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银甲
三十三、银甲
银甲书生倏然间见到来人,有些不可思议,终于开了口,“靳王殿下。”
薛敬微微一怔,“你认识我?”
幽谷中的雾气似乎被厮杀中的血气染红,那银甲书生在漫漫血雾中冲着薛敬轻声笑了笑,随后快速收枪,向他猛然再次刺来,薛敬早有准备,迎着他刺过来的长|枪,急速将刀绾了花,用刀刃克制对方的枪头,枪头一头扎进了薛敬短刀的铁缝中,枪缨在高速的旋转中缠入了刀缝——
“呀!”
银甲书生未料到薛敬的短刀与别的刀不同,刀刃中间开缝,竟然将他的枪头卷入,马尾毛制的枪缨本身兼有剑穗刀衣的效果,却如今,在薛敬的刀下变得碍手碍脚,银甲书生在这能动未动之间猛地回抽,不料,薛敬也在他动作的须臾,尽力猛推,银甲书生的长|枪几乎是带着他的身体蓦地向后一耸,不宽不窄的断崖成了弹绳,他将自己瞬然间撞在了身后的山石上——
“呃啊……”
银枪抽出的后坐力不可小觑,枪杆尾部的枪樽尖锐无比,却在银甲书生撞向山石的瞬间,反向弹出,正好卡在山石裂缝中,他低喝一声,抽出枪尾,枪樽却因为力道过猛,而与枪杆分裂,被硬生生地留在了石缝中。
薛敬走近几步,在血雾中逐渐看清那银甲书生的脸,那人脸上的鞭痕终于开始渗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你是呼尔杀手下的人?”
银甲书生冲薛敬笑了笑,但自始至终没有自报家门,他的枪断了一截,却也不去理会,而是从腰间抽出了软刀,再次迎着薛敬的刀锋冲了上去。
薛敬未料得银甲书生腰间还藏有软刀,碰撞刀锋的瞬间,薛敬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刀锋横扫,却没想到,那刀锋碰着软刀后,软刀刀口打弯,刀锋蹭着薛敬的手臂轻飘飘地划过——
只听“刺啦……”一声——
那软刀锋利无比,即刻划破了薛敬的臂护,薛敬退后两步,闪躲开来,才不至于被那飘忽不定、毫无方向的软刀再次伤到。
随后,有几名鸿鹄士兵扬声相助,向着银甲书生便冲杀过来,薛敬快速高喝一声,“当心!!”
只见那银甲书生划破迷雾,几乎在旋转的同时,软刀像劲鞭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划破了他们的喉口,那些人倒地的瞬间,几乎看不见喉咙上的血痕。
那边,葛笑和陆荣应敌,逼仄的山道,抬头难见天光。
可是,黎明确实来了,漆黑的山野在曙光之间化成了血红色,朝阳将山石染尽,却仍旧化不去浓重的迷雾。
“老六!!饮血营就在最后!”葛笑杀了身边一名顽敌后,猛冲过来,“你没事吧?!”
薛敬与葛笑背对背应敌,“没事!”
“看来殿下对我饮血营很有兴趣。”那银甲书生收回软刀,回身看着薛敬,“那我就让殿下亲眼看一看,什么是饮血夹。催杀——!”
只听得“催杀”二字出口,但见不远处众人列队——
“呃啊!!”
陆荣几个回刀,大开大合间,也将身前几个敌军挡开,正要扑过来帮助葛笑应敌,却在此时听迷雾后一排重甲兵“喝喝”两声,陡然之间,耳中传来竹节生长之时,发出的“咔咔”的响动——
这声音一旦传进耳朵,霎时让陆荣全身一凛,迷雾浓重,他看不见薛敬和葛笑的具体方位,就只能对着葛他二人的方向大叫,“闪避!!!小心!!”
耳听竹裂之声增大,几乎在整个山谷中升起不曾间断的回声。
“不好!!”薛敬脸色一变,抓着身后的葛笑,“哥!快躲!快躲!!!!”
此刻,饮血营横排列队,几乎将整个山口都封住了。
紧接着,只听“砰砰砰”几声震耳轰鸣,饮血营终于在后方出击了——
陡然之间,那银色的梅型血夹像是夺命的幽谷之火,在迷雾中四散旋转,几乎就在人还未反应的瞬间,就狠狠扎进了人的身体里——
第一声惨叫声就砸在薛敬的耳边,那人被飞出的夹子扎进喉部,他的背脊猛地撞向山石,倒在了薛敬的脚边,只见他痉挛地在地上挣扎了片刻,喉间没入的饮血夹像是闻着血往深处钻入的蚂蟥,顷刻之间就在那人的喉间绽放出一朵深红色的腊梅——梅蕊初开的瞬间,带着刺的小针针口迅速反转,以极快的速度搅烂了那人的喉管,在那人几个窒息痛苦的痉挛之后,便彻底断了气。
可接下来才是最骇人的一幕——那饮血夹进入他的皮肉后,并没有立刻停止旋转,而是在那人倒地断气之后继续搅弄那人喉间的皮肉,直到将他早已断裂的喉管彻底搅烂,最后在伤口处转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腊梅,紧接着,花瓣旋转绽放,梅蕊上细碎的毒刺猛地扒紧了那人的锁骨,倒刺反向一扣,顷刻间紧紧地抓在了那人的骨头上,这才彻底安稳下来。
那些绽放的“幽谷之花”好似夺命的幽魂,在这“一线天”中旋转如飘絮,没有方向,无谓目标——花开五瓣,见血封喉。
“退!快退!!”薛敬往后退了一步,当机立断,“往山口退!山口有援兵!快!!!”
葛笑也被这“漫天飘絮”震撼了,他握着刀的手心生出细汗,回头看了一眼薛敬,颤抖着声音快速说,“老六,哥哥错了,哥哥不该鲁莽出兵,你必须活着出去,上马,别回头!!”
就在薛敬忽然反应过来的瞬间,葛笑就已经出击了,只见他在地上翻滚了几次,险险避开了几枚夹子的猛攻,在那乱刀杀来的同时,一把抓住了眼前的马缰,只听声马儿引颈嘶鸣之声,葛笑猝然间翻身上马,匍匐在马背上——
“驾!”
“哥……不、不要!!!”
葛笑猛甩劲鞭,马儿扬蹄飞奔,一路踢开了几个挡路的敌军,在奔驰过薛敬身边时,葛笑忽然探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呀!!”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猛地将薛敬提上马背,嘶吼道,“老六,跑!!”
薛敬猝不及防间被葛笑拉上马背,可那人却在薛敬上马的同时,翻身而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直翻至那银甲书生的身前——
“妈的,老子今天擒贼先擒王!!”
那马儿受了惊,扬蹄狂奔,薛敬一路匍匐在马上,耳听身后不断传来的击杀声,在心下暗骂一声,猛地回身,调转马头——
“呀!”
只见他一跃而起,借着战马奔跑的助力,猛地一踩马鞍,在空中旋转翻,只几个回合,便旋至银甲书生身前。
“他娘的,你怎么不跑!”葛笑大叫一声。
薛敬冷冰冰地看了一眼葛笑,低吼一声,“上!”
那银甲书生也未料得靳王回杀个回马枪,他一人不敌两人,便朝身后的饮血夹高喝一声——
“催杀——”
忽然,一黑甲兵从碎落的山石后猛然闪出,定身在薛敬身后——
葛笑回头一看,吓得怪叫一声,“老六,小心身后!!”
薛敬猝然间回头——
“催杀。”
那黑甲兵与靳王四目相对,只咫尺相距,只见他的手指着靳王的心脏猛然抬起,他的手是黑色的铁手,掌心赫然一朵含苞待放的腊梅突然间旋转起来——
“不……不要!!!”
葛笑扑将不及,那黑甲兵忽然看向薛敬身后的银甲书生,被面具遮住的五官看不出神色,却见他的头稍稍斜了一下,只听得“碰”地一声——
“呃……”
薛敬的身体就如飘散的飞絮,被那近身射出的暗器当胸袭来,砸落在身后几丈远的山石上——
“老六!!老六!!!”葛笑不管不顾地疯跑过去,一把拖住薛敬的身体,“老六!!”
只见他的胸甲破开了一个裂洞,薛敬全身痉挛似地挣扎了片刻,口中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咳咳……”
葛笑吓得魂飞魄散,“老六,你怎么样?!说句话!!”
薛敬难耐地捂着心口,摸了摸那被“饮血夹”搅弄的皮肉,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口完好无损,并没有被方才那黑甲兵掌心射出的饮血夹所伤。
葛笑见他难耐地挣扎痛呼,整个人陷入癫狂,眼泪都恨不得飙飞出来,“他死了,你也别想活!”
葛笑嘶吼一声,猛然要冲,手臂却忽然被薛敬扯住,“哥……”
葛笑连忙转身抓住他,一把见他抱进怀里,“老六,你没事吧?”
“……”薛敬被撞的后心像被砧板碾过一样,痛哼道,“空的……”
“什么!?”
那银甲书生在渐渐被驱散的血雾中慢慢走过来,葛笑横刀在前,战心又起,却被薛敬一把扯住,示意他退后。
“靳王殿下。”
那银甲书生的声音极软,似乎带着不忍拒绝的亲切感,薛敬缓缓起身,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方才……为何不杀?”
那银甲书生慢慢道,“今日并不想杀了殿下,殿下只是想看我饮血夹是如何作战的,在下便如了您的意。”
在薛敬和葛笑冷冰冰的注视之下,那银甲书生站起身,冲着身后还在鏖战的黑甲军一声高喝,“收阵!”
饮血营领命收兵,迅速撤回银甲书生身后。
“今日以这种方式见到殿下,实在有些唐突。”银甲书生抬起手,抱拳颔首,“以后咱们还会见面的。”
那银甲书生不再恋战,而是走近薛敬身前——
“你干什么!”葛笑往前一挡,正好隔断了那人的去路。
薛敬却凛眉往前近了一步,“五哥。”
葛笑看了他一眼,错身往边上一站,手中的刀却随时准备出击。
薛敬与那银甲书生面对面站着,银甲书生冲他微微一笑,“殿下好胆魄,为了兄弟独闯一线天。”
“你到底是谁?”薛敬低声问道。
那银甲书生对着他抱拳欠身,行了个礼,然后将手心向上,做了一个摊展的动作,薛敬双眉微蹙,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手心。
那银甲书生行完礼,便转身翻身上了马,“小名无足挂齿。往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在下定然相助,不过……届时,还请殿下一人前往。”
说罢,银甲书生高喝一声,紧跟着,重甲开道,不一会儿,饮血营便在逼仄闭的甬道中撤得无影无踪。
血色幽谷,碎石满地。
薛敬扶着山壁猛然一个趔趄,好在葛笑反应迅速,急忙稳住了他的身体,“老六……”
薛敬看了他一眼,猛地掀起手臂,一把将他甩开。
葛笑痛心疾首,连忙跟上去,“哥哥错了,你打我,你打死我吧。”
薛敬回头看着他,怒火终于彻底燃起来,“哥,你逞英雄都逞到我头上了。”
葛笑低着头,委屈巴巴地凑过去,“哥错了。”
此时,陆荣赶着马终于从远处跑过来,他急急忙忙地翻身下马,快速跑到两人身前,“饮血营的人撤了,我们的人马上就上来!”
薛敬点了点头,缓慢地走了几步,在那被饮血夹重击而死的兄弟身边蹲下身,皱着眉检查那人的伤口,一边查看一边问二人,“你们怎么追上来的?”
葛笑连忙道,“从千丈崖下来,我们和你四哥就分兵了,他带着五十人往灵犀渡口牵线,我和老陆,还有你那个部下刘鹤青一起,带着人去幽州。为免打草惊蛇,又怕引起城中百姓的恐慌,我们没敢靠城门太近,就隐在城外靠近千丈崖的那片山丘后面。昨夜,崖底遇见敌兵,我和你三哥就带着两百人前去打探,却发现,那两伙敌军在起争执,太远了,又看不清,他们差点起杀机,我们也就没跟过去。后来他们也没真打起来,那银甲书生带着那帮黑甲战士就走了,我一看他们人不多,就老三带着人追了上去。”
“那你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陆荣道,“在揽渡河的一个急弯处,我们打过一场小战,但是那些人没亮出饮血夹,我们也是打得不痛不痒。人家没打算真跟你打,我想着差不多也就得了,但是……”
葛笑上前一步,接口道,“我心急,就想跟上去瞧瞧,顺便弄清楚那些夹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否则以后每次遇见,都被他们牵着鼻子打。随后我就……”
“你就带着他们追了上去,一路追到了这里。”薛敬怒意不减,冷冷地看着葛笑,“哥,你知不知道,方才若不是那个银甲将军手下留情,咱们这些人,今天都得命丧此处。”
葛笑低下头,偷摸看了一眼身边的陆荣,陆老三忍痛闪了两步,今日定要宁死不屈,好让葛笑好好挨顿骂。
“那个人到底是谁?”葛笑像转移薛敬的注意力,却被他瞪着自己的目光吓得脖子一凉,“嘿嘿……老六,你别这样盯着我,哥哥害怕。”
薛敬伸出手,揽着葛笑的肩膀,冷冰冰地笑了笑,低声在他耳边说,“哥,打个商量,日后若是再有这种事,你就自个跪着去跟二爷求情,我们几个没人疼你。”
葛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六爷一声冷笑,他连忙摆了摆手,“别别别吧,哥错了,求您大人有大量……”
“……”薛敬听着他忙不迭地求情,心里那团火好像终于灭了一半。
陆荣倒是真得被薛敬说的担忧起来,“老六,老五这么回去,会不会挨鞭子啊。”
薛敬想了片刻,又看了一眼脚下躺着的尸体,深深叹气道,“一顿鞭子,让他涨涨记性,倒也不冤,是不是,五哥?”
葛笑蓦地瑟缩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薛敬对着那两扇对开的山口,话头忽然一转,“不过五哥,也多亏了你这一战。”
葛笑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一时间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
薛敬低头看了一眼心口破开的战甲,想起方才那名黑甲兵掌心的梅型图案——那里射出的饮血夹有着摧枯拉朽之势,几乎凌驾于他所熟知的一切兵刃之上,果然如二爷所说,饮血夹的力道极烈,且难以挡避。
葛笑无意间追击饮血营至此,点燃的这一炮,倒是将那口带血的锅掀开了盖子的一角,里头是好是烂,好像终于寻得了初见端倪机会,凡事从两面来看,倒也并非坏事。
“哥,你的战衣还用吗?”
葛笑一愣,“什么?”
“借来用用,好不好?”
“好好,你要啥哥都给。”葛笑刚将身上的战甲解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问他,“欸?你要我的战衣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