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来了,来了,历史上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听见遥远的地方,有另一个我,在对自己说。
穿越而来,耗尽心机,百般辛苦,该来的还是来了。
土木堡,朱瞻基,朱祁镇,二十万明军……
我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晕眩不已。
“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祁钰、朝臣、宦官宫女们在我眼前飞速旋转,令我不得不紧紧闭上眼睛。天地间四面八方的人冲我叫着,我的精神处在悬崖边缘,只要稍一松劲就要崩塌。
然而我还是咬牙撑了下来。我没有倒下的权利。
许久,匀住呼吸,张开眼对祁钰道:“太子,传旨兵部侍郎于谦,按先前所议,召天下兵马入京勤王。另再派石亨带兵一万自紫荆关出关,接应圣驾——传我的话给他,男子汉报仇雪耻,在此一战!”石亨早前在阳和吃了瓦剌的败仗,九死一生逃回了关内。
京城人心惶惶。陆续有大臣上书提议南迁,其中正有当年与范进勾结的徐珵。于谦在朝堂上当庭怒斥他:“建议南迁者,当杀!”
消息传到藩地,郕王妃钱氏上表询问消息是否属实。据说她自从听说败绩便日夜以泪洗面。我覆信命她稍安勿躁,照顾好儿女。
三天过去,土木堡还是没有准确的消息传回……不但大臣们议事时眉头越蹙越紧,连本该保持镇定姿态以稳住人心的祁钰都有些坐不住了。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正在一寸寸重演,每一寸,都碾过成千上万人的血肉。
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才没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如果我能在宣德十年黑蛋发病前劝他多北伐几次打压蒙古,会不会好一些?如果我这次能劝住黑蛋不亲征,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凶险?如果,如果……
我夜不能寐,一阖眼,就是满目血腥。
不敢想黑蛋的处境。
我不愿他重蹈历史上明英宗朱祁镇的覆辙,被俘,受辱。以黑蛋的血性,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可我更不愿他战死或自尽。
我连伤都不愿他受。
我连一场败仗都不愿他打。
然而他现在明明白白困在了土木堡,生死未卜。
万幸事先已有所准备,京城这边,不至于像历史上那样混乱不堪。
我一边在于谦的协助下,日以继夜连轴转地安排朝廷上下,力求尽快将北京城捆成一只密不透风的铁桶、加固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一边让自己用这三天的时间缓慢地接受现实:如果他真的一败涂地,我要立得住,要替他守住这江山社稷。
深夜,总之是失眠,索性披衣不要人陪,独自在中庭踱步。一遍遍思量京城的安排可有错漏,又一遍遍整理从居庸关、宣府、怀来等边地传回的情报。
不眠不休,只想求一个安心罢了。若我此刻不尽到最后一份努力,我将来一定会后悔,后悔到下黄泉也无法面对黑蛋。
阴历的八月中旬,夜里渐渐开始泛凉。不知黑蛋现在军中如何了,北地天更寒,范弘有没有给他添厚衣。
想到他这个人,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举头望,屋檐上明月渐缺,只余一半。夜空中看得见星星。我按照年少时朱瞻基教我的观星法,找到太微垣,五帝座。
浓黑的夜幕下,我望着五帝座,只见它并未闪烁,而是数星攒聚,灼灼如小小一团白火,让我想起他望向我的坚定的眼睛。
我是现代人,不信“天人感应”,不信皇帝的命运与亿万光年外的星星相连,此刻却宁愿相信这星象是吉兆。
想起他说情话时,抱着我说:“听说历代皇帝都对应天上星辰,你找到哪一颗是我,哪颗就是你的。”
想起他病重那段时日,像嘱托后事般宽慰我说:“白天的时候,太阳是我;夜里的时候,月亮是我;没有月亮的时候,星星是我;看不见星星的时候,我就是那遮天云雾,也是看着你的。若微,你别怕,我若有一日先走了,必魂魄不散,守着你。”
“求你,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如果这次真的要走,不要走得太急,要守着我,要等一等我。”我对着五帝座说。
出征前答应我的,那第三件事,朱瞻基,你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