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座桥

第六座桥

抱着崽崽回到庆城山的隔天,柳大趁着崽崽睡着压低嗓音跟三个兄弟问道:

“你们知道一语成谶吗?”

柳二不假思索回道:“自是知道。”

柳三、柳四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崽崽没有多言。

柳大接着道:“两个要效鸳鸯比翼交颈,不料便成语讖。语谶就是言灵,但同时也是一种先天能力。”

柳三皱眉,神色若有所思,“你是说崽崽他。。。”

柳大点了点头,“我修炼已三千余年,除却在这庆城山内躲闲的一千来年,其余时间大多在外游历,咱们兄弟几人并不是次次同行,我不晓得你们的经历,但有语讖能力的人不在少数,光我见过的便是双手十指都数不完。”

柳二正要松口气,却听柳三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那大哥你见过幼子一句话,便让四条游蛇化蛟的能力吗?”

柳大感觉喉咙紧了紧,声音沉了下来。

“古往今来,从未听闻。”

四兄弟眉头紧皱沉默下来,化蛟的喜悦完全被对自家崽崽的担心所覆盖。

如今已是太平盛世,世间大妖屈指可数还大多避世沉睡,他们兄弟四个除非有天大的意外,不然绝对是居高临下的存在,化蛟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执念,却不是必须要走的路。

但三千多年了,他们四个就只找到这一个天天趴在他们身上乘凉,脆生生叫着爹爹,拿着小刷子给他们刷鳞的、独一无二的小崽崽。

片刻后柳四打破了沉默。

“崽崽前些日子高烧不退,我们兄弟四人用尽一切法子都无能为力,平日里百试百灵的灵力连灌都灌不进去。”

柳四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知道吗?我当时。。。我当时真的以为崽崽就要走了,咱们加在一起一万多年的修为却连一个六岁的稚童都留不住。我甚至怀疑崽崽的出现,崽崽的病都是老天爷为了惩罚我们千年前不顺天意设下的一个局。”

柳四苦笑了一声,声音发涩,“但如今崽崽恢复,虽然身体孱弱了不少,但对比一句话便让四蛇化蛟,还直接跨过了雷劫走水这必经的路。你们不觉得,这个代价,还是太小了吗?”

其余兄弟三人闻言抬头看向柳四,瞳孔颤动,心中一紧。

柳大沉吟道:“如今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但既已知崽崽的能力,就要注意一定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这是第一次,我希望这也是唯一的一次。”

柳二眉峰紧皱,忧心忡忡地问道:“大哥,我们何尝不知道不能再发生这种事情,但崽崽还小,话随口就出,哪是我们管得住的,难不成咱们还把崽崽的嘴封上,让他从今往后都说不出话不成?”

一旁的柳三想了想,出了个算不上好的主意。

“崽崽天资聪慧,不像寻常孩子般不解世事,我们直接跟他讲明白,说说谎,就说咱们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吓唬崽崽一下,他会懂的。”

四兄弟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翌日。

柳大站在门口,摇头听着柳三把自己的嘴皮子功夫全用在了哄一个刚过六岁的小娃娃身上。

只听门内传来柳三的问话声,“崽崽,你知道什么叫做拔苗助长吗?”

崽崽摇了摇头,两颗夜明珠一样的眸子困惑地看着面前怪里怪气的三爹爹。

柳三继续引着话题,“崽崽,你记得你过生日时说要看爹爹们的大角角吗?”

崽崽童声童气地答道:“记得,三爹爹你的角角比大爹爹的小了好多圈呢。”

柳三心颤了一下生怕崽崽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赶紧截住话头,“就因为崽崽说想看,老天爷听见了,所以爹爹们长出角来啦。”

崽崽睁大眼睛吃了一惊,“老天爷,是住在天上的老爷爷吗?他听得到崽崽说话?!他还帮崽崽忙?!”

柳三继续循序渐进地哄骗着单纯的小家伙,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当然听得到,但是崽崽你知道吗?世间万物生长都是有规律的,就像你种下的那颗小银杏树,每年就长那么一点点,你知道为什么吗?”

崽崽摇了摇头,好奇地看着三爹爹。

柳三看似认真地解释道:“如果银杏树也像爹爹们的角一下,噗一下冒出来,那随便一场雨它就会被打塌在地。现在爹爹们的角崽崽你看着都长出来了,但因为没有遵循生长规律,所以爹爹们的角现在就好似被拔苗助长的银杏树,也像崽崽爱吃的离核桃一样,脆得不得了,一掰就断了!”

崽崽愣了一下,像是受了惊讶,眼泪都在眼睛里打着转,语气里带着哭腔。

“那,那,爹爹们的大角角会断是吗?崽崽拔苗助长了爹爹们的角角。”

说罢小孩一脸无措,伸出小手想把三爹爹的角往回按一按,看能不能按回去。

柳三心里又是哭笑不得又是软软地摊成一片,伸手把崽崽抱了起来,“没事的,等到时间长了,大角角就会长好的。”

他擦了擦崽崽掉下来的泪珠子。

“三爹爹跟崽崽说这些不是怪崽崽,而是告诉崽崽,咱们老天爷太疼崽崽拉,对你的话有求必应,但这未必是一件好事,所以崽崽一定不能再说类似的话了,说话前要三思,知道吗?”

说罢柳三看崽崽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就算完工,随即赶紧岔开话题,见多不得一秒泪汪汪的小娃娃。

站在门口的柳大回头看了看旁边中途过来的两个兄弟。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其余的就要我们多注意了。”

柳二、柳四点了点头,但皱着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

而我们那时候还很单纯好骗的小崽崽就一直以为爹爹们的角,就像他爱吃的桃一样脆,碰都不敢碰。

所以为此受累发烧一周,身子骨都弱了许多的崽崽直到12岁,都没能坐上大角玩。每天还蹦蹦跳跳打卡一样跑到小银杏树旁给它讲拔苗助长的故事,暗示它慢慢长不着急。

但庆城山是什么地方,小银杏树还是像吃了灵丹一样往上窜,小家伙急得跳脚,一下雨就跑过去给它撑伞,弄得四个爹爹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柳大设了个避雨法阵在小树上才让小家伙放心了些。

小崽崽就这样被四个现在超会养崽的,对崽崽的话说风就是雨的爹爹们养大了,过程中难免有些小波折,但更多的是平静安乐。

按照柳门的规矩,未能开智的蛇类寿命一般也就十二年寿命,所以在蛇修看来,能活过十二岁就相当于跨过了第一道坎,也变相的等同于第一次成年。

小崽崽从今天开始就不能叫小崽崽了,得改名叫崽崽了,而十二岁生辰当天也是崽崽正式取名的日子。

柳门四个兄弟虽然都姓柳,但细说来柳字代表的更多的是他们蛇的身份,跟家姓传承根本扯不上边。

四个兄弟自小独自成长,等有了灵识后,也还是在危机四伏的山林中只求自保,取名对他们来说根本可有可无,谁知道你今天取了名,是不是明天就没了命。

后来等他们能幻化人形需要称呼了,更是叫得简单粗暴,柳大是条黑脊蛇,就叫自己黑脊。

柳二作为一条肉搏上位的水蟒却起了个文艺点的名字,对外自称阿水,待他修为有所成后,‘妖’湖里众小妖都尊称柳二为水蟒王。

柳三取名跟大哥如出一辙,即是王锦蛇便自称王锦。

四个兄弟中就柳四还稍微自我创作了一下,觉得金环这名字有些女气不好听就叫自己王不,合在一起就是一个环字。

直到入了柳门改名柳四前,总被柳三嘲笑说去掉两笔就是个王八了。

等到小崽崽,不,现在要叫崽崽该取名了,四人也算是聚在一起集思广益头脑风暴了一番,最后一致决定拿出百家姓让崽崽自己选。

就这样,崽崽在十二岁生辰的这一天,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乔何。

生辰这日白天,老天爷依旧很给崽崽面子,晴空万里无云。

十二岁的崽崽终于实现了六岁时的童言童语,坐在大爹爹的角上从前山到后山,山上到山下跟大王巡山似的绕了好几圈。

柳二三个看着蛟龙龙头上那个越发丰神俊秀、眉眼含笑的小少年,心里软软的像是一块刚发酵好的面团,一戳一个洞。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眨眼间又过去了三载,年满十五岁的少年已到了束发的年纪,廖无人烟的庆城山并未让他觉得无趣寂寥,反倒是偃意于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恬静。

今日的后山一改往日的空寂,热闹到有些不像话,平日里不见踪影的鸟兽纷纷倾巢而出,连算得上是天敌的狐狸和兔子都对擦肩而过的彼此视而不见。

上百名柳门族人天还未亮就叩响了山门,蛇修们一向冷心冷情的样子也一扫而空,各自就着手中的‘薄礼’暗地里同对方较长比短,有的越发自得,有的则恨不能赶紧回去掏掏家底。

不同于外面的热热闹闹,此时的乔何正藏在山林里躲闲,从昨日起就格外兴奋的爹爹们一整晚都幻回原型、眼冒幽光,活像八盏颜色各异的大灯笼,半梦半醒间他还寻思着怎么天上多出了几轮圆月。

一条粗看上去至少三百多米长的巨蛟在林间飞速游动,与庞大身躯不符的是行动间的悄无声息。

墨黑色的龙头缓缓抬起,本应冰冷骇人的竖眸中却带着一丝暖意。

柳大温柔地看着半躺在柳下假寐的少年,少年阖眼正睡得香甜,本该危机四伏的山林于他而言却仿若自幼长大的温床,百无禁忌。

柳大犹豫了半晌,眼瞅着时辰将至,还是轻手轻脚地叫醒了少年。

乔何睡得都快分不出东南西北,伸出手抱住龙头贪凉地蹭了蹭,温声唤了句爹爹就又要睡过去,柳大狠狠心赶忙又哄了几句,这才把他快要同周公幽会的神志唤了回来。

瀑布边,身着各异服饰看上去性格十足的蛇修们,此时却像刚刚入学的孩子般正襟危坐,眼神热切地盯着木屋一个劲地瞧。

胆子大些开了灵智的动物们也纷纷凑了过来,一个个头上还像模像样地顶着圈小花环,看上去喜庆极了。

正午将至,一直没动静的屋门缓缓敞开,四名身形伟岸、气势逼人的男子先行而出,蛇修们纷纷起身躬身行礼。

“云梁山柳七十二,代云梁山蛇辈前来问门主好!”

“贡锡山柳四十六,代山中蛇辈向门主见上!”

嘈杂的问好声听的柳大几个脑壳发痛,赶忙抬了抬手算是见过,随即让开了一步,身着白玉色及地行衣的少年缓步迈出房门。

即便是寿命悠久、见多识广的众蛇修们也不禁愣了愣神。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莫过如是。

不似人族的权力斗争、尔虞我诈,柳门里虽不乏慧智绝伦之辈,却一直秉承着金字塔结构,站在最高层的门主掌握着一门中所有的话语权。

更何况柳大四个兄弟不仅在风云变幻之际为柳门指出了一条生路,几年前更是一朝化蛟,成了所有妖修们难以望而项背的存在。

因此即便少门主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众蛇修也毫无不敬之意,话往难听里说,凡人短短几十年寿命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既然能哄着门主高兴,他们配合一二又有何妨。

更何况自从有了少门主,往日里一向闭山不出的四位门主也活跃了起来,时不时就能找到由头聚上一聚(晒娃)。

在见证着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娃慢慢长大,转眼间便成了这么个清秀通雅、怀瑾握瑜的少年后,大家也不由自主地真心喜欢了起来。

整日下来,柳大四人的眼神都没离开过身侧那个言笑晏晏的少年,眸底满是‘老父亲’的心满意足,座下众人也是真心祝福,整个宴席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转瞬夜幕降临,银河仿佛就在执手之间触之可及,蛇修们见时辰差不多了,虽还有点意犹未尽,怕扰了他们休息便也相继请辞,喧闹了一天的庆城山终归宁静。

山里千奇百怪动物们的声音构成了一首独一无二的小夜曲。

就在夜深人静之时,一声痛呼突然从乔何房中传了出来,随后就是一阵阵耐不住的痛吟,四道身影一晃而过,柳大四人转瞬冲进房内。

柳大连忙伸手把乔何扶了起来靠在怀里,只见少年脸白得吓人,冷汗顺着额角一滴滴往下落连衣领都浸湿了。

他见状神色大变,连连颤声问道:“怎么了?崽崽,哪里疼?”

四人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他们从未见过爽朗清举的少年这般痛苦的模样。

即便是六岁那次发热,小家伙大多时候也只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偶尔清醒时就软软地跟爹爹要甜水喝。

乔何这幅疼到几近失去知觉的样子让他们甚至连碰都不敢碰。

“爹爹。。。爹爹。。。”

少年清朗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一直反反复复地叫着爹爹,仿佛这样就没那么疼了。

“哪里疼?崽崽,哪里疼你告诉爹爹,告诉爹爹好不好?”

一向冷静寡言的柳四神色慌张,藏在衣袖中的手止不住颤抖。

看着他们一点点拉扯大的孩子,现下靠在柳大怀里痛到浑身都在震颤,他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被锯刀来回拉扯般撕心裂肺。

乔何努力张开眼睛,却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直至昏暗一片。

“爹爹。。。腰。。。好痛。。。”

柳大赶紧伸手掀开他上衣,一瞬间四人瞳孔震颤,惊呼出声:

“这是什么?!”

※※※※※※※※※※※※※※※※※※※※

乔何:腰。。。腰。。。腰。。。

爹爹们:小孩子,没有腰!

乔何猝。

全文终。

注:

此两个要效鸳鸯比翼交颈,不料便成语讖。

-出自《清平山堂话本·刎颈鸳鸯会》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出自《白石郎曲》郭茂倩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出自《箜篌引》曹植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出自《饮酒(其五)》陶渊明

再注:

关于乔何成长期间蛇蛇们如何一把那啥一把那啥拉扯大小崽崽的,还有小崽崽如何在山里作威作福的,以后可能会单独出番外,可能两个字用黑笔框起来。◆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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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奶狗扛桥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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