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地雷 第四章 言不由衷
婚礼订在谷雨。
张福同女儿女婿商量,虽是已经摆过酒席了,但毕竟是两人的终身大事,该办的还得办,一点也不能马虎。
因为亲戚不多,小两口很多事情都要亲自操刀,黄博心疼春儿,就叫春儿把好朋友叫来帮忙。春儿有些犹豫:“他们大多都嫁人了,这样不太合规矩吧。”(湘西地区,新郎新娘来帮忙喜筵的朋友要尽量避免已婚的。)黄博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别那么迷信。再说我们早就结婚了,用你爹的话,这次只是个意思意思!”春儿白了他一眼:“我爹不是你爹啊?”“那是那是!”黄博知道说错话了,连忙改口:“你儿子也是我儿子!”春儿心里小鹿乱跳,挥拳向黄博锤去。
去拜访好友,当然不能漏掉穗穗。
穗穗是春儿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以前两个人最喜欢跑到山上听人家唱山歌,穗穗胆子大,有时候还能插上两句,她胆小,每次都只能躲在穗穗身后听她唱,然后嗤嗤的笑;等到花开遍山,她们俩就互相把山花扎满头;要不就偷学大人,采来豆蔻,把指甲嘴唇染得红红的,溪水洗不掉,一连几天满脸都红得像怪物。后来,穗穗嫁到县里去了,对象她见过,个子不高,年纪比穗穗要大上好几岁;一口金黄的暴牙,说句话不但喷口水还有一股难闻的味;眼睛也不知道怎么长得,大小不一。春儿本还替穗穗不值,她爹说:“你懂什么!那家伙在县里开了个矿,可有钱了。”春儿就不好说话了,毕竟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听说穗穗的老公死了,喝醉酒掉到河里淹死的。
葬礼是在县里办的,有好事者打听,穗穗娘不接腔,日子照常过,只是穗穗不再回来了,两人也断了联系。
这是春儿第二次进城了,上一次是去送黄博的急匆匆经过这里的。一路上,她好奇的东张西望,又怕别人看出她是乡下人,鬼头鬼脑,连叫花子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按照穗穗留给她的地址,她来到一栋独立的小楼房前,两条大狼狗隔着栅栏对她狂叫不止。春儿吓坏了,她原本不怕狗,但是那么凶那么大的狗她还真没见过。算了还是回去吧!春儿有些垂头丧气。”哎呀,这是谁呢?稀客啊!”——穗穗听到狗叫得凶猛,就出来看看,见是春儿,有些惊喜,用铁链子拴住了狗,领她进了门。
他们家挺宽的,还是三层楼,两个人住是不是有些大?毕竟是陌生的地方,春儿不自觉地有些拘谨了。脚步放得轻轻的,生怕吵醒了某个熟睡的人。穗穗端来茶,招呼着:“都要嫁人了,胆子怎么还那么小啊?”熟悉的语调,让春儿又找回了从前的感觉,她调皮的吐吐舌头:“你怎么知道的?”穗穗又好气又笑:“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吗?倒是你,我嫁出来了你也没来看过我。”春儿马上反驳:“哎哟,大小姐,我见识少,万一在城里迷路了怎么办?”穗穗给春儿削苹果,头也不抬:“胆子比谁都小,就敢跟我贫嘴!”春儿被人识破,就不吱声,装作没听见,两个小眼睛像小机关枪一样四处扫射。”给,快吃吧!”穗穗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春儿,满手的金戒指让春儿看着不舒服,她借机跟穗穗打趣:“嫁到县里面就是不一样了,苹果还要削,我们乡里人往袖口擦两下就往嘴里塞了。”穗穗没有跟她贫下去,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幽怨地说:“别人看着嫉妒,也不想想这是多少委屈换来的。”
春儿低头不语。
穗穗接着说:“二癞子上门提亲的时候我一点准备也没有。爹爹跟我说,二癞子有钱,你跟着他不会吃苦的。我当时就想,找个好老公不就图过个好日子吗?哼!你知道他多有钱吗?”春儿摇头。”有屁钱!他整天只知道跟他那帮酒肉朋友在一起,钱都花在吃吃喝喝上面了,每个月还要给工人发工资,要是运气不好死了人还要赔的!你看着房子大吧?那是我从他嘴里,从那些烟里酒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日子好不容易过得充实点了,他居然在外面有了女人,我跟他吵了几次,他还骂我肚子不争气,一年多了都还没个动静!这能怪我吗?我们俩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就说他那方面有些问题,怀孩子有些困难,他自己不信还非要说那个贱人怀的是他的种,切,杂种也敢要!”春儿看出来了穗穗骂的尖酸刻薄,但是没有半点恨意。她是不是喜欢二癞子?春儿想,但是又不好意思问。
两人还聊了一些乱七八糟,没多大意思,一会儿春儿就离开了。
穗穗站在阳台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起了她的二癞子,忍不住又骂了一句:“长得又丑还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真不是男人!”
回到客厅,往日的那一幕一幕又一次上演,那是二癞子第一次打她,也是最后一次打她。二癞子哭得口水鼻涕乱喷,揪着她的头发骂道:“妈的,老子上次喝醉酒那女的就怀上了,你就不能给老子争口气!”穗穗没她男人有力气,只能任他摆布。第二天,二癞子酒醒了,看了她被打肿得脸心疼得又要哭了。他说:“穗穗啊,我对不起你,我真不是个男人!”说着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我也知道,那女人怀的不是我的,我那是要面子,怕别人说我没种。”
穗穗觉得好笑,自己明明不恨他,却摆足了架势,好像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二癞子人丑她不嫌弃;钱乱花但还听老婆话;说话粗俗,心里却疼人。倘若没有他的好,估计这房子里面住的也不是她了。
想到这里,铁门丁丁当当叫唤着,也没见狗叫,是娘来了。
穗穗下了楼,她娘看到她说:“我过来的时候碰见春儿了,看这架势,估计是上我们家了。”
穗穗倚着栏杆,把手上戒指一个个摘下来——若不是显摆,她才不想带着些俗不可耐的东西呢。她说:“娘,你说,那个戒指好看?”
穗穗娘心疼地把穗穗拉到身边:“穗啊,你听娘一句,趁着年轻,赶快嫁了。”
穗穗把脸别到一边去,有些生气的说:“娘,你怎么又提这事了。”
“娘能不提吗?都怨你那死老头子,只知道钱、钱、钱,把我的闺女都给糟蹋了。”穗穗娘嘟囔着。
穗穗也不跟她贫,让她唠叨,唉,自己老公的好,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就算要结婚,我也得找个俊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