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麒门之变(下)
一时之间,吴纸鹞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手中的白鹊仿佛是死了一样,连掉落一旁的剑鞘都在一瞬间布满了裂痕。
萧瑟的晨风吹过,拨开了因一夜战斗而起的薄薄阴霾,曙光从远山后面慢慢渗透出来,灿烂得像是在嘲讽眼前惨烈的一切。
吴纸鹞愣在原地,阵阵寒风从身后吹来,撩过她耳边的头发,带着一丝不寻常的声音随风掠过了她的耳畔,惊起了她混混沌沌的意识。过度紧绷的神经让她有些反应过度,她迅速地回头,顺手就将已经锈了的白鹊挡到了自己身前。
那动静的来源却只是一只家养的小狗,小狗灰头土脸的,全身都是泥,四只爪子上还沾着血。吴纸鹞愣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去检查这只突然出现的小狗。
这小狗很正常,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身上不带邪咒,也没什么不善的灵力和气息。吴纸鹞放下心来,蹲下身子把小狗从地上抱了起来。
小狗很乖,被一身杀气的陌生人抱着也没有怎么挣扎,只是呜呜咽咽地低叫着,胖乎乎的身体在吴纸鹞手中不断发抖,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里也全是惊恐。
吴纸鹞看了看它沾着血的脚,并未发现什么伤口,于是便放下了它,然后循着它来的方向无声地走了过去。
小狗是从屋后的一条隐蔽山道上过来的,这条山道直通半山腰的一片院落,那里是千麒门安置客人的地方,前一晚没能离开的宾客应该都在那里。当然,前提是他们还活着……
吴纸鹞从陡峭的山岩上一滑而下,到了院落门口才堪堪刹住脚步。高高的院墙挡在吴纸鹞面前,院墙那边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吴纸鹞提一口气,壮着胆子绕到了院子正门口。
面前这扇高大厚重的木门并没有被闩死,吴纸鹞轻轻一推就推开了,门轴转动,发出沉闷绵长地嘶哑鸣叫,听得人牙根子发痒。吴纸鹞跨入门内,但随后又被一股浓烈的霉味冲出了门外。
猛烈的异味侵袭让吴纸鹞两眼发晕,她掩着口鼻,喘着粗气,胃里不住地翻涌。扶着门外一棵还未复苏的无名枯树,吴纸鹞默默攥紧了拳头。
虽然只看到了一眼,院中发生过的一切还是给吴纸鹞带来了莫大的冲击。宽敞而庄严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倒着二三十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吴纸鹞没来得及看那些尸体的脸,但从瞥见的几件衣服还是可以判断出这些人的身份的,这里倒着的就是前一天晚上参加宴会的那些人中的一部分!
或许是彻夜恶战的缘故,吴纸鹞本就有些头重脚轻,下山路上的坠落感更是加重了这种感觉。状态不佳的吴纸鹞受到这样的冲击,一时之间很难招架,靠着枯树缓了半天都没能缓过来。胸口堵得紧,一口血气卡在胸间不上不下,让吴纸鹞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被血气撑破。
不过这种感受并没有维持太久,吴纸鹞很快就将那口血气咳了出来,黑血混着些许相对鲜亮的血液冲出了喉咙,带走了些许窒息感的同时也让吴纸鹞眼前更加黑暗了几分。
吴纸鹞还能勉强站住,眼下她最该做的事就赶紧抽身。吴纸鹞自己也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已经不想在这个泥潭里搅和了,至少不是以这种眼见着就要晕倒的状态来搅和。
然而,在吴纸鹞打定主意要撤退之后,她那仅剩的一丝丝力气也消耗殆尽了。脚往前迈出一步,身体就不受控地往前栽倒了下去。
吴纸鹞没觉得摔得有多疼,只是眼前一黑就失去了全部的知觉。迷迷糊糊之中,吴纸鹞觉得有人拖起起了自己的脚,拽着自己走上了一段十分崎岖的山路。
强烈的不安让吴纸鹞强撑起了一丝意识,她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块木板上,有一个身材修长、披散着半长卷发的男子正拽着系在木板一头的绳子把自己往一座更高的山上爬。
吴纸鹞现在只想下山,见这来路不明的人把自己往山上拖拽,早已没了力气的四肢竟重新恢复了直觉。趁前面的还未有所察觉,吴纸鹞撑着木板的边缘翻了下去,身体经过几番碰撞,最终卡在了一堆碎石之中。
方才撑着身体翻下木板时用的就是吴纸鹞最后的一点力气,落入嶙峋碎石中之后吴纸鹞便再起不能,她睁大了眼睛,意识渐渐清醒,但四肢却始终没法动弹。太阳东升,灿烂而刺眼的阳光铺满了吴纸鹞身边的一整片山,刺得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吴纸鹞突然后悔起来,后悔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撤退,她不知道自己这种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会被送到哪里去。那个拖拽着她前行的人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躺在山石上的她能清晰地听到那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不紧不慢,敲击在碎石间,听得吴纸鹞渐渐绝望起来。
“老实点。”
那人走到了吴纸鹞面前,高挑的身形挡住了所有阳光,让吴纸鹞刺痛的眼睛得到了解脱。吴纸鹞看像眼前这个人,意外地发现眼前这人的样貌十分出众,一看就不是炮灰龙套或者路人。这人很高,少说也有一米九,半长的黑发是卷的,软软地垂在肩头,额前的几绺碎发垂在眉心、眼前,让这一张比杨絮无还要禁欲的脸顿时就多了那么几分色气。
如果吴纸鹞此时不这么狼狈的话,她肯定会摆出自己最端庄的姿态对这人问好,但此时的她明显没有那个心境。听到这人居高临下式的警告声之后,吴纸鹞腾地就火了,她冲这人冷笑了一声,“名誉天下的千麒门竟是如此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此次着实让我开了眼界了。”
那人并不为这话所动,默不作声地背起了吴纸鹞,闷声闷气地继续往山上走。
吴纸鹞动弹不了,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想做什么,百无聊赖之中竟自顾自地跟着人攀谈了起来。这人穿的衣服上绣着跟其他人一样的麒麟,但是颜色不一样,千麒门弟子穿衣服的都是白底绣金纹的,掌门穿的是黑底绣金纹的,但眼前这人穿得是蓝底绣金纹的,如果说颜色深度决定地位高度,那眼前这人在千麒门的地位可算是不低了。
“这位哥,你在你们门派什么身份啊?”
吴纸鹞仿佛忘了自己的窘迫处境,体力还未恢复就又吊起了那有些贱兮兮的腔调,没皮没脸地跟眼前这人唠起了家常。
这人不是个坏脾气,听到吴纸鹞的问话之后不仅没有露出半点不悦的神色,反倒在别过头瞥过吴纸鹞的脸之后给出了很老实的答复。
“我叫杜宇莱,常与外界来往,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他说。
听到这话,吴纸鹞不由得一愣。杜宇莱她是知道的,那个掌握了千麒门多项重大事宜的二把手,她第一次去国都时这位二把手的曾孙子杜辉还找过自己的麻烦……
想不到那个杜宇莱居然有这么一副好看的皮囊,比他那个一腔热血的后代俊美得不止一星半点啊!吴纸鹞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心里竟多了一份忐忑。
不过好看归好看,贪恋美色的吴纸鹞还没有肤浅到会因为一个人的外表而失去理智。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将自己遇到杜辉的事情讲述了出来。末了,她还不忘问杜宇莱:“想不到我们还挺有缘,你说是吧?”
杜宇莱没有说话,仍旧默默走路,丝毫不考虑被晾在一旁的吴纸鹞会不会尴尬。好在吴纸鹞也不在乎这些,杜宇莱不在这件事上搭理她,她便去问别的事。
“你怎么不御剑?”吴纸鹞动了动膝盖,抵了一下杜宇莱挂在腰间的佩剑。
杜宇莱仍旧平静,回道:“这山已经被人控制住了,御剑会暴露行踪。”
“嗯?”吴纸鹞当即更加振奋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山上有西疆的人,落到他们手里,我们也会落得一个掌门那样的下场。”杜宇莱解释道。
“也就是说,你跟那些西疆人不是一伙的了?”吴纸鹞攀着杜宇莱的肩膀往上爬了爬,两眼放光地看向了杜宇莱的脸。
杜宇莱歪了一下脖子,避开了吴纸鹞堵上去的脸。“你恢复了?”他问。
吴纸鹞动了动手脚,“嗯……,打架的话可能有些吃力,但走路的话应该没问题。”
“哦。”杜宇莱应了一声,然后果断地将吴纸鹞放到了地上,“那你自己走吧。”
“行吧,”她道,“我自己走。”吴纸鹞虽然有些后悔,但也没有多矫情,活动了一下手脚之后就跟上了杜宇莱。
“你要带我去哪里?”吴纸鹞看着眼前茂密的丛林,心中满是疑惑。
杜宇莱也不回头看她,清冷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蜿蜒曲折的山路,不流露半点情绪。吴纸加快了脚步,追到了杜宇莱的身边,继续问道:“我们不该往山下走吗?为什么要往山上去?”
杜宇莱闷声赶着路,没有看吴纸鹞的意思。被无视的吴纸鹞坏脾气当时就上来了,想也不想地就停了下来,然后转身面向山下,装腔作势地说道:“你们自己玩吧,我不想掺和你们的家务事了。”说罢,吴纸鹞便往山下走了去,她身后一直静悄悄的,杜宇莱并没有跟上来拦着她。
走了几步之后吴纸鹞终究还是没有敌得过自己,她停了下来,然后回头看向了杜宇莱的方向。杜宇莱站在原地,冷着一张脸,瞪眼看着吴纸鹞,眼眸中仍旧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你到底告不告诉我事实真相?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喜欢说人话啊?”吴纸鹞被吊得有些不愉快,一时之间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脾气,张口就吼了出来。
到底是个仙人,吴纸鹞这一怒吼直接震得整座山都抖了几下,山间激荡起一阵灵力潮涌,尘土飞扬间,一直都没有表情的杜宇莱都皱起了眉头。
吴纸鹞一个箭步折回杜宇莱面前,反手一抓,提起杜宇莱的衣领,将杜宇莱狠狠地抵到了一旁的树上。杜宇莱虽然高,但被吴纸鹞提住衣领之后还是有些脚尖不着地。
这种小个子举起大块头的画面略微有一些滑稽,若是摆在心性不定的人身上,那么那人铁定会恼羞成怒,说不准还会抓住吴纸鹞的手挣扎着撕扯一番。但是,杜宇莱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并没有反抗的意思,狼狈而顺从地看着吴纸鹞。
从现实进入这个世界,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来说,吴纸鹞好歹也算的上是更高维度的生物。一次两次的被动还好说,吴纸鹞不是个小气的人,忍得了这样的委屈。但是从头到尾一直处于被动,连没有姓名的配角都能牵制她,这样安排就不是吴纸鹞能接受的了。
吴纸鹞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杜宇莱的衣领在她手中收紧了一寸,勒住了杜宇莱的脖子。杜宇莱的实力在千麒门掌门之上,简简单单地掐脖子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威胁,但因为吴纸鹞还有绝对的修为压制,传说中和杨絮无一样都到了渡劫期的杜宇莱也不禁白了脸。
“我问你最后一遍,千麒门究竟在搞什么鬼?你又要带我到哪里去?”吴纸鹞的眼神变得愈发凶狠,灵力带来的威压也跟着加重,杜宇莱逐渐力不从心,一直淡漠的表情也终于开始松动,眉间流露出不堪重负的痛苦和挣扎神色。
吴纸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但她却没有收手的意思,神态狡黠得宛如一直胜券在握的猫。“说还不是不说?”吴纸鹞开口,“我数三个数。”
杜宇莱终于还是有了妥协的念头,他张开了嘴,像是要坦白,但不等他把话说出口,整座山就开始卷起了云雾。来势汹汹的云潮聚在二人头顶,气势骇人,与混沌来袭时别无二致。
“你动的手脚?”吴纸鹞问。
“不,是你。”杜宇莱摇头。“前不久你来过这里,想来那时候你就已经和那只叫混沌的凶兽打过照面了。”他说。
“混沌?”吴纸鹞皱了一下眉,“这怎么又跟混沌扯上关系了?你们整事情就巴不得把上下好几万年的人人鬼鬼猫猫狗狗全他妈扯进来是不是?”
“混沌就藏在这山上,几乎掌握了山上的一切风吹草动,不御剑、不说话,这都是怕惊动混沌。”
“你骗鬼呢?”吴纸鹞觉得自己的手举得有点酸,于是随手松开了杜宇莱,让本就有些脱力的杜宇莱直接摔倒在了树下。
吴纸鹞已经被这窝窝囊囊的处境折腾得失去了耐性,她居高临下地斜视着跌坐在树下的杜宇莱,双眸中露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混沌确实是一只能震慑住绝大多数人的凶兽,但杜宇莱你,应该不在这之中吧?”吴纸鹞道,“方才你背着我的时候我擅自探过了你的修为,结果可真是足够让人震惊的。谁能想到,终日对千麒门掌门卑躬屈膝的杜宇莱其实是一个渡劫期的大能呢?”
“而且,你这个渡劫期应该跟杨絮无还不一样。杨絮无他是离渡劫还差几寸,但因为心里还有所郁结,所以迟迟没有跨过那最后的几寸。而你,你应该是早就跨过了那几寸,但是因为对人世还有眷恋所以又硬生生退回来的。我说的对吧?”吴纸鹞问。
面对这样的质问,杜宇莱不掷一言,仍旧端着那副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模样。吴纸鹞并不关心他的修为究竟有几何,也并不想听杜宇莱就他自己的修为发表什么个人看法,但这不代表她乐意看到杜宇莱继续先前闭口不言的样子,这让她很有挫败感。
“你是哑巴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吴纸鹞微微抬起了下巴,看向杜宇莱的眼神中寒意又多了几分。
“是。”杜宇莱说,“早在十年以前,我就已经完成了飞升。自损修为,也确实是因为对人世还有眷恋。”
“不过。”杜宇莱抬起了头,视线对上了吴纸鹞的眼,“不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当务之急应该是从此处脱身才是吧?”
“脱身?”吴纸鹞笑了一下,“你说这话糊弄鬼呢?你心里若是真的想着脱身,会趁人之危,把我往山上带?你糊弄傻子呢?”
听到这话,杜宇莱眉间立即耸起一座小峰,“带你上山是因为下山的路走不通!”
杜宇莱道:“麒麟失控,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山上,整个千麒门就只有被设了禁制的主峰峰顶能躲避麒麟的袭击,这事放在你身上,你会选择从哪路走?”
吴纸鹞险些忘了麒麟失控这一出了,但即便现在已经重新想了起来,她也依旧不能领会杜宇莱话中的深意。
“看来我们确实有必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聊上一番了。”吴纸鹞身上的锐气渐渐收敛,眼中的冷意和杀气也消退了下去。
“走吧!我们一边走着,你一边组织语言,到了你说的那个地方之后就爽快地把话说清楚。”说罢,吴纸鹞伸手将杜宇莱从地上拽了起来。
二人在一种诡异的“融洽”氛围中并排上了山。
比起留风台的庄严肃穆,千麒门给吴纸鹞的感觉就只有荒芜。这里杂草丛生,连一条像样的山路都没有,崎岖而狭窄的小道上横亘着许多扭曲的树木虬枝,吴纸鹞时时需要俯下身子才能通过这些小路。
走得好好的吴纸鹞被一根突然从头顶垂下的树枝拦住,她抬手便是一劈,斩断了那根树枝,对前面同样狼狈的杜宇莱道:“通往安全之地的路如此难走,你们千麒门做事这么有个性的吗?”
“哪里从来都不是什么安全之地,”杜宇莱回,“此次前往,不过是形势所迫而已。”
吴纸鹞下意识抿紧了唇,神色严肃了起来,想着接下来的路怕是还有坑在等着她,便揣度起了对策。然而,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走在前面的杜宇莱就停住了。
“到了。”杜宇莱说。吴纸鹞从他身后走上前去,绕开他,看到了自己先前所想的“安全之地”。
这座险山的山顶很是狭窄,并没有多少空间去建杨絮无那般的宫殿。整个山顶,只有一个三丈宽的方型石台矗立其上。险山山顶不过方寸,一个石台已经占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又被肆意生长的荒草完全侵占了。
终于登上山顶,吴纸鹞懈了口气,脚下竟轻松了起来。她小跑着超过了杜宇莱,然后一挥手,拨开了掩盖在石台的腐草烂木。
“这是什么?传送阵?”吴纸鹞指着石台问。
杜宇莱摇了摇头,然后缓步走到了石台前。他伸手抚上了面前的石台,那双宛如死水一般毫无感情的双眸在这时染上了一抹柔情的颜色。这让吴纸鹞很是意外。
“这是整个千麒门的命脉,毁掉它,千麒门下万重山皆会崩于面前,包括……”说着,杜宇莱顿住了,他合了一下眼,脸上满是悲痛。
吴纸鹞没有开口打断他,只是用同样的安静地回应杜宇莱,静候杜宇莱从那不知因何而起的悲痛情绪里走出来。
过了片刻,杜宇莱抬起了头,他看向了吴纸鹞,双眼微微泛红。吴纸鹞被他看得心头一颤,心想着“你可千万别在这种紧要关头煽情啊”,嘴上却很是虚伪地客套了一句:“你怎么了?”
像是早就有了倾诉的欲望,唉吴纸鹞问出这句话之后,杜宇莱不管吴纸鹞究竟想不想听,也不管眼下的情势究竟允不允许他娓娓道来,立马就打开了话匣子。
他道:“在你们留风台看来,千麒门的崛起应该都是你们的功劳吧?”
明明事事都被留风台压制住了,竟然还能问出如此问题,吴纸鹞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人究竟有没有哪怕一点点自知之明了。
“我刚跟留风台扯上关系,不了解,你有话直说吧。”吴纸鹞有些头疼地冲杜宇莱摆了摆手,想让他免去铺垫直切主题。
但杜宇莱完全无视了她的诉求,像游戏里常见的桥段一样,主角走着走着就被牵扯进了某件大事里,被迫打了一波怪之后立马就有一个NPC跳出来解释来龙去脉,然后主角要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话就必须在一堆鸡飞狗跳的事面前站住了,好好地听NPC的各种讲来龙去脉。
而且,如果遇上了口才好的或者情绪特别丰富的NPC,这个来龙去脉可就有的说了。因为这个NPC绝逼会变换各种叙述方式,运用强大的叙述能力和丰富的语气词,将一件三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说得起起伏伏、抑扬顿挫、让人混乱。杜宇莱搁在NPC里明显就是这类特别有才的!
在吴纸鹞明确要求有话直说的前提下,杜宇莱还是不紧不慢地发表了一大篇极富文采的“千麒门血泪成长史”。
概括来说呢,千麒门开山立派的那几位老前辈都是不怎么强的普通人,凑在一起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实现什么了不得的梦想,而仅仅就是为了在夹缝中活下去。
三年之前,世人眼中的千麒门一直是个不温不火的存在,多多少少有点本事,做了很多实事,但实力并不拔尖,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但是在和留风台接触之后,千麒门实力暴涨,先前做过的事情也才终于被世人所知晓,世人这才发现,原来修真界居然还有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好学校”,原来自己耳熟能详的许多重要凡世人物都是出自这个门派。
众人将千麒门的崛起归结于“厚积薄发”,但实际上千麒门一直都是个哑炮,千麒门的人对着自己的门派搓了几百年也没能点燃这个哑炮,直到留风台插手,借了千麒门一个飞黄腾达的契机,让这个闷了数百年的炮仗终于有了可以被点着的“引信”。
这里的“引信”说的是三年前的一件大事,当时凌国境内有个非常让人头疼的门派。这个门派跟千麒门差不多,也是突然就冒出来的狠角色。不过与千麒门不同的是,这个门派行事风格极为高调,门中弟子所到之处必然血流成河、寸草不生。最能让人感到威胁的是,这个门派并没有明确的敌人,仿佛只要是如得了他们的眼的门派都会被他们灭掉。
如此一来,这个门派理所当然地就成了众人的眼中钉。所有人都想除掉这个随时可能烧到自己身上的祸患,但所有人又都有所顾忌,不想做那只出头鸟。在这种情况下,一直默默无闻的千麒门站了出来,并以极其干净利落的手段除掉了这个门派。留风台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只是提供一定的消息和极其有限的帮助,因而没能在别人心中留下印象,在其他人的眼中,解决了这个威胁的门派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千麒门。此事之后,千麒门顺理成章地继承了被灭门派的知名度,一跃成为凌国修真界最有头有脸的门派之一。
吴纸鹞没兴趣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成就千麒门的门派究竟是什么来头,听完杜宇莱抑扬顿挫地“爱门派演说”之后,她很煞风景的把话题引到了眼下的事。
“那这个石台又是什么来头?你刚才说这里被毁的话千麒门也会被毁,包括……”吴纸鹞学起了他欲言又止的语气。“包括什么?”吴纸鹞追问。
杜宇莱先前的一番演讲像是悼词正式开始前的追忆,追忆完了之后才是说话的重点。
千麒门的崛起算是意外和机遇的共同作用,但它的崛起却是人用血肉换来的。杜宇莱、李腾霄都是千麒门的创建者,当年他们与另外两个志同道合的伙伴想结识,创建了千麒门。
千麒门创立之初只是一个除了“千麒门”这个名字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四人小队,小队中的四个人也并不是什么天选之子,就是四个不报团就活不下去的愣头青。
四人中的李腾霄条件最好,虽然家道中落,但也还剩了点家底;虽然攀不上什么大门派,但只要曾有人教过他怎么修炼。另外三个则完全是野路子出家,尤其是杜宇莱,杜宇莱在四人中年纪最小,出身最差,连修炼入门的方法都是在大路上的酒鬼嘴里听来的。
低微的出身让杜宇莱和另外两个人十分仰慕出身正统修仙世家的李腾霄,对于李腾霄说的话,三人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四人的每次商议也都会演变成三人对李腾霄的妥协。
这样的起源让千麒门有了一个无法磨灭的特点:李腾霄在门派中享有绝对的发言权,但李腾霄却不是最强的一个。
李腾霄少年时的经历让他无法像别人那样顺利地进行修炼,这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力量。巧的是,门派中的另外三个人都是极有天赋的人,在获得了引导之后,三人迅速成长起来,并一气超越了原本“遥不可及”的李腾霄。
如此变化,让李腾霄感受到了危机,也让另外两人看到了反客为主的机遇,四人之间的关系渐渐变得脆弱。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杜宇莱仍旧是向着李腾霄的。杜宇莱的实力在四人之中最强,他向着李腾霄其余二人也不敢有什么别的想法,四人之间的关系得以又短暂地维系了几年。直到武国和凌国之间爆发了战争……
如今凌武两国的争端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当时也是如此,两国打得不可开交,凌国处于下风,江山各处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很多活不下去的百姓为了生计投奔仙门,期望置身尘世之外的修真门派能成为自己的庇护。很多门派在那个乱世得到了壮大,但这种好处显然是轮不到创建初期的千麒门的。千麒门不仅没能像别的门派一样趁势而起,反倒因为实力不济而像普通百姓一样沦为了战争的牺牲品。
在这种绝境下,李腾霄相出了一个无情而又有用的对策,他要牺牲除自己和杜宇莱之外的另外两个人,削减千麒门的消耗,并将门内有限的资源并两外两人已得的实力汇集到自己和杜宇莱身上,以达到门派的“蜕变”。
杜宇莱本是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朋友的,但是另外那两位朋友本就不安分,在他们屡次做出违背门派共同利益的事情之后,杜宇莱也逐渐更加疏远了他们。最后,四人彻底分裂成两派,杜宇莱和李腾霄在内斗中获得了胜利,另外两人牺牲,变成了门派存续的“养料”。
“养料?”听故事的吴纸鹞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什么养料?”
这个问题戳中了杜宇莱内心不愿触碰的阴暗记忆,但是他并没有隐瞒的意思,稍作停顿之后就继续说了下去。
所谓的变为门派存续的“养料”,就是被动牺牲自己,让李腾霄炼化自己的修为,并让自己的躯体成为李腾霄渡劫时的“盾牌”。李腾霄的修为在那场内斗中连着突破两个境界,从元婴一跃进入分神。
那两个人的牺牲,或者说另外两个人的奉献并没有因此停止。
两人牺牲之后,千麒门的成员从一开始的“两个资质出色和一个资质卓越带一个修炼停滞”变成了绝佳的“一个大乘期强者带一个分神期高手”。两人的小队比四人更团结,也更好配合,接着这份强大和灵巧,千麒门成功存续了下去。
但是对于千麒门这种深陷人间纷争的小门派来说,这种程度的精简虽能让它苟存,但不足以扭转它的处境。为了不让内斗时的惨痛代价付诸东流,杜宇莱和李腾霄用意外获得的西疆异术,将已死的两位朋友做成了无知无觉的活死人,并用鬼河络丝草供养二人身躯,用此法将二人身躯永久地保存了下来。
这鬼河络丝草便是先前吴纸鹞在李腾霄腹腔中看到那些难缠丝叶。鬼河络丝草并非什么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而是一种靠寄生在人的体内而活,能够操控人的肢体意识的蛊虫。
这蛊虫是当年战乱时刻从外邦流入凌国的,没人知道它们的来处,时间一久,连它们本身都渐渐被人遗忘了。现如今,其他的蛊虫早就在许久之间就自行消亡了,只有千麒门还保存着这种骇人的东西。
“所以你们这段血泪史跟我们现在的处境究竟有什么联系呢?”吴纸鹞抱着双臂,半边屁股压在石台上,身体半倚半靠地贴在石台边缘矗立着的一截短柱上,神情既懒散又幽怨。
“老哥,我求求你了,危急关头说话挑重点好吗?”吴纸鹞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一跃跳上了石台。
吴纸鹞一面打量脚下这座暗藏玄机的石台,一面催促杜宇莱交代重点:“这里究竟有什么名堂,直接摆到明面上给我表演表演吧。我还要去找我的朋友,时间紧,不想听你追溯往昔。”
杜宇莱像是完全听不到这番话一般,在吴纸鹞的再三催促下,仍旧一心想着要把前因后果、细枝末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在吴纸鹞说完之后,杜宇莱只是稍微停顿了片刻就继续说了下去:“鬼河络丝草能聚天地之阴气,经过百年积累,我的那两位朋友早就成了凡人不可压制的至阴至邪之物,只有将他们囚禁在千麒门最高的山巅上,借炽阳压制,他们才不会为祸人间。”
“不过,”杜宇莱神色暗淡了下去,“千麒门都走到这个地步了,也是时候放他们自由,让他们好好杀上一场了。”
听到这话的一刹那,吴纸鹞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想都没想地就扑向了杜宇莱,想要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然而已经迟了,在吴纸鹞扑向杜宇莱、双脚离开石台的一刹那,那座石台便炸裂了开来,飞溅的碎石之间弥漫出了呛人的黑色烟雾,随之一起的还有一声声令人胆寒的嘶吼。
吴纸鹞顾不得转身去看自己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把扑倒杜宇莱,带着杜宇莱一起滚下了一片碎石堆。两人滚了不断的距离才停住,靠着吴纸鹞脚尖勾住的一棵树干,二人勉强挂在了陡峭斜坡上。
吴纸鹞没有停顿,翻身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杜宇莱,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然后另一只手随后折下头顶树枝,一把刺入杜宇莱的肩膀。
小小的穿刺伤对一个修士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有修为上的压制在,杜宇莱也不敢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他仰躺在地,散开的头发被身后石台炸裂所带起来的风吹得十分凌乱,但他的表情仍旧没有太大的波澜。
杜宇莱看着吴纸鹞,道:“我骗了你,这里并不是什么能逃离千麒门的地方。不过,我也并不是一句实话都没说。”
“我信你。”吴纸鹞打断了他,“你绝对没在千麒门的肮脏成长史上骗我。”
说罢,吴纸鹞提起了他,转身就往山下走。杜宇莱反手攀住树,拽住了吴纸鹞,吼道:“我也不愿牺牲自己的朋友,但是为了千麒门,我不得不那样做!”
“哦。”吴纸鹞毫不在乎地点了一下头,“我理解。道理我都懂,但是这不能改变你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杀死自己的朋友的事实。肮脏事做尽,就不要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了,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人,都是为了利益而动的人,做事做人嘴脸丑恶点也没关系,大家都能理解。”
说罢,吴纸鹞便又转过头,继续用力把杜宇莱往山下拽。眼见要攀不住树干,杜宇莱心一横,手上猛地发力,一把就将吴纸鹞拽得往后飞了去。吴纸鹞却没有因此落入劣势,她撑着杜宇莱拽着自己的那只手轻盈上翻,纤瘦的身体当空划了一个圈,生生将杜宇莱的手臂扭转了个个。“咔嚓”一声脆响之后,杜宇莱的右手手臂已被吴纸鹞卸了下来。
“我这个人脾气挺好的,”吴纸鹞说,“但唯独讨厌两种人,一种是说话特矫情、特啰嗦的,另一种是做了坏事还觉得委屈、觉得心有愧疚就可以不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你说巧不巧?”吴纸鹞轻笑,“你刚好两样全占了。要不是我看你这张脸顺眼,早在你刚开始啰嗦的时候就一拳锤爆你的头了!”
吴纸鹞站在坡上,垂着眼睫,十分鄙夷地看着杜宇莱。“既然是做坏人,那就坏得坦荡些嘛,何必多费那个心神去装好人呢?你不知道这种人设是最招人恶心的那种吗?”
杜宇莱这人很自我,吴纸鹞的话并没能给他带来什么触动。面对吴纸鹞的言语打击,他仍旧是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他道:“你也只是会说漂亮话而已,留风台的那些人上人又怎会知晓他人疾苦?”
“你懂个屁!”吴纸鹞抬腿踢向杜宇莱的腹部,一脚把他送上了下山路,“妈的,你不是觉得自己可怜吗?我今天就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吴纸鹞现在迫切需要发泄,她像踢皮球一样,一脚一脚地将杜宇莱踢下了山。
她自己或许没有察觉,在她暴怒的此时此刻,她的灵压宛如毁天灭地的大风暴,将这山上的一切都压得近乎崩溃,就连本该因石台崩塌而出现的两只怪物都迟迟没有露脸。
然而杜宇莱却是早就察觉到了,与其说察觉到,不如说杜宇莱是一早就预料到了。
“你看你做的好事!”杜宇莱大叫着挣脱了吴纸鹞的牵制,然后不顾自己还未复原的手臂,像一只疯狗一样扑向了吴纸鹞。
吴纸鹞在反应和应变上明显超出杜宇莱,杜宇莱毫无章法的袭击完全近不了她的身,没过多久,吴纸鹞就再一次完全压制住了杜宇莱。
“你个疯子!”吴纸鹞侧起手掌,一把劈向杜宇莱的脖颈。危急时刻,杜宇莱抬手挡了一下,但是没能完全拦下来,吴纸鹞的手刃砸在杜宇莱的手上,压着杜宇莱的手一起敲中了他的脖子。
这一击被削减了力度,没能达到应有的效果,杜宇莱踉跄几下之后就重新站稳了身子。但吴纸鹞紧跟着补上的第二击却是成功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心中暗火涌动的吴纸鹞只用一脚就扫断了杜宇莱的两条腿,让他掼倒在地。
吴纸鹞的怒火在一次次暴击中归于平静,她终于又有了好好说话的耐心。随便捡了几根树枝固定住杜宇莱的断腿之后,吴纸鹞席地坐在了杜宇莱旁边,“老实了?说说吧,为什么阴我?”
吴纸鹞把自己的脚伸到了杜宇莱腿骨的断裂处,很是直接地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不交代,就踩下去。”
不过杜宇莱也是个皮实的人,这样的威胁对他来说毫无震慑力,他仰面躺在碎石嶙峋的山路上,表情又恢复了先前那副静如死水的模样。这样的表情让吴纸鹞没了动脚的欲望,她收回了脚,盘起了双腿,以一种更舒适的姿势坐住了。
“这山是陡了点,但如果不去爬它,光是这样坐着看的话,倒还挺好看的。”看着眼前的壮丽群山,吴纸鹞紧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下来。“说话,你那对能把这一切毁掉的朋友怎么不见出来?”她问。
当吴纸鹞提到这个的时候,杜宇莱终于有了一些反应,他转头瞪向吴纸鹞,咬牙切齿道:“因为你毁了他们!”
“?”吴纸鹞愣怔了一下,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踢坏了这人的脑子,“你不要瞎泼脏水好不好?我要毁也是毁你好么?”
杜宇莱听到这话之后露出了比吴纸鹞更震惊的神色,他看着吴纸鹞,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究竟有多么无知啊。”
在最终,在吴纸鹞灵压逼迫下,杜宇莱讲明了一切。
一年之前,修为滞缓的李腾霄终于有了要突破境界的迹象。但因为根基被毁过一次的缘故,他一年前那次的渡劫失败了,没能进入大乘期。而就在这同一时刻,杜宇莱却顺利突破□□凡胎的束缚,渡过了飞升之前的最后一次雷劫,成功飞升。
面对如此光明的未来,杜宇莱选择了放弃,他牺牲了自己刚刚塑成的仙体,替李腾霄修复了因渡劫失败而受到的损伤。但李腾霄却没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半点的宽慰,杜宇莱的实力和声望让他感受到了威胁,于是他便开始了不择手段地寻求变强的方法。最后,找上了西疆的人。
“那个能将雷劫转移到他人身上的术法存在很大的缺陷,掌门当初愿意将这个术法交给杨絮无也是因为这个。但西疆的那些人不知道对掌门说了什么,让掌门相信他们又能力完善这个术法。后来,他们就逐渐控制住了千麒门。从去年的秋天起,千麒门就已经不是千麒门了,我想过要从他们手中将千麒门夺回来,但掌门却始终不肯信我。”
“昨晚的宴会,就是那些人撺掇掌门办的,为的就是拉拢人心、铲除异己。他们本打算借麒麟失控,将所有人困在山上,然后施以高压让那些人屈服。被请来的人都没有对抗麒麟的实力,根本不敢轻易下山,于是一个一个的全都落入了那些人的控制里。至于少数几个骨头特别硬的,也都因为麒麟闯入别院而丧了命。”
他说的这些吴纸鹞也都懂,她一早就料到李腾霄当众调戏麒麟为的就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有足够的实力压制麒麟,后续麒麟挣脱更多的也是为了制造恐慌,将这些人困在这山上。不过这些都是假象,李腾霄自然没本事震慑住麒麟。
所以,眼下问题就来了,这个千麒门二当家对千麒门、西疆、麒麟之间的事又知道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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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体会一下交钱改文的操作,所以加个作话。
改文交钱的话,我写小说不就从为爱发电变成为爱氪金了吗?我这种脸黑,还只能玩单机版文学城的人真的好绝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