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危城

第八十五章 危城

八十五、危城

丁奎没功夫坐轿子,他穿过疾雨,一路跑到了总兵府,踹开了卓缙文的房门。

“卓缙文!你怎么回事,你怎么没和我商量,就私自换城坊兵!”见卓缙文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丁奎更是恼火,“卓总兵,本官正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卓缙文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对丁大人说,“丁大人,我觉得你搞错了,你是衙门的,我是总兵府的,你管好城里的民,我管好城楼上的兵,我没去干预你办案,你何必来问我增兵呢?”

“你!卓缙文,你这是什么意思?本朝自古以来,军民不分家,遇见强敌来攻,知府衙门和城总兵府向来同仇敌忾,有难同当,你却每每与我对着干!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卓缙文冷笑了一下,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丁大人,我总兵府调配城坊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可能回回都过你知府大人的眼,再说了,你带过兵,抵御过一场大仗么?”

“你!”

“还有,你方才说知府衙门和总兵府向来同仇敌忾,那我就想问问丁大人,上个月幽州城被上万刁民围攻,我为了幽州城的安危,也为了你丁大人头上的这顶乌纱帽,要出兵镇压,可是你当时是什么态度?呵,你当时可没有与我站在同一战线上,而是按住我要出兵的刀,强缓了三天的时限!丁大人,我且问问您,像那样危机的情况,你都未与我同仇敌忾,如今城坊换兵,我为什么要与你商量?”

丁奎怒不可竭地低吼,“卓缙文,你这是强词夺理!你将老兵全部换走,到底是出于公立,还是出于你的私心!”

“丁奎!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卓缙文脸色一变,声音也跟着提高,“在你眼中,难道守卫我朝疆土是儿戏之事!我卓缙文从没为过自己,都是为了幽州而战!”

卓缙文走了几步,走到丁奎身前,冲门外的士兵下令,“来人,准备一顶轿子,送丁大人回府,最近幽州城要变天,丁大人和他的家眷还是不要私自出门了。”

门外的士兵立刻走了进来,扯住丁奎的胳膊,想将他拉离此地。

丁奎挣动了一下没挣开,只能对着卓缙文怒吼,“姓卓的,你什么意思?!你要禁本官的足?!”

卓缙文走到他面前,冲着他阴冷地笑了一下,“本将只是想保护丁大人,而且,本将怀疑丁大人的衙门里混进了北边的野狼,出于对幽州城的安危考虑,本将准备将您身边的侍卫,全部换成总兵府的人。”

“你!卓缙文,你大胆!卓缙文!”

丁奎几乎是被几个士兵夹着腋下,提出总兵府的,卓缙文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冲着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卫问,“不是派人去请郭大人了么?怎么还没过来。”

“回禀总兵大人,刚才派去的人回来说,郭大人这两日有要事处理,暂时过不来。”

“哼!什么有要事,他一个外派到幽州的京官,成日游手好闲,能有什么要事,分明是不愿在此时见我。”卓缙文咬了咬牙,正好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惊雷,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地说,“备马,随我去天风驿站!”

然而他刚要迈出的脚步被那个士兵一挡,“卓总兵,郭大人说了,守城的事他帮不上忙,就算您亲自过去,他最多只能陪您喝喝酒。”

卓缙文转头盯着那士兵,咬着牙说,“我说了,备马。”

丁奎是被几个卓缙文派的士兵送回知府衙门的。

夜雨之中,丁大人亲眼看见自己衙门口放岗的士兵被总兵府的人取代,他阻挡不成,便只能眼睁睁任由卓缙文将自己的刀硬生生地扎进了知府衙门里,丁奎无可奈何,连出行都会被一五一十地过问。

一时间,幽州城暗流汹涌,成了一座风雨飘摇的危城,孤零零地坐镇北方,在劲敌来袭之前苟延残喘,与遥不可及的伦州城成了最后两个相互关联的难兄难弟。

忽然,窗外传来响动,成群的人从中街跑过,那脚步声在极远的地方都能听见。

陆荣快步走进屋子,对二爷说,“二爷,是中街上换岗哨了,老五去盯着丁老头了,暂时还没传来动静。”

二爷想了想,对陆荣说,“你再派人盯着去,有任何动静,迅速来报。”

陆荣点了点头,立刻大步走了出去。

蓝舟此时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他只在前半夜回屋里休息了片刻,就又急急忙忙地来到了二爷房中,无论怎么劝,他都不肯离开。二爷便不再催他了,只能任由他守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盯着自己。

此时,葛笑终于从外面赶了回来,带回了最麻烦的消息——

“二爷,卓缙文不光换了城坊的兵,连知府衙门的兵也换了,还……”

蓝舟急忙问,“还怎么?”

“还扣押了丁奎府中所有的家眷。”葛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浑身上下都像生出了无数倒刺,他咬牙说,“二爷,你一声令下,我这就去让那卓缙文彻底消失!”

“不行!”还没等二爷开口,蓝舟先一步拦住葛笑的话。

“为什么不行?!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干不了一个卓缙文?!”

“我们这样出兵,师出无名。”二爷轻声道,“毕竟,卓缙文还没有将‘反’字写在明面上,现在出兵,非但救不了幽州,还会被他反咬一口。”

葛笑急切地嚷道,“那怎么办?!那姓卓的扣了丁奎的家眷,姓丁的老东西最会耍花腔,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万一他是个贪生怕死的,回头倒戈卓缙文,到时候衙门和总兵府就是两头镇不住的狮子,咱们那会儿才是腹背受敌!”

蓝舟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冷冷警告道,“你闭嘴,回回遇见事,只你会说丧气话,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有气也给我憋回去。”

这回,葛笑却没去管蓝舟的神色,他上前一步,走到二爷身侧,低声说,“二爷,这一战,我只听您的,出兵么?”

二爷抬头看着他,片刻后,他缓定了神色,低声道,“再等一等。”

葛笑咬着牙又僵了一会儿,随后他大步走出房门,“砰”地一声,重重地将门上了。

蓝舟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后回到床边,伸手为二爷整了整身上披着的狐裘披风,低声说,“他只是将不能出兵救老六的气,都撒在自己身上了。”

“我明白。”二爷看了他一眼,有些疲累地说,“你做事稳当,遇到这样的事还能保持理智,所以有些事,我便只能交给你做。”

蓝舟神色未变,言语却冷了几分,“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了,当年若不是你,我那时说不定已经……罢了,你说吧,什么事?”

“你去帮我将流星和胡大夫找来。”

蓝舟不询不问,只是依言将两人寻来。流星一进门,便立刻跑到床边,扑进了二爷怀里,“二爷,你好点了么?”

“好多了。”二爷转头对胡仙医说,“胡大夫,你之前说过,要照顾流星。”

胡仙医愣了一下,“你这是……”

二爷对流星道,“流星,胡大夫的家人如今都不在身旁,你是他身边唯一的亲人了,一会儿你送他回药铺以后,就帮他整理整理行囊,马车就在后门,四爷最近要一趟关内办事,离幽州不不远,你正好陪着胡仙医南下,一路上好好照顾他,顺便跟着他学学药理。”

“二爷……我不能走,”流星拽着他的袖子,小声说,“二爷也需要照顾呀。”

“我没事,”二爷照常摸他的胖脸,“听话。”

“可是……”流星急得快哭了,“我为什么要走?二爷……我不走……”

胡仙医站在一旁,一时也难以应对。

二爷对胡仙医道,“胡大夫,幽州必乱。我把这孩子交给你,还请你务必护他周全。”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那枚龙鳞佩,递给胡仙医,“这是入关的保命符,北方关隘见此玉佩者,皆不敢阻拦,我让蓝舟带你们出城,你们上了马车就一路向南走,不要回头,到了河北,自会有人接应你们。老四。”

蓝舟点了点头,“二爷放心。”

胡仙医拿着玉佩,不禁诧异道,“你这是为何?”

二爷道,“就当是我拜托你此事,请胡大夫务必答应我。”

胡仙医沉沉地叹了口气,“也罢。老头子不问了,可你总得告诉我,风何时能定?”

二爷想了想,小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雪鹰飞过来落在桌上,“雪鹰识得流星的气息,待风定,我会派学鹰去寻你们,你们看见雪鹰时,就能回来了。”

流星憋着嘴,忍不住哭了起来,二爷笑着虚抱了他一下,“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又哭。只是让你去照顾几天胡爷爷,等天放晴了,就可以回来了。”

流星难过地“嗯”了一声。

二爷转头冲胡仙医道,“对了,请胡大夫留一副放血针给我。”

胡大夫心里不好受,这老头子一辈子济世救人,如今竟然束手无策,无法言喻的无力感由心底而生。

“刺络是谓消恶血,菀陈则除之,”胡仙医将一副三棱针放进二爷枕边,“伤毒一旦入心,就治不了了。”

二爷脸色惨白地笑了笑,“谢了。”

胡大夫仿佛忍了许久的一句话,一直梗在喉咙里,他心有不甘地劝道,“你膝盖里那玩意,得……”

二爷连忙抬手打断他,“孩子还在,别吓着他,快走吧。”

流星依依不舍地看着二爷,抿了抿咽不回去的眼泪,随后被胡仙医拦着肩膀,随蓝舟走出的房门。

结果,三人前脚刚走,陆荣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二爷,外头乱成了一锅粥,今夜开始幽州城彻夜宵禁,又增了一倍的巡城兵,在四处巡逻。”

“为何又突然增兵?”

“还不知道,只说是丁奎下的令。”

二爷心觉不妙,虽说两方交战之期,重城宵禁实属正常,但今夜乱得有点匪夷所思,远远地就能听见长街窄巷中传来的脚步声和高喊声。

“二爷,怎么办?”陆荣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

二爷看了一眼案上那少的可怜的战报,心底莫名添了一层忧思,“他若是不能来信,我就将信送过去。”

隔日清晨,那只从没离开过家的雪鹰接到了此生第一个任务,它的脚上绑着战信,扇着翅膀,在天上盘旋几圈然后朝着正北方展翅而翔。

回头岭那涟涟的雨雾,令胀气丛生,如瓮般的山谷简直就是一方停尸的荒冢,进去的人有去无回,就看敌我两方谁先一步踏进去了。

如此又过了五日,四月二十九,蓝舟回来了。

他夜以继日地赶路,将胡大夫和流星送至关内,又快马加鞭地赶回,进门连水都未喝一口,就一头闯进了二爷房间。

二爷正坐在案前研究地图,蓝舟只穿了一件单衣,衣领开得很低,他随手整了整倾斜的衣领,快速说,“二爷,人已平安送到。”

二爷将扇子递给他,“这一路有什么情况?”

“若不是有龙鳞佩,我们进不了关。”蓝舟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这一路往南,沿路都是饿死的流民,我们还未到陵关,就传出陵关暴动,流民们和官府已抗衡数日,死了很多人。那边多了一条令,幽州以北所有流民不许南下。大批人马折道而返,如今都堵在关隘边上了。”

二爷沉默不语,眼光一直落在舆图上——朱红色的圈正好圈着回头岭,沿着幽州至伦州的这条虚线,回头岭就如同一个戴了顶红帽子的稻草人卡在中间,风雨飘摇,孤立无援。

傍晚时分,又下起了雨。干旱连年的北方,今年好似哭个没完没了。

二爷旧伤发作,再加上等待的焦急,让他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黑血从指间淌出来,膝盖如赘上了两颗带刺的针毡,刺骨的痛从脊椎骨蹿上来,可他只是看着葛笑落针,一声不吭。

葛笑落完了针,走出了房门,看见蓝舟正站在回廊上发呆。

蓝舟刚刚从关内回来,还没有和他好好说上一句话,一时间,走前发的邪火似乎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了,他走到蓝舟身边,只是默默地陪着他,这是这些年来他鲜少的沉默。

蓝舟仿佛全然没将临走那晚的事放在心上,他笑着问葛笑,“二爷怎么样?”

葛笑摇了摇头,心情有些复杂,“他今日跟我要酒,我给了。”

蓝舟:“……你这样,回头被挨老六骂的。”

“兑了水的。”

蓝舟嘴里发苦,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天野尽头似乎飘着的雨似乎染着殷红的血色,可是从石阶上淌下的雨水却是清澈透明的。

“若是幽州有变,我们又没撑不下去……”

蓝舟打断他的话,“少乌鸦嘴。”

葛笑忍道,“我今日摸二爷的脉,很不好。”

随后,他将蓝舟搂进怀里,轻声说,“我那点医术,医个头疼脑热伤风咳嗽还行。他这病……我不成。不过,胡老头这法子还算有效,可惜不能治本。”

蓝舟道,“北鹘人不会善罢甘休的,趁着北疆内忧外患,他们一定会倾巢而出,幽州若真的生变,你和陆荣护着二爷走,我来守城。”

“有我在,你逞什么英雄。”葛笑看了蓝舟一眼,“行,你守城,我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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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和后天(周日和周一)请假两天,年底太忙咯,忙晕咯……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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