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六章 逆浪
四三六、逆浪
许久许久,热烫的气息萦绕舌尖,于漫天血雾中反复沉沦,两心相融,终于撕都撕不开。
二爷含着急切的细喘,也有些情动。
耳尖血痣犹如扯出血丝,几欲滴落,似乎是被那人热络的舌尖,拼命磨碾出痧一样。
激烈的喘声在逼仄的甬道中或跌或撞,砸进彼此的耳朵里,绵延成令人恍惚的柔情,让人弥足深陷,欲生欲死。
“别……咳咳……”烟尘猛然荡如鼻息,二爷忙推开他,忍不住咳起来。
薛敬怕这样压着,背后石砾真硌了他,便托着他的身体翻了个身,换成自己斜倚墙壁,逼他楔子般钉在自己身上。
这姿势就略有些过分了。
二爷皱了皱眉,有意识地分开些许,难耐地推开他,“鹿山的事,你没有话说?”
薛敬暗暗一笑,“二爷说过,生杀帐里的事,不许旁人插手。那个位子是你的,你愿让谁就让谁,我可管不了。”
“……”
薛敬不由分说攥着他的侧腰,又将他扣近些,调笑道,“寨子里乱七八糟那么多破事,你不坐主位也好,少操些心,每天还能跟我多睡些时辰。”
说着又浑凑上来要亲,却被二爷忍无可忍推开,“过分了。”
“过分?”薛敬大言不惭一笑,挑着下巴往耳室方向一指,“劈棺掘墓的事我都干了,还有什么我不敢?”
二爷调整了一下呼吸,正色提醒,“亡城未收,尸骨未寒。”
薛敬一震,忙托着二爷稳稳放在地上。又从地上捡起那团包好的战甲,递到他手中。
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叮嘱的话都省了。
“你怎么……”
“什么怎么?”
“怎么今日不啰嗦了?”
言下之意:平日里耍惨卖乖那套手段,怎么今日就省了?
薛敬忍笑一阵,无奈道,“我怎么听上去,二爷还颇感遗憾,甚至怀念我这没规没矩的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手心沿着二爷尾椎骨直转身前,甚至贴着他紧缠的衣襟钻入寝衣,隔着薄薄的软缎不知死活地揉着他的小腹。
“别……”二爷隔着衣服,慌忙间按住他的手,一时心猿意马,也不知自己在求索些什么,只觉这人手心柔暖慰贴,根本舍不得他拿出来。
薛敬认真地瞧着他,那双眉眼深邃又强忍,还始终带着一抹是非不分的柔情。
“你说的对——亡城未收,尸骨未寒。我若总无时无刻惦念私情,就有点太不是东西了。”薛敬这才彻底放开他,将手心从他的衣服里依依不舍地拿出来,“既然家贼要你我二人亲自料理,那总要告诉我你预留的后招吧。另外,引燃‘西雷’这一战,你说过要与我一起,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全凭二爷吩咐。”
二爷直起身,略整了一下衣襟,环臂抱在胸前,靠回石壁上,片刻后忽然开口,“我把谢冲留给你。”
薛敬神色微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二爷长舒一口气,暗暗道,“谢冲,可以信任。”
薛敬狐疑道,“可谢冲言语之间,更向着太子。”
二爷点了点头,意有所指道,“行走仕途无所依傍,是活不下去的。想在承恩阁那滩浑水里混出个人样,多多少少要学会近墨者黑。”
薛敬冷不防酸道,“二爷这是要在我这里为谢冲‘抬轿子’。”
“非也。”二爷再凑近一点,交颈至薛敬耳畔,贴着他耳尖说,“我是想你身侧多一员效力京师的猛将。”
薛敬侧目瞄着他,不可思议道,“你要我招安谢冲——现任承恩阁金云总使,太子銮驾前的红人。”
二爷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薛敬长叹一声,无奈道,“我的二将军啊,你是不是忘了,他可曾带人灭了烛山,和祝龙有世仇;他还曾检举过方怀远私造文契一案,跟五哥、顾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谢冲虽然曾是‘天骑三’,但他已被燕云十八骑除名,跟你们这些人早就没有瓜葛了。他念及与你是故交,此番云州之战确实贡献了十足的战力,但据他自己所说,也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密令。他这人是黑是白我实在摸不清楚,若贸然招抚,不怕适得其反吗?”
二爷冷不防笑了一下,“你也说了,那是‘据他自己所说’。”
薛敬疑惑,“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谢冲若全然是奉太子密令前来云州营救你,那他事先何必非要转弯去一次三岔口,将你四哥五哥救下后,再冒险于云州闹市保下阿灵,还非要掐准时限,将她送来格子坞?”二爷顿了一下,又道,“你那太子哥哥明面上专行好事,背地里的手段可没少使。将镇北军营搞得乌烟瘴气的那几个老东西,难道真就是他左右不了淳王异党,偏为给他们做做样子而不得已派来的人吗?”
又压低了声音提醒,“你那太子哥哥可是南朝储君,是未来天子。他若真想你问鼎三州,何必非派出几个要人命的老毒物,还要他们想方设法,偏去拆陈寿平的台?殿下,你要谨记一点——我那师兄自始至终,可都是向着你的。”
薛敬眼波一惊。
二爷又道,“太子明面上为了帮你,实则暗地里的手段都是朝着镇北军营。他这样做目的有二——一来是为给你设置障碍,延缓你‘问鼎三州’的时间;二来,是为试探陈寿平,看他对你的立场是否雷打不动。若我那师兄当初有哪怕半分动摇,如今的三州格局可就不是眼下这副样子了。”
薛敬倒吸一口冷气,顿时一阵心惊肉跳,“我没想到这一层。”
“无妨。”二爷浅笑道,“有我在,这些心思和算计你只需过耳,无需制心。”
薛敬心绪翻腾,握住他的手,“所以你的意思是,谢冲此番前来北境,大多出于私心,不为公干。”
二爷点了点头,“三哥还留着当年我送他格子坞的那枚钥匙,连绑钥匙的红缨都没丢——谢冲,他是个念旧的人。”
薛敬一时间沉默。
“另外,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谢冲与祝龙、老五和顾棠有世仇——”二爷微微眯眼,“可我要的,就是他与如今你手下这些能将有世仇。”
“这又是为什么?”
二爷语声轻浅,语气却沈重,“因为你要招抚的这人最好完完全全站在你的对立面,与你的立场相悖——只有明面上与你不是一条心,他才能在靖□□堂中,帮你摸出这件事背后的引线。”
“‘靖□□堂中的引线’?”薛敬震惊道,“你是怀疑,穹顶地陵背后的势力已经坐上了南朝举足轻重的位子,甚至位高权重?”
“并非怀疑,是笃定。”二爷低声说,“殿下,你再瞧一眼这座地陵中腾起浓烟的地方,再看看咱们此时所在的位置。”
薛敬猝然间回眸,往砸落巨石的胄坑看去。
“我之所见皆有路隐。”二爷隐晦地说。
“……”
“我想,咱们如今能看见的,都是背后那人故意想你、我和谢冲看到的。谢冲带来的关于五王过往的史案并不完全,但他误以为自己查到的信息是全的,于是咱们也就听之信之了。但你我心里要明白,这座地宫里分明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是‘那个人’不愿咱们继续查了。所以你看,方才你一劈棺,头顶巨石立时落下,连索桥都被人劈断了。他们宁肯拼上将整个地陵毁灭的决心,也不愿咱们碰不该碰的东西。”
二爷凑近一些,贴着他耳边问,“那‘蝙蝠绕祥云’的暗纹究竟是什么意思?五王何以同九龙门上的飞龙一样,统统被挖去双眼,并葬在了根本不符合他们身份的南侧耳室里?还有,这座地宫的主室在哪?又葬着谁?”
薛敬紧紧蹙眉,心里打鼓似的一阵急跳。
是啊,这一切意外发生的时机太过巧合,巧合到甚至他自己已陷入这被人编好的漩涡里,都毫不自知。甚至还任凭狂风逆卷,彻底失去了对此件事中诸多疑点的基本判断力。
“你说的‘那个人’指的是……”
二爷隐约抬眸,意有所指道,“如今你我只闻鬼门刀主,那‘云首’呢?”
薛敬深吸一口气,惊疑未定的思绪仿佛终于得了印证一般,谨慎道,“可是季卿,我怎么觉得那所谓的‘云首’根本就不存在。若这人仅仅是五王余党编排出的一个幌子,是为转移所有人的视线,故意摆出一尊蜡像当成傀儡,好欺上瞒下,掩人耳目呢?”
二爷扯着一丝绷至极致的寒笑,一字一顿道,“那也要撕开这座恶冢的血皮,亲眼瞧瞧那尊‘蜡像’长得什么模样。”
薛敬吓了一跳,忙攥紧他的手腕,“别疯!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你我兵分两路,里应外合,将多年来藏在家里的两匹孤狼抓出来,顺便试着牵引出他们背后真正的势力。”二爷拍了拍薛敬的手背,顺手将一个荷包塞进他手心,“附耳过来。”
中轴线上,激战仍在继续。
谢冲和徐济荣各领数十名金云使左右夹击,硬是拼着金云软剑的战力将百名鬼门刀客挡在了中轴线的石阶上。
“鬼门刀客还余多少,怎么杀不完!”徐济荣一边拆招,一边冲另一侧正恶战的谢冲问道。
谢冲朝九龙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一沉。一层贴着一层攻进中轴的刀客犹如灾蝗,也不知是从地底那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好像坐等收网一般,哪怕拼上全部战力,也势要将所有人困死在穹顶。
“继续杀——!”谢冲咬紧牙关,厉声下令。
金云使仅凭总使号令,无不全力拼杀,无一人丧胆。
然而双方已经恶战了将近半个时辰,金云软剑再是强悍,也抵不住敌人不见尽数的层层扑杀。徐济荣那边首先挡不住了,他身边两名金云使被飞来的暗刀扎进后背,不住后退的同时,又被空中荡过来的铁块砸中后背,“砰”地一下,两人惨叫几声,被掀飞进不见底的深渊里。
“退后!!”谢冲高喝一声。
一旦出现亡兵,就犹如堤坝被蚁穴滋出一个豁口,立时洪灾来袭,将原本坚固的堤坝瞬间冲击得四分五裂。
逐渐,金云使落入下风。
徐济荣也受了些轻伤,他将心一横,咬着牙朝着一众刀客杀了过去,不消片刻,手臂又被铃刀划出无处血道。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徐济荣仗剑低吼,“总使,你先撤!我和兄弟们断后!”
谢冲被他近乎撕裂的吼声猛然间震了一下,拼着所剩无几的气力冲了过去,帮徐济荣等人挡下了几名刀客的近身重击。
若没有援兵,即便金云使所向披靡,也再难撑住了……
就在此时,通往上层的九道铁门依次打开,一批身着囚衣的“援兵”冲进了中轴线。他们都是这些年被关押在此的囚徒——来自南、北两朝各地,或戴罪、会顶罪、或稀里糊涂被人贱卖到这里。穹顶里住着的刀客就像是能断人生死大罪的判官,能随时随地置他们于死地。
因此,忽然被无罪释放的“鬼囚”简直如被天上掉下来的肉饼砸中,原本以为死不足惜的肉身一旦遇见“还阳”的生门,四分五裂的魂魄骤然归体,便立时抛却生死,只记得向鬼市里那些手握生杀之权的“判官”复仇。
于是,通顶的九道石门一开,为三千六百名将死之辈铺就了一条逃出生天的“还阳路”。
谢冲于鲜血淋漓的击杀中猛然回头,只见西侧通顶的旋梯成了一道倾泻而下的人流瀑布,不断有囚徒疯吼着冲下来,宁死不屈地冲进战局。
而站在旋梯尽头、为这些复仇者打开最后一道牢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顾棠。
他手握铃刀,却与周身那些泛滥成灾的“刀蝗”不同,他就像一只从这片鬼狱中焚火重生的丹鹤。
谢冲定了定神,血腥气蔓延鼻息和唇齿,他浑身脱力,脑中一团乱麻,几乎已记不清上一次遇见顾棠是什么情形。
——那该是十一年前帝京的八仙桥。
那夜深寒,刚刚下过一场难得一见的春雪。
谢冲恍惚间使劲晃了晃头,再往高处看,却已不见顾棠的身影。而身前的战局发生突变,那些囚徒冲进来后,甚至比金云使冲杀的步子还要勇猛百倍。他们中大多数人手无寸铁,但凭一副血肉之躯将一众刀客裹住,全然不在乎对方会将自己的身体撕成四分五裂的血豆腐。
一时间,血丝喷溅,将穹顶中轴铺成一条满是血骨的修罗道。
金云使得了增援,信心倍增,再次杀向重围。
鬼门刀客大约也未料得靳王义军竟还有后招,拼尽全力的同时,只听有人大吼一声——“落抟龙石!”
紧接着,石门重重落地的动作传来炸声,震得整个穹顶“嗡嗡”剧震。
血肉模糊的尸骨堆积如山,将中轴垒出两扇不断堆叠升起的肉墙。
囚徒逆血浪而来,不见怯懦,无人退缩——只为复仇。
抟龙石比九龙石门高出数丈,被百根石索坠着、沿着石壁从九龙门上方的天顶缓慢坠落。
“不好!!那大石头一旦落下,咱们就彻底出不去了,快冲出去!!”谢冲朝徐济荣等人低吼一声,率先朝着正下坠的石门冲去。
然而,挡住他的鬼门刀客杀红了眼,放弃了围攻囚徒,转攻已致残血的金云使。谢冲一时被数把铃刀挡住了去路,根本冲不过去。再说,金云软剑使尽巧力,剑身太过轻薄,也全然顶不住千斤重的抟龙石。
忽然,一道劲风身侧掠过,顾棠越过谢冲,挡在他了他身前。
铃刀与铃刀相碰,溅出满眼火花。
此刻黑烟聚拢,再次笼罩整个地陵。
金云使自顾不暇,伤兵越来越多。谢冲脚下一绊,整个人从崖边倾斜出去。正当他以为自己快要同方才两名坠崖的同伴一个下场时,只觉后仰的姿势骤停,整个人被一股猛劲拽离了断裂的石崖。
谢冲愕然一惊,定睛一看,竟是顾棠从生死边缘将他一把捞了上来。
“是你——”谢冲不可思议地问,“你竟救我!”
顾棠咬紧牙,充血的眼光死死地盯着他,“我问你,当年靖天八仙桥,给方怀远送出城令的黑衣人是不是你!”
谢冲一怔。
“是不是!”顾棠拽进他的领子,厉声问。
谢冲依旧不答。
“方怀远是拿了你给他的出城令,才将载着我的马车成功通过御林军的层层筛查,将我成功营救出城,是你——”
谢冲嗓音嘶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陈年旧事,谢某人早就忘了。要杀便杀,何必多此一举!”
“好!”顾棠发狠急喘,阴恻恻地说,“既如此,那顾某成全你!带着你那脏兮兮的金云软剑,到地底下为方怀远赎罪吧!”
谢冲只觉腰间一紧,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他便被顾棠拽着衣领狠狠一推——
他整个人立刻如同一只被迫起飞的风筝,从中轴线的石崖纵深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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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520,宝宝们520快落~520怎么能不撒糖,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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