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唤梦中人,元春为女史
元春仍旧走在队伍后面,看着前面姑娘风吹摆柳的走姿,数着脚底下的青砖,步子迈的同样小而匀称。
饶是她收敛几分,也觉出来自己走路仍和前面那些姑娘带着些不同,一股大大咧咧的劲儿,实在掩饰不住。她承接了贾元春的所有记忆本事,就是言谈举止里总会透出张巧儿的影子,她把它归纳为气息。
她穿着和其他姑娘一样制式的宫装,脚下踩着厚底儿的宫鞋,头上梳着香桂嬷嬷要求的统一的发式,别着和衣服同等颜色的水粉色的花儿。
粉色最趁女孩儿家的肤色样貌气质,皇家人当真都是选美的老手,只有做同样的装扮,这相貌气度上的比较,还算得在同一起跑线上。
十日非十年,转眼就到了选秀的日子。元春活了两世,都没觉得有过这般飞逝煎熬的日子。命运掌握在那几位手里,不知可有两分自我坚持的立场?
脚底儿踩着石砖,清脆的咚咚声儿,让元春的心越发乱了,离慈安殿越来越近,就要见到皇朝最大的人物,小老百姓一名,心里怎会没个紧张?
天子宫凰,元春心里既有对自己命运的忐忑,也有对这些人的好奇。
是的,她很好奇!这是张巧儿的好奇!
尚宫局的太监带着姑娘们向右拐了弯儿,“再拐个弯儿就到了。”太监年岁不大,二十余岁,公鸭嗓依然清脆也带着些尖锐。
没有姑娘回应,元春从每个人紧绷着的腰身上知道这些人也和自己一般,心里紧张不定。
没有人愿意当那皇家服务员,更没有人愿意回去面对家族长辈的责难和冷落。于每个姑娘来讲,这都是一场必胜的战争。无论结果,总要全力以赴。
慈安殿很大,撷芳殿完全没法比。元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过几眼就把慈安殿的情况看在眼里。
正房宫室不算,里面是完整的四合院儿,就是大,房屋连成排,元春一时也数不清总数几间。
她们这些秀女都站在院子里,顶着冬日里的太阳,一个个挺拔如松的站在那儿。殿前台阶上,是几把铺着厚厚坐垫儿的椅子。
元春仍旧站在最后排,正正的站在一角儿。抿着嘴唇,看着台阶上忙碌的太监,一个个茶碗往茶几上摆着,看来选美的那些主儿就在慈安殿正厅里,不然这微微袅袅冷风吹,那茶没两句话功夫必会凉透。
太监摆完桌儿,福全站在正殿门口,半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有请老佛爷,陛下,及各位主子。”手里浮尘一甩,微微发福的身材站得笔直。
姑娘们一个个跪拜下去,五体投地,这会儿可不分宫妃尚书,全是奴才。元春跟着大伙儿嘴里三呼万岁,再请老佛爷安,各位娘娘安。
她也没敢抬头,只听到一阵宫鞋的响声儿,闷而杂,心说皇帝的女人也是真够厉害,男人选秀,还要在一旁观看,这心要真如这会儿表现的这般大,这宫妃倒是也可当一当呢。
几句话功夫,台阶上几人坐定,福全一扬嗓儿,“各位姑娘起身。”
元春低着脑袋,眼瞄着大伙动作,才也跟着站起。目视前方,并不敢斜视,眼角余光却偷偷扫着坐着的那几位。
皇帝果真如传言,不年轻了。
在椅子里靠着,明显一副大病初愈模样儿。就是冬日里穿的厚,龙袍也有显得有些宽松。
元春偷偷瞥了一眼,哪里敢细细瞧?只觉皇帝陛下的脸色并不好看,带着病弱的黄色,两边鬓发却也带着点花白。
龙章凤姿,英俊潇洒,那都是没有的,元春虽没看清人家长相,却内心折服,皇家气度,果真天家天相,威严二字就让人不得不低头呢。
“奴婢赵佳氏、、、、”前排的姑娘声音甜美,已在介绍自己,又是一番行礼问安。
元春心痒痒的又偷眼瞧了一眼皇帝身边的太后娘娘。这会儿大伙都瞧着赵佳氏,元春也只大体看了眼太后,印象不过富态,富贵而已。却也是妇人虽老矣,犹有佳人貌。
“你家祖父身体可好?”问话的是皇帝。声音清冷,干脆,客气,疏离,还有因着人生岁月沉淀下来的浑厚和稳重。
元春再不敢跑神儿,认真听着,这明显是关系户来着,余光扫到周莹微微挺了腰身,元春心道,这些人可不都是皇帝家的关系户?
“回皇上,爷爷近来都好。”赵佳氏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皇帝微微皱眉,福全端着一盘宫花儿站到皇帝身边儿,皇帝又抬眼看了看赵佳氏,伸手从托盘里拿出一朵蓝色的宫花递给福全。
福全把方盘递给身边儿的海德喜,海德喜接过,福全把蓝花放到另一个方盘上,缓步走下台阶儿,来到赵佳氏面前,皇帝方才发话,“观你温和舒润,气质娴雅,和兰妃气质上有两分接近,就封你为兰贵人,入住兰妃的玉兰殿侧殿。”
元春心说,到底职位皇帝,小老婆居于一个院子,寻常百姓家,可不是天天唱堂戏,瞧等着一番热闹罢。
很快轮到了周莹,周莹声若黄鹂婉转柔美,端的动听,元春早就认定这位主是定能入选的,结果也却是入选了。名份上也是贵人,却是入住了贵妃的侧殿,丹阳殿侧殿。
到元春行礼自荐之前,皇帝手里的宫花儿,已送出了四朵,眼看着第四个得花儿的马佳氏看着周围小姐妹,元春心里也不免提吊起来。
选秀的过程如此之快,皇帝甚至也不和太后娘娘商议一二,可见在此之前,这些得花的人,早再皇帝心中了。
至于那些作陪的嫔妃,无非是聊表寸心,做出支持之态罢了,所以也没哪个蠢的这会儿提出什么异议,元春也不认为她们有什么胆量和资格。
皇权二字,在这个年代,这就是天。
张巧儿对此的理解远比贾元春这个土生土长于这个朝代的闺阁女孩儿更深刻,这深刻这会儿就体现在元春弯的更为端正的礼姿上。
元春介绍完自己,皇帝慢条斯理缩了一句,“我书房上缺个懂文墨的女史,你可愿意?”
“奴婢贾氏元春,愿意为陛下分忧。”
皇帝再想不到这姑娘却愿意在尚书房里当丫鬟。
皇帝低头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才放下,“那就尚书居伺候。”
元春叩头谢恩,为奴为婢的礼节,五体投地再狗腿不过的姿态。头还未抬起,就感觉到台阶上那几位妇人的视线似要把自己盯出个窟窿来。
曲线救国四个字浮现在元春脑海里,她知道这些宫里的人精们也是这般看她。
只是她真不能回去,留在宫里,或许是她能救贾府众人的唯一希望。她可不认为,灵魂穿越就能让她在外面呼风唤雨,唤醒那些做梦的人,任谁人也难做到。
皇帝既问了元春可否愿意为女史,姑娘们就已明白,皇帝的选妃止于先前四位,事实上也果真如此。
皇帝再说话声音温和不少,“剩下的姑娘,有愿意为女史者在德全这里报下名字,如不愿者,今日即可归家。”
姑娘们领旨谢恩,声音里夹杂着喜悲。
入选贵人的四个姑娘,被尚仪局的女史引往给自新封的宫殿,今日得选,今日入住,这是皇宫里的规矩。
却也有人和元春一般,做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再回撷芳殿,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却是同室住了十日的两个室友。
元春一脸平静,这是她心里接受的结果。旁边两个室友一路低头,明显心事重重。
走离了慈安殿有段距离,走在前排回去取文牒的姑娘们就有那性子直接的,回过头问元春三人,“女史就是丫鬟,还不如和咱们一样家里去呢。”
元春看着小姑娘一脸娇憨的样儿,觉得皇帝实在心地不错。二十个姑娘选了四人,龙手相当留情不说,就是剩下的姑娘,也没有强制性的安排在宫里。这个女孩儿眼睛清澈见底似的净透,宫斗戏里,能活过几集?
问话这位,话说得有些直接,元春心里并不厌烦,因为她说的是实话。到什么地界儿,肯说实话的人,都不会是多坏的人。
只人们往往听不得实话,人的惯性思维,就是用自己的希望和利益加持在自己的心经和眼界之上,判定周围所有的一切。只是毫无益处,却在根儿上,让人就选错了路,盼错了果儿。
元春还不待回答,就听户部官员吴家的女孩儿冷笑答到,“咱们就是愿意呢?”
元春看着问话女孩儿睁大的眼睛,心里叹气,一个就事论事,一个感情看事,就事论事那个不被曲解才怪?
那女孩儿皱皱眉头,嘴唇蠕动两下,终是转过头去,再不曾回头,也再无话。
“就你是个明白人。”户部侍郎家这位新任的尚膳局女史,嘴巴上仍不饶人。
元春蹙眉,余光扫到兵部千总家的姑娘正看着自己。元春只当不见,心想不愿染是与非,自己又能规避到几时?
归家的姑娘们到了撷芳殿,立即找到自己带来的小包袱,黄海子早等在那儿,准备送姑娘们出宫门。
香桂笑着和几位姑娘告别,先前被抢白的姑娘看看吴姑娘,似乎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站到黄海子身旁的姑娘队伍里,再不看这边儿上一眼。
香桂问元春,“哪个局的女史?”
元春笑答,“尚书局。”
王家女不待香桂问,笑道,“嬷嬷,咱们两个尚膳局。”
香桂立即安排元春三人去后面的尚宫局报道,元春和王氏女笑着谢了,只有吴氏女一脸失落,并无一言。
元春看着远走出宫的那一队人,轻轻道了一句,“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会相同,因此这起点终点也不会相同。路在脚下,自己的路咱们认真走着就是。”
王吴两女也只轻轻点点头,领着三人去往尚宫局的香桂走在三女之前,听了这话儿,嘴角微微弯起,这才是入宫者该有的心态,看看远处的高墙,要不然哪里能熬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