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座桥

第一百三十五座桥

趴蝮他们像是失了神一般,呆呆地瘫坐在原地。

哪怕没有人会比他或罗刹更为清楚,方才那道身影只不过是乔何走前留下的一抹神识罢。

但为何本就四分五裂的心,此刻却如同再一次被巨石碾压而过,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一股带着药草香气的腥甜味突然飘散过来,趴蝮率先回过了神,待他顺着味道回头看去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何子悯!你疯了吗?!”

趴蝮上前一把接住滑落在地的女子,一块小臂长短的片状碎石块一大半都插进了她的心口,从伤处涌出的鲜血好似无止无尽,没一会儿便将趴蝮的上衣染得血红。

“喂!何子悯!”

趴蝮对刚刚恢复没多久的灵力毫不怜惜,大量灵力顺着他抵在何子悯后背上的手输入她体内,然而无论多少灵力灌入,都无法阻止她原本温热的身躯渐渐变冷变硬。

罗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你,为什么?——”

何子悯神色平淡,仿佛对自己生命的流逝毫无知觉,从嘴角不断流出的鲜血让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支离破碎。

“不、不可能了,不是吗?”

罗刹闻言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些什么。

‘要找回他拿走的那些感情,我该怎么做?’

‘何子悯啊何子悯,不可能了。’

何子悯就像是个誓死守护宝藏的巨龙,如今宝藏消失了,她却连该去哪里找回来都毫无头绪。

甚至连那上着重重枷锁的华贵宝箱里,究竟放了些什么,她都好似没了记忆。

‘不可能了。’

何子悯双眸半阖,呼吸声也弱了下来。

‘咚咚。’

被碎石片撕裂的心脏挣扎着跳动了最后一下,何子悯半睁着的眼甚至还没来得及闭上,缓缓失去聚焦的双眸映出了亮如白昼的夜空。

天空中那足够照亮黑夜的光辉,正是乔何留给他们,最后的道别。

罗刹牙关紧咬,不要命似的将自身大半魂力都输给了她,以此稳住她即将脱体而出的魂魄。

“何子悯!你不能死!我答应他了!我答应他要保护好你的!”

“你绝不能让我再一次食言于他!”

即便罗刹尽力吊住了她的三魂七魄,但此法也绝非长久之计。

“带她过阴。”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说不上熟悉但也不算陌生。

趴蝮闻声回头看去,随即瞳孔一缩有些惊讶道:“金觉?!”

男子无奈地看了眼一脸无措的小少年,“上禀天听禀了一半你就敢跑,这件事我回头再跟你算。”

罗刹强忍住想要退避的本能,金觉身上带着的超度气息让她极度不适。

“你说过阴?!”

时间紧迫,金觉也顾不上过多解释,长话短说地回道:“下到阴间后我会助她立刻回归神位。”

见罗刹还有所犹豫,金觉也大概猜到奈何临走前定是给她留下了什么嘱托。

“此一时彼一时,陛下他以为让何子悯继续转世轮回、远离地府便是最好的安排,但如今看来,阴岳的手段与目的已越发极端,修为也大有长进,不是你们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这一次尚且还有他的神识救你们于水火,若等阴岳恢复过来,下一次你们又打算如何应对?”

“我明白了。”

罗刹看了眼怀中气息全无的女子,片刻后朝金觉点了点头,决定已下她也不再犹豫,抱起何子悯身形一转,眼前景像一变,顷刻间便回到了奈何桥边。

趴蝮与金觉也紧随其后,不过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那条闪着嫣红色幽光的锁魂链,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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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桥边,罗刹下意识地望向桥头的方向。

‘他啊,一个人坐在桥头的石阶上,堂堂一界冥帝,临到死时居然连好好坐直的力气都没有,如同一滩烂泥般靠在桥栏上。眼神涣散得像个傻子,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叫着他的阿孟。’

“把她放入奈河之中!”

金觉的喊话让她回过神来,她不再耽误,赶忙照着他的指挥将何子悯的身体沉入桥下的奈河之中。

“收回你的魂力。”

罗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皱眉道:“现在她的身体已没了气息,若再撤去魂力只怕下一秒就要人死灯灭,到时我可没有再救活她的本事。”

金觉听罢后摇了摇头,“谁跟你说我要救活她了。”

“你什么意思?!”

罗刹心中一紧双手握拳,暗自戒备了起来。

“这世间有死才有生,何子悯不死,又何来的守桥人孟氏。”

罗刹有些犹豫地看向躺在河底的躯体,正要再开口时却被趴蝮拉住了。

“信他吧,再怎么说金觉他也没有要害阿孟姐姐的理由。”

随着魂力撤去,河底那具身着嫁衣、肩披霞帔的女子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

何子悯的魂魄像是飘散的云雾,缓缓从体内抽离,蕴含七情六欲的七魄相继消散,三魂则半虚半实地漂浮到了河上。

五官模糊的天、地、人三魂无意识地顺着奈何桥的牵引走向桥头,就在她即将登桥准备重入轮回之时,身后一道威严庄重的声音突然制住了她的脚步。

“帝尧之二女女英,游于江中,出入必风雨自随,然溺水而故,感其父之功业,赐天职于此间,故今封为冥神,守奈何桥左右,赐字为孟!”

金觉从袖中掏出天旨,逐字逐句地念道,每念出一个字,面前的三魂便凝实一分,等到最后的‘孟’字落下,一道足以击碎阴阳壁垒的光芒冲天而起,阻碍了众人的视线。

罗刹被这道突然出现的亮光击退到百米开外,待调动魂力覆盖全身后,身上的灼热感才稍稍缓解过来。

“守桥人孟氏,速归神位!”

“啊!——”

一道几乎凄厉的惨叫声在光圈中央响起,何子悯三魂聚首归一,过往近千万年的记忆瞬间回笼,与它一同回来的还有她尘封多年的神魂。

金觉眉头紧皱,双手快速结印,一缕灿金色的光辉在指尖不断凝结,不见他怎么开口,但悠扬的法号声却响彻了此间。

随着法号声响起,惨叫声也稍稍有所缓和,那道灼热刺目的光芒逐渐变弱直至彻底消失。

在察觉到神魂已归体后,金觉抓准时机,将指尖凝聚起的光辉径直打入了何子悯的眉心。

光芒散去,立在桥头的女子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只见她身形高挑,一头乌发高高竖起,发尾无风自动地飘散在身后,身着赤红铠甲,手执一杆足足有一丈长短的□□。

即便她双眼紧闭纹丝不动,周身却透出一股瘆人的肃杀之气。

孟氏缓缓睁开双眸,瞳孔颜色竟是同铠甲一般无二的赤红,乍看过去仿佛盛满了鲜血,过分凌厉的气势好似对视间就能斩敌将于马下,让人失了直视的勇气。

“小何呢?”

罗刹下意识地又退了好几步,趴蝮嘴唇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何子悯并非真要找他们寻一个答案,她话音刚刚落下,便如同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小何死了。”

下一秒,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光韵内敛的□□枪头已抵在了罗刹颈前。

“你,该死。”

罗刹面色惨白却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她强撑着身体止住颤抖,嘴角勉力勾起的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是,我该死。”

说罢,她竟直接闭上了眼,丝毫没有要抵抗的意思。

“阿孟姐姐!不要!”

趴蝮未做他想,第一时间上前拦住了何子悯,他咬了咬嘴唇,想要为她求饶的话都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若是放在今日以前,他自认为这世间不会有人比他更愿意手刃了这个害死哥哥的叛徒,别说杀了,即便是将她嚼碎咽到腹中都不为过。

但方才同阴岳交手时,罗刹的一举一动却让他回想起了曾经三人相伴时的日日夜夜。与其说他是想拦着何子悯不让她杀了罗刹,不如说是不愿心中仅存的对于那段时光的记忆,被彻底毁掉。

何子悯神情默然地看着挡在枪头前的少年,手腕一转,□□便又上前一寸,枪头分毫不差地抵在了趴蝮肋下三寸,也就是他的心脏所在之处。

“小何已死,你们一个叛徒,一个理应镇桥的神兽,再加上我这么个连桥都守不住的守桥人,既然我们已无桥可守,还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吗?”

何子悯笑容冰冷,稳若磐石的手昭示了她并非玩笑。

金觉上前一把拉开趴蝮护在身后,“孟氏,你应该清楚对于陛下这种存在来说,世间早已无生死之说,而且你要守的奈何桥就在眼前,又怎会无桥可守!”

“呵。”

何子悯对身后耸立的桥身看也不看,双眸中的血色浓重得让众人心惊。

“我女英要守的,从来都不是那座死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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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孟,人间是什么样的?’

‘阿孟,小红的花期就要到了,待绽放之时我便替你寻来最美的那一朵,制成发簪。’

‘当着小红的面就敢说要辣手折花,你也不怕它怪你无情无义。’

‘能戴在你头上,日日看着你走过的风景,想必它也会欢喜。’

‘阿孟,小家伙这次偷跑出去带回来了些人间的话本,我粗粗看了一两页,上面的故事虽有些粗俗但也不乏趣味,待你巡察回来我且挑些好玩的读给你听。’

‘阿孟,等有一日我得了闲,咱们一同去人间游历一遭可好?’

‘好好好,快去批你的折子去,都堆成山了。’

‘阿孟,快来尝尝,这果子倒是甜得很。’

‘阿孟,你的衣襟歪了,别动,我帮你整好。’

‘阿孟,你回来了。’

‘阿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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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心甘情愿将自己束缚在这暗无天日的阴间,一呆便是千万年,期间甚至从未有过哪怕一次心生悔意的。

是那个会同她说笑、会怕她无聊、会想方设法逗自己开心、会红着脸给她读记载着风花雪月的话本、会一次不落地在站在桥头等她巡察回来的他。

而不是那座只知因果轮回、不知言语的死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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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奶狗扛桥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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