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苦 一见知君即断肠(上)
头晕。
很晕。想吐。
风大。好冷。
我是谁?
哦,我是顾月晚。
我在哪?
哦,餐厅后巷。
清楚自己正被人抱着,不过还好,那人抱的极稳,怀抱尚温。但我的感觉非常不好,此刻,全部感知都集中在了头部,只觉得冷,只觉得晕。
四下寂静,仅闻呼啸风声,环绕不绝。一股未名幽香挑逗嗅觉,饱满馥郁,令人十分愉悦,心说这得是非常高档的浓香水吧,tomford、bvlgari奢侈大牌什么的。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头晕的感觉减轻一些,呼吸也觉顺畅了,我试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幕诡异的貌似由各色色块拼凑而成的影像,像是有人在大幅宣纸上泼满乌黑墨汁,接着又涂抹了大块大块玫瑰花形的土红色油画颜料,再被强烈灯光什么的直射,只觉那些色块看上去都很通透。实在是刺目啊,赶紧又闭了眼。这时候,除了风声,又听见极深极沉的呼吸,还有清晰的脚步声,人数似乎不少,估计有十来个。
“何所?”。冷静女声,中等年纪,难辨情绪。
“将至太和殿。”。也是女声,稍年轻,音调微颤。
过一会儿,再睁眼,我已适应了那反差极大的色块——夜幕。仰首上方,竟是一张异常美丽的女人面孔,令人无比羡慕的精致五官。第一反应当然是猜她长的像哪位女星,巩俐?蒋雯丽?我说不清,总之她很美,雍容大气,呃,不,甚至隐隐有一点霸气,因为黛眉红唇?一双微狭可亲的瑞凤眼,此时却无丝毫笑意。目光坚毅,直视前方,放佛有什么宝藏或皇冠什么的正等着她去摘取。
我自然想与她攀谈认识,想要礼貌的握手,却悲哀的发现。。。一声过于嘹亮的啼哭划破寒冬寂夜,却只引来她一瞬的垂首注目,复又昂首,目光愈沉。
气的直想骂人,但舌头好像使不上劲,气的想要咬牙跺脚,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婴儿,一个满口只两三颗牙连话都不会说被人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把我抱在怀里的这个女人,应该就是我的妈妈喽?她会是我最大的’靠山’吗?
“若要哭,便在爷爷面前哭吧。”
声音低缓,语气却格外复杂,悲伤?恨?她这句话,像是对我的安抚,又像是给我下达命令。虽然并不十分明白,但我立即停止了哭泣,眨巴眨巴眼,挤掉了眼泪。
我的天啊,原来月老婆婆的所谓’帮助’就是指这个?传说中最狗血最yy的婴穿?懵懂少女的终极幻想?好嘛,那看来我也不用再惊讶为什么面前的女人和其他人都穿着古装剧戏服了!人都不在21世纪了,还分什么朝代啊!不,不对,朝代?唐朝吗?!莫名又变得兴奋起来,这就对了嘛!如果是唐朝,这就完全对上了!这才合理嘛!月老婆婆果真没有骗我!
这时,风已小了很多,原来是女人走进了一处房屋内。我急忙扭头四顾,只觉磅礴大气,不禁小开心,投胎到了富贵人家哦!紧接着,步入一道宽敞无比的无尽长廊,因被一扇扇糊着白纸的推拉木门隔着,算不得是露天。打量周围,四墙雪白,每隔三米左右便有一根赤色圆柱,直径约莫一米,高不见顶,恢弘壮观。忽然,眼前光线又变得红彤彤的,抬头,可见墙壁钉挂着一排圆月似的灯笼,个个足有两三个篮球般大小,外面不知是蒙了半透明的纸还是刮薄了的兽皮之类,灯光微微晦暗,壁上尽是大幅大幅的繁复绘样,金光闪闪的敦煌飞天大罗金刚什么的,气氛愈显神秘。
到底是古今中外的有钱人都喜欢住豪宅啊,足走了五分钟,终于看到一扇约三米宽的乌色大门,心想大概是回自己卧室睡觉吧。只听女人高声说了一句什么,身后自有人为她殷勤推门,她抱着我迈入房间。如春大堂,到处可见明晃晃的烛光,炭火热浪随即袭来,冰凉的脸霎时竟觉刺痛。
女人复看向正笑眯眯的我,只见隐隐泪光:“娘与汝兄性命荣华今皆予汝一人。待见爷爷,莫笑,直需哭。”
格外哀伤又无奈的眼神,我渐渐敛笑,心说这怎么一回事儿啊?我究竟穿越到了什么人家?我’爷爷’为什么大半夜要见我’妈妈’?她如此伤心,难道是我’爸爸’死了?老公公这是要把寡居的儿媳妇连带着孙子孙女赶出家门?诶?我现在是男是女啊?
“你!皇后。。。我未曾宣。。。皇后逾矩!”
这记惊喝,又羞又怒。却喊的我直冒冷汗,再没精力继续思索自己穿越后所处的具体朝代、自己的身份性别。我只知自己如今确确实实身在皇宫,我是皇后的女儿,而且面临危险,99%必死的危险!宫斗剧里都这样儿啊,管你什么太子格格的,说错、做错都得’拉出去斩了!’。
皇后双膝跪地,将我轻放一侧,顺带摸了摸我的头顶。我费力扭头,顺着一道猩红软毯向上看去,只见尽头,一抹孤单的玄色身影,男人沉默的站在玉阶之上,中等身材,其余便都看不清了。但是,听声音不像是位老爷子啊,怎会是我’爷爷’呢?但无论如何,身份必然是’国家一把手’!
男人微惊:“如何携娘子而来?天寒地冻,汝竟不忧娘子患疾?!”
“陛下,”,皇后虔诚叩首,较为平静:“妾自夏日诞下公主,尚未取名,因是陛下前言,欲亲赐嘉名,而今看来。。。妾再不敢劳烦陛下,遂擅自作主。因其生于弦月伴梢之时,又为陛下及妾殷切期盼多年,故而取名’月晚’。稚子无辜,妾即将出宫,恳请陛下勿罪及她。”
立即再拜,她语气里又多几分柔情:“蒙陛下不弃,自永徽二年宣妾返宫,至今凡一十三载,恩宠难数。陛下爱重,妾没齿不忘,永世难报万一。然,今次出宫,料得。。。料得不复与陛下再见。愿陛下珍重,妾必余生茹素,日夜诵经祷告,为陛下延福址,祈我江山社稷相传万年。”
我急的直想吐血,听他二人这意思,’爷爷’就是皇帝,是皇后的老公而不是老公公?她刚才说让我在他的面前哭,难道是要使苦肉计吗?可她为什么被赶出宫啊?一个没了亲娘的孩子,要怎么在后宫生存?虽然我看过两遍tvb的宫心计,但心里还是没底儿啊。
男人,不,皇帝激动且无不尴尬:“何人。。。误传消息?!”
皇后仰首,望他浅笑,却非欢喜之意,而是凄美之笑,我见犹怜。
“何必作释?只请陛下速速下制!妾绝非贪慕荣华权势之辈,只恨此生不得与陛下。。。妾。。。伴君十三载足矣!妾不敢再作奢望!”
那皇帝轻咳一声,徐徐道:“此事尚未定论。皇后请起。纵是。。。你亦不必出宫,蓬莱新宫广大,足可容你。”
一滴泪猝然滑下,皇后强颜欢笑:“蓬莱宫的确广大无垠,足是能容妾及诸子,可陛下呢?在陛下心中,可还有。。。陛下应知,妾一向心气孤高。倘若陛下之心已不复当年,妾实不愿再居宫中,甘愿让出后位,以遂陛下。。。换新之意!”
皇帝失意落座,叹道:“你是。。。皇后啊皇后,我一如初衷,唯恐卿。。。易心啊。”
皇后极诚恳道:“妾今日之所有,皆为陛下恩赐!妾为陛下诞四子二女,不敢称功,始终在妾心中,陛下乃妾至亲至爱,诸子居后。只求陛下心明,妾对陛下之忠心、敬爱。虽死无憾!”
“前道出宫,现又言死,徒教我为你怀愧,可是?”
“妾万死不敢!”
“罢!”
借一筒广袖的遮掩,皇后的手其实一直缩在我的襁褓下,随时准备’让’我哭。直到这一刻,她收了手指,我也放下戒备。看来,风波已定啊。苦肉计算是用不着啦!这皇帝对皇后还算有情有义吧?
皇帝挥袖,示意皇后退下,她却兀自跪着,置若罔闻。
“皇后?事已罢!皇后可退。”
“陛下,”,皇后声音微扬,不容置疑:“妄言废后者,当斩!”
皇帝一声不吭,干脆学她充耳不闻。
我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皇后又道:“陛下当真以为此次诡谋是为妾一介妇人?非也!初,陛下立妾为后,子以母贵,太子乃为储君,而今,一旦陛下废妾,料想不久之后,太子之位亦难保!甚至。。。妾之诸子亦陷险境!届时,庶人忠必顺势而上!”
皇帝冷声道:“绝无可能!忠儿已是庶人,此生不继皇家!”
“庶人当真无心?”,皇后一字一句道:“据妾所知,此次废后之议,进谗者乃’西台侍郎’上官仪、’内谒监’王伏胜,此二者皆曾侍奉庶人!贼心可昭!陛下,是需留庶人忠?亦或。。。饶恕上官仪,等待日后再有宵小之辈借庶人之名,行撼动东宫之事?乱我大唐?!”
闻言愕然,大脑一片空白。
“明白了,皇后,我明白了。”
皇帝自言自语似的说着,缓步自皇后身边走过,未曾为她留步分秒,只眼神曾掠过我,慈情非常。这时,泪水似细粒闪耀的水晶一般自皇后眼眶内颗颗滑落。她妩媚笑着,目光愈发坚毅。
“阿娘!”
大殿深处跑出一个男孩,七八岁的年纪,五官与皇后甚肖。若非听声音,必要以为他是个女儿家。玉冠锦衣,贵不可言。
男孩跪在皇后身边,一头扎进她怀里。皇后抱住他,悄悄的拭去眼泪。
“又顽皮!”,皇后温柔笑说:“如何敢藏身此处!”
男孩怯怯的呜咽哭诉:“儿本是与多祚一道玩耍,藏身殿里,不意困倦,便睡在那屏风之后。才醒,便听混人谏言阿耶废后。儿实在害怕!不敢步出拜见阿耶!”
皇后轻抚他后脑勺,依旧笑道:“怕甚么!但有风雨来,阿娘为显儿遮挡!但有明枪暗箭,阿娘也决计能保显儿性命无虞!”
大唐。皇宫。废后。上官仪。显儿。
彻底明白现状的我放声悲哭,回响缭绕大殿,倒着实把她母子二人吓了一跳。
男孩赶紧抱起我,极熟练的轻轻摇晃着:“阿妹不哭,阿妹不哭。”
不哭?如何能不哭!我现在只想大哭!只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终于知道我穿越到了哪个朝代!终于知道我生在了谁家!也终于知道我如今是谁!
最正确不过的时期,我与他必能相遇!不必费尽心机思考如何进入皇宫寻他!不必苦思冥想如何才能与他拉近关系!甚至我可以百分百确信,我们的关系在未来数十年里都将十分亲密!亲密无间!我们会一起生活!一起成长!
一边哭着,我委屈的斜了一眼正抱着我好心安抚我的男孩,显儿,李显,惧内昏庸的唐中宗李显。我的哥哥。而我所爱之人,如今亦是我的哥哥,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我无法不感到绝望,为什么会是这样!我选择相信月老婆婆,明明我已经放弃了一切,为爱而来,可为什么她给我的是这般惨痛结果!这和一千三百年后的我又有什么区别!仍旧无法爱他!而且更可怕的是,天天看着他,却只能把爱意深埋心中,一世不得放纵感情!
我宁愿自己现在是一贫如洗的农家女,又或是最低贱不过的妓人,即便拥有这两个被世人耻笑唾骂的身份,我都可以正大光明的爱他!只恨自己现在是个没力气也无法行路的婴儿,否则我一定撞墙而死!宁肯放弃这与他相遇的唯一机会!
皇后,不,伟大的则天皇后武媚,她缓缓起身,从李显的手中接过我,单手抱在自己怀中。
“月晚,你也怕么?不怕,不要怕。”
武媚用空着的手拉李显站起,母子三人向殿门一路行去。
“明日记得礼拜新学士。”
“可上官。。。”
“你听不到么?阿娘说了,会有新学士教你读书。”
“是。”
“乖,要听阿娘的话。”
殿外,十余个等候的阉宦、宫娥齐齐跪地。
“殿下!”
武媚浅笑:“如何你们都为我担心?且放心吧,陛下为君,我必为后。大唐后宫,只容得下武氏一人!”
“殿下智慧!”
我仍在哭,眼睛却只望着武媚。
中华唯一女帝,与她相识不过片刻时光,便见识了她纯熟精湛的政/治/手段。寥寥数句,保得自己后冠,保得儿女前途,借皇帝,不,借高宗李治之手废杀李忠、上官仪等人,让长子李弘的储君之位更加稳固。应该感到幸运吗?万幸她是我的母亲,而我也非她的敌人?可是,我以后应该怎么做?一个普通的会跟母亲撒娇、偶尔顶撞母亲的女儿?还是要时刻揣测她的心意?迎合她的意思?我真的不知道。
一行人沿飞廊复道缓缓走着,李显道冷,直要乘步辇。
武媚摇头:“走一走吧,阿娘想走一走。天冷些好,头脑清楚一些。”
“是。”。李显有点不情愿。
好一阵子,我已哭累正昏昏欲睡,忽闻武媚微惊:“旭轮!你方才。。。已然入睡了啊!”
两三岁的懵懂孩童,眉目疏朗,清眸澄澈。尺长墨发闲乱的铺散肩头,拥着一袭保暖华贵的赤色锦裘。身侧各站一位十六七岁的秀丽宫娥,神情拘谨。另有乌泱泱不可计数的宫娥侍立于辉煌正殿外的两侧回廊内。
我怔怔看他,眼泪滴滴垂落。他也望着我哭,十分伤心。李显急忙跑去,蹲在他身前,轻轻的为他擦泪。
“阿娘,必是阿弟又想阿妹!他总要靠着她才能安睡!”
武媚遂以眼神询问宫娥,宫娥忙道:“确是如此!殷王梦中哭醒,不见了殿下和公主,再不肯睡,直往外跑。婢子们就要拦不住了。”
“哎呀,”,武媚慈爱笑道:“旭轮啊,你可。。。啧,如今倒还好,便由得汝兄妹二人厮混一处,再过数载,阿妹长大了,又怎好。。。唉呀!”
孩童,不,我爱的人难过泣道:“阿娘不要我了!阿妹不要我了!”
把我交给李显,武媚抱起了他。
“进殿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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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8月左右开坑写文,这大概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更文,自己都想哭。
没办法,听朋友的建议,准备加入一个新角色,顺便捉虫什么的。
可能会锁一些章节,希望新老朋友们见谅。谢谢。
陆曼于墨尔本
2017年6月4日零点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