夫人进来，李三太太急忙迎上去，李老夫人怜爱的看着外孙女道：“你要争气，想想你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给我撑住了，不许想七想八，等生完了，外祖母亲自给孩儿赐小名。”
李老夫人福禄寿双全，的确是个有福之人，若是能给新生儿赐名，实则有将她自身的福气绵延给新生儿之意。
吴瑞玉哭着点头，却惨叫了几声，实在太痛，竟开始泛力了。
这样不行，周素贤是知晓刚才李老夫人所说的，吴瑞玉的母亲便是难产而亡，不然她也不会被李老夫人接来身边抚养。
周素贤悄悄出了产房，看李廉立在檐下心急如焚，看她出来连忙问吴瑞玉的情形。
周素贤想了想便和他道：“大伯有没有甚么话要对嫂子说的，我看嫂子快没有力气了，大哥一句话，说不得嫂子听了后会高兴，一高兴便来了劲儿。”
李廉想也未想，在窗棂底下朝屋里大喊：“珍珠，我心悦你，这句话我早就想对你了！我李廉这辈子能娶你为妻，真的是三生有幸，你要撑住，想想我们的孩儿，你这样聪慧，将来在你的教养下，必定是个乖巧懂事的。”
周素贤懵了好半晌，不禁在心中腹诽，谁说李廉不善言辞的，这情话张口就来，也不怕屋里的长辈听到燥得慌！
许是这话真的有用，里头的吴瑞玉凄厉地大叫了几声，没多久，便听到婴儿的哭声。
“生了！嫂子生了！”周素贤大喜，李廉也喜极而泣，大声对产房里的妻子喊道：“珍珠，我们有孩儿啦！”
周素贤仿佛自己经历了一遭生孩子的经历，暗中擦了把额头的汗。里头收拾得很快，不久后产婆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出来，欢欢喜喜地给李廉报喜，“恭喜大爷，喜获麟儿！”
“赏，今儿通通都有赏！”李廉高兴地接过襁褓，看着刚出生还红通通一片的婴儿，初为人父的喜悦溢于脸上，他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初抱婴儿竟不知如何相抱。
周素贤在一旁好笑，不禁想到，将来若是他和李庸的孩子出生，是不是李庸也会这般。
好在产婆见多识广，知晓头一回做父亲的都这样，便托着襁褓意思意思一下给李廉轻轻地抱了一下，便抱回产房去。
周素贤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却忽然听到里头传来惊忽声，“还有一个。”
这个众人都懵了，吴瑞玉真的是怀双胎。
这时李伯忠赶来，不好进院子，便朝周素贤招手，急切问道：“大郎媳妇生了吗？是男是女？”
周素贤也不和他计较，遂欢喜道：“是个结实的小子！”
李伯忠虽不是头一回做爷爷，但前头都是外孙，那不一样，听到是个男孩，也高兴起来，嘴上不停念叨，“祖宗保佑！叫我长房有后，我长房有后啦！”
周素贤惦记着里头，再进去时便见着产婆又包个蓝缎子的襁褓，看样子第二个孩子也是个男孩，吴瑞玉一举得两男，真的是福气逼人。
周素贤欢欢喜喜地给李老夫人道恭喜，又奔去床边看吴瑞玉，见她这会已是脱虚昏厥过去，便帮着丫头一起给她换衣擦汗。
将将忙到傍晚，李庸送走最后一波前来道喜的里邻，这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觑着无人在，和周素贤小声地调笑，“贤娘，咱们甚么时候也有自己的孩子。”
“呸！谁要给你生孩子了？你看把大嫂疼的，到这会还昏睡着。”她瞪了一眼李庸，遂往堂屋走，一边走一边道：“都是你们男人害的，生孩子犹如过鬼门关，大嫂这回多得两个经验丰富的产婆和那女医，不然也是凶险之极。”
李庸腆着脸追上去，和她黏乎道：“你不会想要我断子绝孙吧！”又去拉她衣袖，口中唤“好贤娘，回去咱们就生。”
这个不要脸的，人来人往的，还大白日就口没遮拦，周素贤隔着衣衫着实用力揪了把他腰间的软肉，扬长而去。
孩子落地长得快，洗三那日再看这对双生子，果真同生下来的那日又变了模样。
这对双胞胎兄弟长得八分相像，都像极了李廉，唯有皮肤极白，像吴瑞玉。
生孩子伤元气，吴瑞玉足足在床上躺了两日才清醒，过后看着躺在身边的双胞胎儿子，欢喜得不知所措。
“好嫂子，元哥儿和庆哥儿跑不了，不要再目不转晴地看孩子了，你得好生歇着，养足元气。”
大概天底下初为人母都这样吧，会一直盯着自己生的孩子看，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又酸又喜的情绪，惊叹于自己的伟大。
大娘子在旁边笑，并为吴瑞玉帮腔，打趣周素贤，“既然羡慕，那就赶快替四郎也生个白白胖胖大小子，当然是个白嫩的姑娘也好，看着你们开枝散叶，姐姐打心底高兴。”
周素贤叫大娘子的话说得脸色微红，实在挨不住吴瑞玉和大娘子的追生，寻了个由头跑了出来。
李家的喜事这个月似乎没有断过，吴瑞玉平安生产，李氏长房添了长孙，到得月中，李康府试也过了，迎亲的日子便接踵而至。
这一切的琐事都赖周素贤操持，吴瑞玉安心地坐月子。
四月二十六，倒也是个好日子，外面天光晴好，新娘子在下晌进门，除了下聘的聘礼，陪嫁并不多，统共不过十六抬。
好在如今李家也不计较这个，郑氏穿着一身新衣，和李伯忠分坐两边接受新妇的礼，这回两人都有准备，给的新妇见面礼倒也得体。
第二日敬蛋茶，周素贤天没亮便赶到老宅准备，好在担心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许是两个儿媳合力把房子买下来，省了大房一大笔开销，李伯忠的气没那么旺了，但看到郑氏，他只当面前没这个人，连个眼神都欠奉。
郑氏经了这一回老了许多，不论她是真个晓得悔改，还是做做样子，至少对周素贤，倒比以前亲热了些，没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小郑氏和李康同岁，实则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许是乡下的孩子长得墩实，小郑氏足足高了李康半个头，看上去未免有妻大夫小之嫌。
但郑氏显然很高兴，丝毫不介意李康像个木头人一般，毫无喜意。
小郑氏肤色微黄，相貌仅仅长得不那么难看，行动举止并未像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透着一丝书香教养，就像乡下寻常人家一般长大的姑娘。
李伯忠看儿子脸上没有半点喜意，受了新妇的蛋茶后，冷哼了声便扶着两妾室的手甩袖而去。
郑氏却与丈夫的举止相反，拉着侄女兼儿媳亲亲热热地说话，透着一股久违的亲昵。
吴瑞玉还在月子期里，便由周素贤领着小郑氏去她房里敬蛋茶。
一路走过去，小郑氏止不住问话，“四嫂，听说大嫂出身高贵，又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千金小姐，她会不会难相处？”
周素贤看了小郑氏一眼，不知她是故意这么问还是真的是个傻大姐，遂反问道：“七弟妹是从哪里听来的，大嫂虽出身高门，但为人极是随和可亲，你莫担心，一会便见到真容了。”
“那太好了，还以为千金小姐和那戏里面说的一样，倒是我想差了。”
周素贤由此窥得小郑氏的一二性情，又为李康感概，如此两个真能做成夫妻？听小环说，昨夜里二人根本未曾同房共枕。
想到这里不由头痛，唉……
吴瑞玉额头包着巾子，但收拾得极得体，吃了两口蛋茶便放下，白露捧着个匣子过来，吴瑞玉将它亲手送给小郑氏，笑道：“小小见面礼，望七弟妹莫嫌弃。”
小郑氏当着所有人的面便将匣子打开，见里头是一副银头面，做工用料足，上头是喜鹊登枝的花纹，打眼看过去，这一份礼可算周到。
小郑氏显见很是喜欢，当下便取出里面的一枝头钗往自己的头上戴，又问周素贤及一屋子的丫头，好不好看？
这是缺心眼吧！还是没礼教。
周素贤抚额，和吴瑞玉对视一眼，都暗中摇了摇头。
不管如何，新妇已经娶进门了，已成事实的事，就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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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