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场秋雨过后,月湖边的枫树,全都染上了红色。
红枫簇拥的月湖边,开门的人,赫然是柯以纾。
一看见柯以律,柯以纾顿时大叫一声:“哥!”脚步踉跄地扑了上来。
离离默默地退到旁边,柯以纾一把抱住柯以律,感觉到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瞪着离离,问:“你怎么把我哥害成这样的?”
离离站在那边沉默,蔚清宁将柯以律放到床上,冷冷地说:“柯以纾,是离离冒死进入血封印救你的哥哥,现在他力竭所以陷入昏迷了。”
柯以纾咬住下唇,坐在床头看着昏迷的柯以律,怔怔地问:“蔚清宁,我哥……能醒来吗?”
“我不知道。”蔚清宁冷冷地说。
此时有风从枫树林上越过,自窗外吹进来,离离见风吹到柯以律的脸上,便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柯以纾翻翻白眼,一指窗户:“保持空气流通对病人有好处,你知道吗?打开窗户然后拉上窗帘!”
离离转身去打开窗户,拉上了窗帘。
“里面这么黑,怎么办?”柯以纾又问。
离离只好默默地开了灯。
蔚清宁一把拉开窗帘,关了灯,反问:“柯以纾,为了刁难离离,你连自己哥哥的身体都不顾了?病人每天处在灯光下又有什么好?”
柯以纾捂住脸,身体微微颤抖,愤恨地说:“我哥……他变成这样,罪魁祸首就是吴离离!”
“你哥哥变成这样,你难道没有责任?”蔚清宁反唇相讥。
柯以纾不敢对抗他,只能猛地转头盯着离离:“吴离离!”
一直怔愣在旁边的离离,默然抬头看她。
“我哥已经回家了,你还愣在这里干嘛?给我滚出去!”
听着她威吓的话,蔚清宁抱臂冷笑。
离离却抬头看着柯以纾,低声问:“可以让我留在这里吗?”
蔚清宁皱起眉,问:“他家里有医生有护士,要你照顾他吗?”
离离转头看着沉睡中的柯以律,慢慢地说:“他现在昏迷中,要是神族过来惩罚他,或者魔族要对他动手……至少我能帮上一点忙。”
“他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难道你还能守着他一辈子?”
“他是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如果他一辈子无法恢复,那我就一辈子不离开,照看他……”离离轻声说。
蔚清宁没再说话,紧盯着她,目光冰冷。
离离却只是看着柯以律,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柯以纾冷笑着,说:“我自然会好好照顾我哥的,用不着你费心,吴离离,你给我滚!”
“以纾……”
柯以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轻轻地叫了一句。
离离低头一看,柯以律已经睁开眼,他躺在床上,疲倦而安静,一双原本一直锐利冰凉的眼睛,此时却如被春雨洗过,干净清澈,凝视着她。
柯以纾一把拉开她,颤声叫他:“哥……”
柯以律轻轻地握住了离离的手,低声说:“以纾,不要这样对离离……她如果不是为了我,不会落到现在这么艰难。”
柯以纾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哥……你一醒来就只想着她好!我和你在一起十年,我们差点就结婚了……”
“对不起,以纾……”柯以律愧疚地看着她,“你为我牺牲这么多,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你针对离离的理由,是不是?”
柯以纾眼中的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喃喃地说:“好,从始至终都是我针对她,你却从来不想想,为什么我会针对她!”
柯以律微微皱眉:“以纾……”
“你们在一起吧,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她吼了一声,一把抹去脸上的泪,冲出了房间。
离离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想要去拦柯以纾,蔚清宁却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冷地说:“别理她,先管好你自己吧。”
是,现在摊在他们面前的一切,确实比柯以纾,要麻烦多了。
离离知道,自己和柯以律,恐怕真的是没有好下场的,只是她和柯以律对望了一眼,互相轻轻地握住了彼此的手,一刹那间,仿佛无忧无惧。
蔚清宁瞥了他们一眼,问柯以律:“没有了柯以纾在身边,你身上的曼珠沙华会时时发作,你准备怎么办?”
他沉默良久,却说:“请你帮以纾去除掉身上的烈焰琉璃吧……让她以后好好地一个人生活下去。”
蔚清宁盯着他好久。
他却只是疲倦地闭上眼睛,离离也没说什么。
“随便你。”见他们这样,他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走。
在门口,他又忽然停住,转头盯着她,问:“离离,我比不上他的原因,你能否告诉我?”
离离茫然抬头看着他,问:“什么?”
“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我进不了你的心,不是吗?”他低声说着,脸上忽然涌起巨大的悲伤来,那种暗淡的神情,像是要在一瞬间将这个惊人美丽的少年淹没。
但,因为离离无言以对,所以他很快就转过头去了,把门一把带上。
只剩下离离,被隔绝在室内,和柯以律双手相握。
一片安静中,他们沉默地听着彼此的呼吸。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们,他们只能孤单地坐在红枫之中,茫然看着面前的月湖。
前面的人生,似乎都是荆棘,可能走上去,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原本,他们都可以有更好走的道路,只是,如果是和自己不喜欢的人,那么就算路边开满鲜花,又有什么用?
秋天是很好的季节,对于受伤需要休养的人来说,也很好。
虽然福禄考渐渐凋谢,但枫叶红遍湖边之后,景色越发动人。每天早上离离起来时,都忍不住站在窗口看外面很久。
朝阳下波光明亮的月湖,在鲜红色的枫林之中,就像一枚灿烂水晶,静静躺在红丝绒之中,令人惊叹。
不过,她也不能看很久,因为佣人们住在枫林外,所以每天早上,都是她到柯以律的房间里,把窗帘拉开,让秋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洒满整个卧室。
“醒了吗?今天天气很不错哦,起来先吃早饭吧?”
靠在床上的柯以律在阳光下微眯起眼睛,看着全身镀着灿烂阳光的她,问:“早饭是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她走到床边问他。
“你亲手做的。”他毫不犹豫。
离离都无语了:“真不客气啊,昨天也是,前天也是。”
他抱着枕头,面带着愉快笑容:“因为只有这么一点机会了,所以现在,你就尽情照顾我吧。”
“好吧……那么给你做一个火腿鸡蛋三明治吧,你喝牛奶还是蜂蜜?”
“和你一样的。”
“……知道了。”
离离转身把浴室门打开,帮他挤好牙膏,浴缸放满水,然后带门出去:“洗澡别太久哦,你现在身体虚弱呢,泡久了容易晕倒。洗完澡后下来吃饭。”
“嗯。”他应了,听到她跑下楼,脚步声咚咚咚,无奈地在后面喊她:“离离,别跑这么快,摔倒了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的。”她说着,早就下了楼梯,不见了。
柯以律收拾好自己,下楼一看,吐司正好从面包机里跳出来。
系着可爱的圆点小围裙的离离,正在把煎蛋从锅里翻出来,转头看见他,便指指旁边那棵生菜,“帮我洗一下。”
柯以律乖乖地拿起菜,把叶子一片一片剥掉,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离离问他:“水冷不冷?用温水吧。”一边帮他开热水。
可能是病中缺乏血气,他整个人都苍白,一双手修长匀称,洁白如瓷,就像玉雕的一样,离离不由得把目光收回来,看了看自己胖胖短短跟小猪蹄似的手,心里不由得一阵郁闷。
他把叶子斜放在小木架上沥干水,抬头见她看着自己的手,便问:“怎么了?”
“嗯……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手真好看……”
她依然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连指甲都完美无缺的那一双手,捧着那一尾艳蓝的斗鱼时,在黄昏的大雨中,美得令人心惊。
那个时候,她怎么能想到,这双手,竟然会有和她握在一起的一天。
仿佛为了驱除心中那种伤感,她低声问:“昨天你的曼珠沙华好像没有发作,我在想,会不会是渐渐复原了?”
“这个伤也会复原吗?”他低声问着,微笑。
“说不定会有奇迹呢……”她声音低若不闻。
“是啊,也许会有奇迹……”
离离把吐司切开,铺好生菜火腿奶酪和鸡蛋,用镂花的蛋糕纸包好递给他,又转头给他倒牛奶。
柯以律在桌前坐下,抬头看到乳白色的餐桌上,一盆小小的绿色植物,种在米黄色的小花盆中,生机盎然。
“这个花是哪里来的?”他抬手摸了摸。
离离在他对面坐下,说:“昨天放学回家时买的,很可爱对不对?”
他看看那些小小的叶子,又抬头看看她的笑容,点点头,说:“嗯,很可爱。”
“因为,总觉得你家啊,好冷清……”她转头环顾四周,说,“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白色的,佣人又住在枫树林外,你一个人,多孤单啊。”
“我不习惯别人介入我的生活……以前,我只想一个人活到老算了,不过,现在我的理想不一样了。”
离离支着下巴,眨眨眼看他:“现在怎么希望呢?”
他摇摇头,然后转头看外面粼粼的湖面,轻声说:“我现在,只希望自己永远在这里的秋日枫树林中,失去所有的力量,身体不太好,却也死不了……”
离离笑得几乎把牛奶喷出来:“喂喂,你的理想还真奇怪!”
“是吗?”他笑着,低头看自己手中捧着的杯子。
“对啊,哪有人希望自己身体不太好的?”
“因为,身体好了之后,你就不会照顾我了,而如果我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他在初升的阳光下,双眸明亮清湛,注视着她,“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也许现在,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吧。”
离离愣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
“离离……”他声音轻轻的,温柔低暗,“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
因为他语气中的哀求意味,离离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然颤抖,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悲伤的感觉,堵塞在她的胸口,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现在我身体恢复了,你也没有理由会留下来陪我了,可我们……就一直这样过下去,不好吗?”
秋日火一般的红枫中,月牙一样的湖面,波光闪耀,坐在对面的少年,脸上隐隐映着淡淡波光,不安定的光芒,在他们之间闪烁,四下一片安静。
良久,她才轻轻伸手,抚摸他柔软的头发,轻声说:“放心吧,以律,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他抬起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上,他的手掌冰冷,她的手却是温暖的,让他舍不得放开。
吃完早餐,他们一起在月湖边散步。
四下里寂静无声,红色枫叶,片片在秋风中旋转落地,湖面上的落叶,在湛蓝的湖水中,一点一点显目的鲜红。
而她,在柯以律的眼中,是比这鲜红与亮蓝背景更加令人心动的颜色。
他牵着她的手,低下头,凝视着她良久。
离离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又忽然笑了出来,说:“真惨……一想到我每次一亲你,周围每次都开满那些血红的花,就忽然有点亲不下去了……这个太浪漫过头了吧?”
离离又觉得难为情,又觉得好笑,不由得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抽动。
他也笑了出来,陪她坐在枫树林中,看着前面碧蓝的湖水,深秋红叶正在坠落,整个世界无非湛蓝艳红,浓艳美丽。
“是啊,我们都是承灵体,却分成神魔,真惨……”她低声,喃喃地说着,转头又看着他问,“以律,你是……怎么变成神族的一员的?”
“是因为遇见了以纾……”他轻声说着,“以前,我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带我们住在这里,那个时候,这里的枫树还没有这么大,但福禄考已经遍地都是……”
福禄考已经开败了,夏天时火焰一样的花,现在只剩下零星的一点两点鲜艳颜色,那是秋日林中最后的几朵鲜花。
“后来我捡到了以纾,一直想要一个女儿的爸爸妈妈很开心,所以虽然她拥有很奇怪的力量,但我们还是把她留下来了。那个时候,我爸爸妈妈也经常像我们这样坐在这里,看我带着以纾在枫树林中采满怀的花抱着,跑过来跑过去,无忧无虑地长大……”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风卷起无数红叶,落在他们身边,他转过头看她,轻声说:“好像起风了,进屋去吧,别着凉了。”
离离蹲在地上仰头看他,说:“我不冷……你再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吧,我……想多听一点。”
他捡起落在手边的一片红叶,在手中慢慢转着,白皙的手与鲜红的枫叶映衬在一起,淡淡生辉,令离离一时移不开目光。
他沉默了好久,才开口说:“后来有一天,我妈妈抱着我们哭了好久,说爸爸不会回来了——飞机坠毁在太平洋,根本连残骸都找不到了。我妈妈无法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再呆下去,仓促地带着我们离开了这里,去了法国,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我们一直住在法国的枫丹白露森林附近,欧洲人审美和中国不同,他们不懂东方的曲折委婉,所以景色开阔明朗,可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中,我妈妈还是积郁成疾,无论怎么保养,还是日趋衰弱,哪个医生也治不好她。”
离离看着他把手中的枫叶放开,叶子随风打转,飘落在湖面上,微微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又慢慢恢复成平静。她不由得慢慢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掌,他的手微有寒意。
就好像,她的父母遗忘了她之后,她也总是这样,走到某个曾经和父母一起走过的街道时,她就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总觉得,他们会带着小合,从街道的那一边拐过来,于是一家人一起欢笑着,就像从来没有离别一样。
无论过了多久,就算从来不刻意去想起,可也永远不会忘记。
他转头看她,和她记忆中冰冷清透的目光不同,他此时竟流露出淡淡的软弱来:“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九岁,以纾八岁,两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可也知道妈妈和爸爸一样,再也不会出现了……我们抱在一起哭,躲在花园的玫瑰花下,就好像以前和妈妈玩捉迷藏一样,躲在浓密覆盖着的枝条下……然后有人拨开花枝,找到了我们——他从遥远的东方,一直找到那里,找到了我的妹妹,要把她带走。”
离离冲口而出:“是……神族的人吗?”
他点点头:“是族长盘古。我没有了父亲,母亲,连妹妹也要被带走……所以我死死抱着妹妹不放手,哭着求他把妹妹还给我。那个时候,蚩尤的力量已经几千年没有复活了,而他看出我是可以继承蚩尤力量的承灵体,就问我要不要和妹妹在一起,不过,如果我答应的话,人生就会改变,一辈子,再也没有幸福生活了……”
他的声音迷惘,越来越低,到最后,终于说不出话来。
离离也没说话,他们握着手,坐在月湖边,静静地靠在一起。
“也不知道,选择这条路到底是好是坏,但我总算没有失去以纾,至少,在我所有的亲人都去世之后,我唯一的妹妹和我在一起,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这就够了——那个时候,我一直这样想,我活着,守护自己重要的人,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柯以律……”离离不知道自己心口那一点微凉,是怜惜,还是恐惧,颤抖着声音,轻轻叫他。
他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低声说:“不过,遇见你之后,我想我终于可以放开我妹妹,开始自己的人生了——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再好的兄妹,也不能一辈子不分开,不是吗?”
离离仰头看着他微笑的容颜,红叶纷飞中他这么好看,几乎令人不敢细看。她呆在那里,忽然想起那个下午,她来看柯以律的时候,在迷幻一样的初秋阳光和湖水倒影中,她就像受了蛊惑一样,忽然情不自禁地,亲吻了他。
他是男生,肯定不知道,一个女孩子,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这样做吧。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会有这么巨大的勇气。
柯以律握着她的手看了好久好久,忽然低头轻轻亲吻她的掌心,亲着上面细细的掌纹,就像亲着她所有过去的、未来的人生轨迹一样。
“有时候,我真觉得人生奇妙……在我们刚刚认识,我亲了你掌心的伤口,对你说,你死定了的时候……我怎么能想到,最后死定的人,却是我自己。”他抬起睫毛,如此时湖水一样幽暗动荡的双眸,凝视着她,那么专注,“离离,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那么离开也行……不过我会一直跟着你的,因为,这个世上对我而言,重要的人只你一个,所以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一转身,都会看到我,就算你腻烦我,厌弃我,我也不会离开。”
她的心口,剧烈地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不敢看他,转过头,慌乱地说:“柯以律,我……我现在要是离开你,也……没有地方可去。”
柯以律怔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心口涌起的巨大欢喜,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的唇角上扬,如冰冻的湖水,遇上和煦的春日,终于化成温柔的水气弥漫。
柯以律伸手紧紧抱住她,在月湖边,朝阳正从枫树林彼端升起,四处清风吹来,红色的枫树在风中飘散。
所有的动乱不安,似乎都沉没在了千山之外。
可就在此时,柯以律的神情,忽然转成痛苦,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胸口痛极,全身每一根血脉,都像被烈火灼烧过,不由自主地,他全身都痉挛起来,喷出来的血,化成曼珠沙华朵朵落地。
离离赶紧扶着他坐在石头上,低声叫他:“以律……你……你还好吧……”
话音未落,他的胸口绽裂,全身的血都狂涌出来,血色花朵在全身疯狂地绽放,几乎无休无止。
离离吓得只能紧紧抱住他,泪流满面地叫她:“以律,以律……”
他的伤,越来越严重,已经不仅仅只是吐血,连胸口,也开始绽裂伤口。
难道他真的,要从此消失了?
柯以律在极度痛苦中,已经昏迷,只是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极致绚丽的花朵,开在他们之间,却让她绝望极了。
她抱着柯以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扶回屋内。
在这样的秋日清晨中,周身花朵开开谢谢,仿佛无穷无尽,窗外是红色的枫树林,一眼看去,整个世界,几乎全是血红色的。
有什么办法,跋涉出这样的血海?
直到,有人轻轻敲门,她听到声音,回头看去,慢慢地抱紧怀中的柯以律。
阳光和粼粼波光从他的身后照过来,那个人站在门口,微笑着,苍白的美丽面容,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眼神却无比深暗,令人畏惧。
他问:“吴离离,你准备怎么办?”
离离怔怔地看着他:“是你!”
居然是,那个宿命一般的早晨,与她擦肩而过时,告诫她应该带上一把伞的那个美少年。
他朝她微笑一下:“对啊,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时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盘古。”
神族族长,传说中以一柄大斧劈开天地,创造了整个世界的盘古。
居然是,十几岁少年的样子,感觉上,比她还小一点。
而且,在她的人生翻天覆地的那一次,他就曾经警告过她。如果那个时候,她听从了他的话,她带上一把伞,或者,她没有在路边避雨,她就不会和柯以律认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所有痛苦悲伤。
“你终于,还是入魔了。”他仿佛叹息一般,在她面前坐下,抬头看她:“我就觉得,把你卷入神魔之争会比较麻烦,但看来,你还是没听我的劝告。”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句,不知道该怎么说,良久,她扶着昏迷的柯以律在旁边的沙发上躺下,帮他盖上毯子,然后才走回来,帮他倒了水,问:“你……知道那天,我会被山鬼附身吗?”
“这我倒不知道,虽然我能预知这个世界的轨迹,但我的力量到现在已经衰弱很多了,所以对于未来,虽然隐约有点感应,可是具体的情形,我也没办法看得太清楚。”他眸子清亮,一脸天真无邪的少年神情,“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我也是。无论过了多久,生活了多少年,我始终是这样,无法改变,停留在十六岁的年纪,不老不死,无休无止……有时候也真的很烦人,是不是?”
离离茫然点头,又说:“其实,我以前的运气一直都很好,所以,那天没有听你的话……要是我能回去拿一把伞就好了……”
“这也未必,你被卷入神魔之争,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就算那一天你带了伞,那也未必能躲得过去。你以为,每个普通人都能被神族或者魔族附身吗?”
“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承灵体吗?”她愕然问。
“如今神族和魔族之间,只有你和柯以律两个承灵体,其他人都是转世。蚩尤在远古时期的涿鹿大战时,被震得形神俱灭,所以几千年来,他的力量一直没办法转世,后来,是我去找西王母柯以纾的时候,发现她哥哥柯以律,是完美无缺的承灵体,可以接受蚩尤的力量,所以才将他带进神族的。不过,即使是他这么优秀的承灵体,被改造的时候,也是非常痛苦又艰难的,能成功也是侥幸。”
离离默然问:“那……我呢?”
“你相信魔族说的,你是承灵体,所以一下子,山鬼的力量就转移到你的身上了,你就成了魔族吗?”
离离愕然看着他,心口慢慢流过一丝恐惧,觉得,会有什么她无法承受的东西,向着她猛然压下来。
可她无法逃避,她只能看着他双唇微微上扬,慢慢吐出一句话:“虽然蔚清宁把你藏得那么好,小心翼翼地守护你十七年,所以从来无人能惊扰你——可是吴离离,上古三神之一的力量在你的体内,你以为自己真的能逃得过吗?”
窗外的阳光,骤然暗下来。
离离的胸口,如同受了重重一击,不敢置信地问:“上古……三神?”
盘古,伏羲,女娲,蔚清宁曾经跟她说过。
盘古,是面前这个少年。伏羲,神族的君上。女娲,已经死去。
“我是……谁?”
“你真想知道吗?”盘古冷笑着,伸手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
离离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巨大的圆形镜面,出现在她面前。
此时已近中午,秋日阳光下,那光滑的镜面却没有反射出强烈的光,只是如银幕一般,开始缓缓地播放画面。
一开始,出现的是大片的广袤平原,远远的,平原的尽头忽然冒起滚滚烟尘,一条黑色线如水波一般自地平线推进,直到越来越近时,离离才看出来,那是狂奔的大片猛兽,奇形怪状,被背上的人驾驭着,向这边冲来。那些猛兽奇形怪状,有长角的马、四个翅膀却没有头的大象、鸟嘴的豹子、三条尾巴的老虎……所有的动物离离全都不认识,只能愕然问:“魔兽世界……还是指环王?”
盘古淡淡地说:“是涿鹿之战。”
总算在蔚清宁那里看过几本古代神话故事的离离,低声问:“黄帝和蚩尤的决战?”
“嗯。”
蚩尤军转眼冲到,虽然明知道是镜中的幻像,可是看着那些狰狞的猛兽,离离还是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抬起手肘想要挡住自己的脸。
“没关系的,都是五千多年前的幻影了。”盘古说。他声音还有一点温柔的少年音,却说着这么沧桑的话,让离离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对战的另一方,是黄帝与炎帝的联军,排列着众多士兵,他们的头上,天空中有一只长着巨大翅膀的应龙掠过,坐在龙背上的人,正是轩辕。
离离“啊”了一声,指着轩辕问:“他,他是……”
“黄帝轩辕……现在背叛了神族,归于魔族。”盘古指着站在地上统兵的另一人,说,“炎帝,如今的力量,在齐澄寒身上。”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如同火光一样耀眼的女孩子,背后长着炽烈的风火之翼,如同在乱战中盛开的一朵灼眼鲜花。
“明月姐姐……”离离不由得叫了出来。
“九天玄女。”他淡淡地说。
而正冲过来的蚩尤,在风伯雨师与魑魅魍魉的簇拥之下,飞扬跋扈,势不可挡,飞扬的披风与长发在风中翻飞,即使在千年后看来,依然不可一世,令人畏惧——但这个人的面目,她却没见过。
“这是蚩尤,现在的柯以律。”
“可是他们……并不相像?”
“嗯,柯以律和你一样,只是一个承灵体,继承了他的力量,但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应龙率先发难,雷霆震怒,风雨大作,向着蚩尤那边袭去。
蚩尤的坐骑是碧睛犼,像长着鳞片的马,浑身火光缭绕,四蹄不踏实地,在它的四足有微小的旋风托住它,让它自然而然地全身浮在离地数寸的地方。此时见应龙来袭,它一声吼叫,直扑上去。
应龙是千年巨龙,长着巨大的翅膀,而碧睛犼却以龙脑为食,一遇到龙吐水,身上火光熊熊,立即将云雨化为水汽。
应龙带着背上的轩辕急退,然而蚩尤已经从碧睛犼上跃起,在烟水缭绕的半空中,右手急挥,白色的光线一闪即逝,劈开面前纵横的水雾,如同破开九天一般,连远山都被他斩成了两半,轰然倒塌。
离离不由得低声叫出来:“那是……”
那是她身上,时时会冒出来的剑光!
虽然,因为蚩尤操控自如,那剑光甚至比她体内常常冒出来的那一道剑光更加声势惊人,可是,那没有实体却锋利无比的光,确实是她体内的那道没错。
“那是辟异剑,天地之间,万物生克,为了克制无往不胜的神族,而生出来的众神退避之剑,无论怎么厉害的神魔,遇见它都没有办法抵抗。”
离离不由得颤声问:“为什么……辟异剑会在蚩尤的身上?不是在山鬼的身上吗?”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他微抬下巴,示意。
离离转头看去,画面却已经变成了满目疮痍的大地,死伤无数的战士尸身。一身鲜明彩衣的九天玄女,走出战营仰望西边火红的天空,远空之下,是静静矗立的无数山脉。
她转身告别黄帝与炎帝,化为玄鸟,直向西行,朝玉山而去,朝拜静卧在瑶池之上、琉璃榻中的西王母。
西王母与柯以纾,长得很像,然而却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她不是柯以纾那种女孩子单纯的刁蛮,而是凌厉而耀眼的美人,拥有咄咄逼人的气质,左右偎依着文豹和虎狼,在凶恶猛兽之中,却越发显得容光逼人。
与玉山遥对的,是昆仑山,那里万峰簇拥之上,冰川晶莹之中,昆仑神宫矗立千万年,皎洁生辉,永无尘垢。
西王母向着昆仑山燃起信香,遥祭昆仑神宫。
暮色四合,天空是虚幻的珠灰紫色。莹白的昆仑山峰上,有飘渺的烟云向这边飘来,冉冉升腾,优雅舒缓,却来得非常快,转瞬间已经凝结在熏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之上,幻化成一个女子的模样,隐约恍惚,水为佩,风为裳,眉梢鬓角携带着云霞雾岚,裙角像花朵一样,轻柔绽放。
明知道是千万年之前的幻象,明明是在正午的阳光之下,可骤然看见这样的身影,离离还是觉得心神激荡,恍恍惚惚,如暗夜迷梦,在月光与湖水的摇动中,不安定的梦境。
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出神地凝望那个女子,颤声问:“她……她是谁?”
盘古简单地说:“女娲。”
“她可真美……真人也是这样吗?”离离茫然地问。
“不知道,我没记忆了。这个世界创造出来之后,我就因为灵力用尽,沉睡到近几年才不得不苏醒,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灵掌管了。”
离离在心里暗想,没有神灵掌管,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传说中女娲死了,神族不是还有伏羲吗?
还没等她多想,镜面上,画面已经转到涿鹿战场,在万军交战,血腥厮杀之中,炎黄二帝的军队,虽然奋力抵抗,但在蚩尤的攻击下,只能节节败退。
虽然自己的身上也拥有辟异剑,可是离离作为施放者,其实从未见过辟异剑的巨大威力,只有在这一刻,她才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了白光纵横之中,风云变幻,整个大地几乎被夷为平地,视野所见唯有支离破碎,连苍穹都几乎破败。
在长空的滚滚黑云中,他无人能挡,令天地变色。
然而,在蚩尤军横扫而过的鲜血修罗场中,忽然有明亮的神光,自天而降。
整个昏暗天地,骤然明亮。
一身素衣的女娲,如太虚幻境中一朵孤云冉冉,自昆仑山而来,降临在混乱战场之上。衬着背后迅速流逝的云絮,她就像微风中舒卷的烟雾,恍惚是在变幻,又似乎是漫天流转的风云中唯一的实体,几乎不真实。
下面所有正在厮杀的人,都怔愣在那里,被这震慑人心的情景定住了所有动作,无法移动半寸。
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都停住了,镜中的画面,除了风云依然在流动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
然后,那白衣的神女,携带着身后的云霞雾岚,向着乱军之中的蚩尤飞扑而下,如同一抹晴岚,划过整个天空,白兰花的花瓣一样纤细洁白的手指尖,轻轻地点向了蚩尤。
似乎这才回过神的蚩尤,身下的碧睛犼跃上长空,向着她的手,一口咬去。
金光骤现,自她的指尖,迅速震荡开,他胯下的碧睛犼,顿时化为血色尘埃,被疾风卷去,消失在空中。
就在碧睛犼风化的一刹那,蚩尤的掌心中,白光纵横,圆转流转,刺向她的眉心。
她折身避过,身形如烟云袅袅,裙袂舒展,转眼已经如幻影一般转到他的身后,那可以轻易溶金销玉的手指,轻点向他的后脑。
就在蚩尤即将神形俱灭的一瞬间,他的身上,却陡然震荡无数的白光,万千道刺目白光,瞬间向四面八方射出。
身在局外的离离,不由得失声叫了出来——这四面八方的白光射出,身在当场的九天玄女、黄帝、炎帝等所有人,包括天上天下触目可及的一切,都将被斩成破碎!
但,就在这一瞬间,她身边雾岚一样的神光,倏忽笼罩了蚩尤周身,所有的白光,都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她身边朦胧不清的虚幻辉光中,她的手指,依然不偏不倚地点在蚩尤的头顶上,然后,他们两人的整个身体,在瞬间化为透明,离离只看到一团刺眼无比的白光,在她的手和他的肌肤接触的一刹那,爆炸开来。
自此,整个画面变成一片白光,镜面震荡破裂,块块碎片坠落,在还没接触到青砖地之前,化为乌有。
最后一瞬间的光芒太过炽烈,所以离离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痛极了,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感觉到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盘古在旁边说:“因为那力量太强大了,所以我的三生镜无法再回溯了,不过后来的事情,就是魔族几乎全军覆没,然而辟异剑所有的力量都加诸在女娲的身上,导致她和蚩尤一样形神俱灭,只剩下残余的一缕力量,和辟异剑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那时我还在沉睡中,三神只剩下伏羲,他无可奈何,只能将辟异剑和女娲本身的力量融合在一起,让她变成了半神半魔之体。可即使这样,女娲依然沉睡不醒,而且最终,还是灰飞烟灭了,我当时刚好从沉睡中醒来,也只来得及抓住她残余的一缕力量。”
离离只觉得自己透不过气,一种令她极其恐慌的,陷入陷阱的感觉,紧紧地擢住了她的喉口,几乎让她窒息。
“拥有上古三大神之一女娲的力量,又拥有魔族第一神器辟异剑的力量,而且还半神半魔,无论哪方,只要能得到她,就等于在神魔的战争中,拿到了最大的优势——更何况,还有蔚清宁,一直守护在你的身边。”
盘古缓缓说着,用一种怜悯而又惋惜的神情,注视着她:“可你和女娲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你长相和她天差地别、你根本没有前世记忆、你身上的力量只有辟异剑,你身上的神性,被魔性彻底压制——你是蔚清宁制造出来的,失败的承灵体。”
离离茫然地盯着虚无的一点,睫毛微微颤抖:“对……我根本就不是,我是吴离离,我只是个普通女孩子,只是运气不好,被你们卷进来……”
“别傻了,没有运气这回事。”盘古嘲笑地看着她,“你是神魔两族都梦寐以求的力量,可因为蔚清宁将你保护得太好,所以没人能下手。后来神族得到了柯以律,魔族折损过半,蔚清宁又只顾着你,根本没有站在魔族这一边的表示,所以他们才会无奈之下,牺牲了山鬼,以求尽快将你和蔚清宁拖进来。”
离离沉默良久,声音喑哑,艰难地说:“你别骗人了,这只是巧合……”
活泼可爱的嘉南,性格火爆的明月,优雅迷人的轩辕……难道,全都是陷阱的一部分?
“只需要一个愿意牺牲自己的、在魔族微不足道的山鬼;只需要她养的毕方将柯以律引到你回家的路上;只需要下一场雨,让你停下脚步遇见山鬼的死亡,你身上就附着了山鬼的力量,于是魔神之血的平衡立即打破,你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魔族这个阵营的人——不然,你以为神魔的力量,随便就可以转移到别人的身上吗?像柯以律这样的承灵体,我寻找了这么久,才终于让蚩尤的力量醒转,而你,不需要别人帮助,就能吸纳山鬼的力量,成为魔族的一部分……你相信吗?”
离离的头痛得厉害,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有人在她的耳边说,是陷阱,是欺骗,所有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不相信,怎么能相信……
可,她又想起,曾经在山鬼的书房中见到的,夹在书中的那一张画。
那又是什么?
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是真的,到底什么是假的,又要怎么分辨?
她觉得脑中像有千万把小刀在乱捅乱剐,痛得她抱着自己的头,全身的血流得那么快,却全都是冰的,一阵一阵的冰冷,在血管中,迅猛穿流。
“其实,柯以律和我,一直都在你的监视下,是不是?”她突然问。
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承认了:“对,我只是想,你身上毕竟有蚩尤的血,说不定,你会更容易和他相处……所以,随便你们。”
“那么,他是真的喜欢我吗?这也是欺骗,是陷阱吗?”她泣不成声,大吼出来。
那黄昏中,一回头看见的冷漠少年,是假的;那曾经和她一起走过落满白花的走廊的双脚,是假的;那在她最痛苦的时候,牵住她的那一双手,也是假的……全都是设计好的美丽陷阱。
不相信,怎么能相信……
如果真的是假的,柯以律现在身上用鲜血绽放的曼珠沙华,又是什么?
“是真的……”盘古低声说,“我只是随便你们,一步步走到哪里。”
“你能救他吗?”离离颤声问。
“不能。”他说着,目光转向昏迷的柯以律,凝视良久,才低声说,“但是你可以去找一个人。”
“是谁?”离离急促地问。
“我要事先提醒你一句,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有时候,你奋不顾身扑去的,反而是死路,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离离打断他的话:“我们现在……已经走到最绝望的时候了,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
“吴离离,辟异剑是天地间生出来对抗神族的,要解决它,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你们是承灵体,不过只能活上百年。即使对于我来说,几百万年的伙伴也最终都是一轮沧海桑田,你又何必这样螳臂当车,徒劳地挣扎?无论怎么留恋重视,最后都不过物是人非,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你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离离咬住下唇,一字一顿地说,“可是,过去我已经没有办法,未来远不可知,我只能活在当下,至少我现在有自己重视的,能让我在将来,不至于遗憾难过悲伤。”
盘古用深暗的眼睛凝视着她,淡淡地说:“所有的遗憾难过悲伤,全都会消失不见。”
“那么你告诉我,你活这么久,千年万年,到底,意义是什么?”
盘古一时怔住,那苍白的少年面容上,第一次露出单纯的茫然来。
“没有意义对不对?所有人都会死,所有的东西都会化为灰烬,整个世界都会坍塌,世间根本就没有可以永垂不朽的东西……你觉得一切都是空虚的,都是无意义,可我不是创世的女娲,我不是神族不是魔族,我只是个人类,我只想着,每一天我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我记住了自己想记住的东西,我会一直这样,普普通通,一路走下去,直到很老很老……”
“你真是执迷不悟……”他轻声说着,显得有点疲倦。
她声音轻轻颤抖,却依然固执地,慢慢说下去:“对……我执迷不悟,希望自己那些小小的快乐能维持下去,就算悲哀痛苦,也是命运送给我的礼物,一只蜉蝣能活一天,一根草能活一年,一只小狗能活十年,一棵树能活几百年……可是,你这么长的生命,却不一定,能比我的人生更精彩……因为,你从来不曾投入地活过一天,你就等于从来没有活过!”
盘古沉默良久,终于再没有开口,他默然地站起来,取过一支笔,写下一个城市的名字递给她,低声说:“那么,去找你想要找的人吧……不过我力量还没恢复,只能知道他的大概方向,至于其他的,就需要你自己了。”
她低下头,看见纸上写着,神农。
仿佛能看穿过去未来一切的盘古,冷冷地说:“路是你自己选择的,我只是顺应你的心意。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