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座桥
有人问过一个问题,是让一个人看遍世间百种颜色后,一朝目不能视来的残忍,还是让一个婴孩自出生起就从未看过这个世界更为残酷。
这个问题至今都无人回答的上来。
在乔何慢慢意识到自己再也看不见后,接受事实的速度倒是比四个加在一起活了近万余年的爹爹们快了许多。
柳门四个兄弟自乔何失明后尝试了千万种法子,最终却都无疾而终。
四兄弟中柳三主修幻术,最是会平地升楼阁、沙海化汪洋的本事,他总说真正高深的幻阵欺骗的不是眼睛,而是灵魂。
柳三研习幻术两千多年,如若用伴生法宝设下幻阵,四个兄弟里修为最深的柳大都无法看透一二,更别说是凡人。
乔何失明后,柳三便日日凑在他跟前,将每日看到的景色用伴生法宝绘入幻阵,引他入阵用魂体去赏、去看。
这法子竟也有效了一段时日,但不知是老天爷发现了他这舞弊似的行径,还是成为守桥人的代价实在太高,柳三慢慢发现,即便亲自带着乔何引魂入阵,少年也再也看不到他为他幻化出的风景了。
在十五岁生辰那晚,少年一夜失明,再也无法用肉眼看着大千世界。
在十五岁这一年,他的灵魂也逐渐失去了视物的能力,所谓的失去形感竟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下。
在爹爹们日日陪伴下,生活即便有了些许不便,乔何还是那个会笑会闹、会玩会撒娇,时不时跑到树下躲闲的少年,每天都尝试着用新的方式去感受世间万千种不一样的美好。
当太阳升起时,乔何会早早同爹爹们攀上山头,去感受第一缕阳光悄悄蹭过脸颊升起的暖意。
当春日花开时,就安静地躺在百花旁,阖眼细听花骨朵们竞相盛开的声音。
当鸟叫虫鸣时,便抱把瑶琴坐在老银杏树下,用空旷清冷的琴音,为叽叽喳喳的虫鸟们配着音。
柳门四个兄弟最后也不得不接受了事实,即便是他们面对完全失去形感的少年也无力回天。
但接受事实不代表就放心的下,四兄弟中每天至少有一个无时无刻地守在乔何身边,生怕他摔到碰着。
爹爹们越发无微不至到有些夸张的照顾,也间接害的乔何直到快成年时都用不好导盲棒。
庆城山就像少年的一个庇护所,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或物可以伤到他,就连山中稍长出些灵性的花花草草,都谦让着这个把整座山当做后花园的少年。
但没有危险也代表着一尘不变,无论柳门四人内心多么希望乔何就这么在山里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可他们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如此下去绝无法安然度过十八岁生辰,即便心中万般不愿,也到了该带少年离开庆城山的时候了。
十五岁生辰过去半年后,柳门四兄弟陪着少年走出了山门,在庆城市落了户、安了家。
直到踏出山门的那一刻,这个尚不满十六的少年才算真正走入了这世间。
等到真正入世,柳门四人才意识到刻在少年身上的何止是一座桥,更是一道催命符,凡是周遭五里内有灵魂滞留,乔何身上的雕青便发热不止,稍微拖久点,腰侧更是仿佛要烧起来般滚烫,直到顺利渡魂过桥才算事了。
让柳门四人更为讶异的是,此间明明是百年太平,民安物阜,五谷丰登,但阳世滞留的孤魂与战乱年代相比居然也不差多少。
兄弟四个为避免乔何过多借力于奈何桥从而损耗了自身气血,凡是遇到渡灵的孤魂,向来是秉持着能说通就说,遇上说不通的,四个兄弟里随便谁上去都是金牌打手。
尽管在引桥入世,送魂渡桥时不得不借力,却也算是保着自家孩子平平安安地习惯了入世后的生活,虽然乔何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慢慢衰弱了下去,却也至少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为了调养乔何的身体,柳四更是发展了新职业,每天不是在山下陪着少年,就是在山上捣鼓中草药,竟然也有些天赋。
转眼半年过去了,刚过十六岁生辰不久的乔何已能依稀看出成年后会有的风采。
少年皮肤白皙,虽带了点病态却丝毫不显得女气,眸色如墨点星辰,眉色乌黑,眉峰带着点凌厉,面部线条如雕刻大师小心翼翼描刻出来一般,再偏一点斜一些都不如现在的恰到好处。
虽年仅十六,身高已过一米八还有余,身形修长,立如芝兰玉树。
乔何虽自幼长在山野,但毕竟是被柳门四仙,还有庆城山大大小小生灵宠大的孩子,该读的古书著作也是一本不差,故而身上总环绕着仿若古时大家公子才有的贵气和书卷气。
沉眸安静时的少年看起来有些冷峻,不过生活中的乔何脸上常日挂着笑容,仿佛对这个世间充满好感,整个人像庆城山山泉中流淌过的泉水,干净透彻不带一丝杂质。
诗圣杜甫诗中那位潇洒倜傥,少年英俊,俊美风姿的崔宗之想必也不过如此,那句‘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安在少年身上竟是一点也不为过。
凡是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暗赞一声:爽朗清举,资质风流。
可惜众人赞叹之余,见其目不能视只能道一声天公不作美,使人无完人。
短短半年,乔何已渡过无数孤魂,‘看’遍了世间恩怨情仇是是非非,既有痴情女子为陪伴爱人走完一生,宁可魂散也不愿离开,只为坚守那句婚礼上陪你到老的誓言,也有在走上桥前回头看了眼世间,悲吼世事不公的男人。
即便了解了世间那些残忍、不平、可悲甚至可笑的命运,乔何并未因此变得冷情麻木,反而如同一块被慢慢雕琢出雏形的美玉,温润内敛。
轻易知晓一缕孤魂生前的喜与哀、得与失、因与果是守桥人与生俱来的能力,但即使如此,乔何却对渡桥的孤魂从不妄加评价。
在他看来,世间的喜与乐有千千万万种,作为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他又有什么资格为他人的一生下定论。
柳门四人看着自家崽崽心智越来越成熟通透,分毫看不出这个年龄该有的骄纵姿态,天天老父亲般担心少年刚过二八就早早变得少年老成。
四兄弟嘴上虽不说,但心里还是有点怀念那个躺在百花丛中静等花开,献宝式地叫他们一同赏玩的少年。
思及此,兄弟四个找来了柳门后辈要了些建议,于是四位‘年事已高’的前辈凑在一块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就这么定下了少年的终身大事:
上学。
至于选什么学校那就想都不用想,对于四位究极宠崽的爹爹来说,既然要送崽崽上学,就要上最好的。
于是以师资雄厚、升学率奇高闻名的庆城高校就这么迎来了建校百年以来第一位目不能视的学生。
庆高校长虽内心愁苦,但奈何少年的关系户硬到他们嗑都磕不动,就是为他单独分一个班级出来,再另外招一批老师也得把他敲锣打鼓地迎进来。
柳家四位本就是为了让少年多接触接触同龄人,想也不想便驳了校长提出的特殊待遇,只说安排少年进年级最好的班级,找一位负责的老师亲自带着便是。
于是二年一班的班主任临危受命,为了照顾好这个特殊的学生,连着周末两天召集各科老师连夜开会商量对策,一周末都没能得闲。
入学那一日,穿上校服的乔何难得地感到有些不自在,走在前面的班主任拉着导盲棒带着少年缓步走向班级。
此时的二年一班在短短两天的周末里发生了不小变化,班里本来加高的讲台被拆了个一干二净,一眼望去教室里可谓一马平川。
靠门口窗户边的座位旁的走道也被明显加宽,眼见都快比教室另一边过道宽了一倍不止。
班级里同学三三两两凑在一块,正嘀嘀咕咕地讨论着班里突如其来的变化,就见班主任引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在看到少年侧脸的那一刻都不用班主任示意,整个教室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见走进来的少年身着白色衬衫,袖口上拉露出了一截白净纤细的小臂,黑色笔直的校裤显得少年身形越发修长起来,原本司空见惯的校服像是专门定制出来的一样。
少年侧着头听班主任将班级里的情况,下面坐着的四十多个同学们余光只见班主任嘴一张一合,但具体说了什么却一字都没听进去。
没过一会儿,少年对着班主任点点头,随后摸索着上前一步,嘴角含笑道:
“大家好,我是乔何,下乔入幽的乔,如之奈何的何,劳请大家关照。”
少年声音如同玉珠落盘般清朗,虽已过立秋,但还是有些闷热的教室里仿佛吹过一阵凉风,难得有了丝清爽。
简短的自我介绍像是打破班中宁静的开关,下面顿时掌声如雷。
眼尖的同学看到一抹红晕印在乔何脸上,被白皙皮肤衬着显得格外明显,少年悄悄害羞的反应反而让大家一下子感到亲近了不少。
坐在讲台不远处梳着马尾辫的女生鼓起勇气,红着脸低声问:
“下乔入幽的乔是哪个乔呀?”
乔何听到后偏头朝向女生的方向,认真回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桥,去掉木字旁便是了。”
女生边听边把少年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在课本上,想让他帮看一眼确认,但转瞬又想起他目不能视,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头看了看纸张上的名字,顿了一下叫了一声:“啊!这不是铜雀春深锁二乔的乔嘛!?”
女生话罢,班里同学一同笑了起来。
乔何愣了下神,脸上刚褪去的红晕又浅浅的浮了上来,随后几不可查地点头应是。
幻作小蛇盘在脚踝的柳大看着乔何双颊上飘着的两朵红云,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这才是少年该有的模样嘛。
就这样,乔何从温润沉稳的守桥人摇身一变,成了庆城高校二年一班一位‘普普通通’高二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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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我放弃了,作者你给我个话,我要是再出不来你就改无CP吧。
作者:咳咳,你看啊,崽崽现在才16,不是我不让你出来,是不合适,你懂吗,不合适。咳咳,马上,最多三章!一定让你出来,一出来就感情升温!
(悄咪咪的加一句,你看第一章你的名字不是出来了嘛,作者在线委屈。)
女主慢慢收回了18米长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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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下乔入幽:冬季鸟躲在深山穷谷,到春天出来飞鸣于乔木,用来比喻人舍弃黑暗而接近光明,或者从劣境而进入良好的处境。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
道逢麹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
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宗之潇洒美少年,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
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
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
高谈雄辨惊四筵。
-出自杜甫的《饮中八仙歌》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出自杜牧的《赤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