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共赴黄泉
“……您用这把匕首……喝掉我的血,然后活着…走出这里。”
大漠茫茫黄沙,席卷起傅残阳的回忆。那一次,自己自作主张、自以为是,最终耗尽了墨言哥最后一点力气。墨言哥自己给自己判了死刑,强行塞给傅残阳滚烫的“幽暗”,锋利的刀锋划破傅残阳的手腕,颤抖着凑近墨言哥龟裂的嘴唇。可是那个死了,还惦记着再救自己一次的人,怎么都醒不过来!
逆风朦朦雨幕,冲刷着他惨烈的皮肉,他说:
“我知道,您一定会来的!”
锯头锯在锈铁上的沙哑声音刺破时间,破空而来。
傅残阳身体一震。
他说……
“我知道,您一定会来的!”
……
“少爷,对不起,墨言对不起您,如果可以墨言希望死的是我而不是方哲。对不起——”
……
“说想当您哥哥的话,您还信吗?”
……
“能再见您一面,真好!少爷!”
……
昏死在自己怀里的人,惨白的脸上还挂有见到自己时的惊喜。
傅残阳盯着自己的手掌,他还记得当时指尖传来的失去生机的彻骨寒冷。
那一次,也是他的自以为是,害他流尽了一身的鲜血。
还救他吗?真的是在帮他吗?
傅残阳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之后,他被送走,而被他“扔掉”的墨言哥,并没有获救。命是保住了,可是从六星到七星,这条路上的艰难痛苦,就算傅残阳不甚了解,也可窥见一二。
父亲的苛责,多年以来,傅残阳也没听墨言哥有一句半句的抱怨,甚至傅残阳都没在墨言哥身上感受到一点对父亲的不满。墨言哥总是恪守夜卫的本分,什么时候见父亲都是恭敬有佳的。一直不满的反倒是父亲,仿佛墨言哥越谦卑守礼,父亲越烦躁不安。
而傅残阳的优待,使得父亲的手段愈加残忍。
还要救他吗?真的是在帮他吗?
傅残阳抬起头来,颤抖的黑眸定住,一眨不眨地盯着古岳谦,坚定开口:
“为何不救?”
救?!从不是墨言哥在乎、在意的!此时,傅残阳才明白,父亲究竟在暴躁什么。抛开个人能力、威望、声名,仅仅凭借慕容家主和高叔叔,如果墨言哥,要拼个鱼死网破,父亲又能拿墨言哥如何?如果墨言哥以死胁迫,恐怕,最终妥协的只能是父亲。父亲纵然严厉、苛责,多年来却从不曾伤及墨言哥性命。
墨言哥不需要别人救,他的骄傲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包括自己这个弟弟。他可以自救,他只是不愿,不想!
他在乎的是痛苦磨难中可以并肩而立的人;是熬刑熬不过时,谁伸出的一丝温暖;是满目鄙夷嘲弄中,那道紧张关切的注视。
纵是飞蛾扑火,共赴黄泉也比孤身焚尽听起来不那么凄惨悲苦。
古岳谦没想到傅残阳如此固执。
“男孩父亲得罪的人是整个晨海都得罪不起的,如果不是庇护在地煞堂门下……地煞堂最大的特点是护短,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男孩和他的妹妹才能好好活着,活到今天。”
“你要救,你傅残阳可有能力护他们周全?”
“你刚才说,要快意恩仇,要护自己想护之人,前提是你有那样的能力。”
“你红血会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扛过仲裁者的怒火,能不能抵挡的住聂海帮的报复,能不能应对晨海其他势力的虎视眈眈,你凭什么救他?把他从一个旋涡拉入另一个更大的旋涡吗?”
“傅残阳,我告诉你,仲裁者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他不给你红血会许可,不出半年,你红血会就会被晨海的其他势力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聂海帮甚至可以把红血会的人杀个干净。你们死了就白死了,没有人,也没有地方给你们伸冤,因为你们已经越界。最终要落得一个无处伸冤,死有余辜的下场。”
“你傅残阳不在乎,蓝田风哪?欧阳强哪?你红血会上下那么多人都不在乎吗?”
“对了…….”
古岳谦越说越气,压低的声音冷哼一声。
“.……还有你那个格斗大师的哥哥。”
“你以为,在大战面前,一个格斗大师的力量能起到什么作用?真的可以逆转乾坤吗?”
“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敌人有怎样强大的实力。”
“傅残阳,就是势比人强,你不肯低头,也只能低头!”
傅残阳眼中的神采几度变化,古岳谦以为他要妥协了,趁热打铁加了一把力。
“拿到仲裁者的许可,你还有回旋的余地。拜我为师,我帮你拿到许可。保你,保你红血会,还有保你的兄长。”
咣当!有什么东西被丢在了脚前,打断了古岳谦的话。
湿哒哒的一团瘫在甲板上,咕咕而出的海水从男孩的嘴里涌出来,离得近了,傅残阳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脸颊的肌肉一颤一颤的哆嗦,映衬在痛苦的表情里,让人不忍直视。
男孩身上的衣服都被鞭子抽打成了一条条的,布条湿漉漉的夹杂着海水紧紧黏在经过浸泡后惨白惨白的伤口上。海水是咸的,这无疑是伤口上撒盐,还是那种持续很久也不会熬过去的折磨。
傅残阳错开了目光。
突然,一声破空,傅残阳下意识缩紧身体,呼啸的鞭身狠狠砸下。
“啊——呜~”
男孩被暴躁男子瞪了一眼,立即咽下惨叫,只剩一声压抑而恐惧的悲鸣。
鞭角划过,带起一串血花。浸泡后浮肿的身体怎么经受得起这样的虐打,一下就是一道皮开肉绽的口子。
仿佛打在了自己身上,傅残阳全身的汗毛都战栗起来。
“熊管事。”
古岳谦摆了摆手,脸色沉下来。地煞堂的人真是够愚蠢。
“我知道你地煞堂的规矩,说吧。这孩子,如何可以送我。”
暴躁男子堆笑的脸僵住了,瞅了一眼被折磨的半死的孩子,又堆起笑容来。
他微微躬身,讨好地说:“古爷,这孩子得罪了您,您说怎么处置,我们都照办。只是这人…….我知道古爷您是贵人,身边可用的人不计其数,不缺他一个。您看,能不能高抬贵手,给他一条活路。”
这话里的意思……
傅残阳重新审视了这个暴躁男子,难道他真的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
“……这里不方便行事……”
古岳谦扫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庞然大物——海上黑市。
“.…..你知道的…….人送我,一个打杂的小工,怎么地煞堂这点面子不给我?”
古岳谦挑了挑眉,语气十分不善。
“这……”
暴躁男子蹙紧了眉头,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这是傅残阳第一次在这个男子身上看到除了媚笑和狠厉之外的表情,似乎十分为难,又似乎打定了主意。
“古爷,这是我一个故友的孩子。您要是怪罪,我给您赔罪,要打要骂,怎么惩罚都随您开口,只是这孩子还要在江湖上讨生活,背上被您厌弃的名声,往后…….恳请您高抬贵手,念他年纪小,给他一条活路。”
“哦?”
古岳谦面上冷笑,露出生气的样子,心里有几分好笑。什么时候起,自己在江湖上成了这样残暴不仁的形象了?古岳谦自问来晨海上任以来,并没有做出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啊!
“怎么?这点小事,还要我向孙堂主开口?”
“古爷,您在江湖上赫赫威名,没必要为了一个半大孩子,让人觉得您睚眦必报,心胸狭隘吧!”
暴躁男子低下着头,傅残阳看不清他的面色,只听声音,还是觉得难得的有胆色。地煞堂的护短,还真是名不虚传。
“威胁我?”
“古爷刚才就说了,我地煞堂的规矩您懂。那就应该知道,人不能这样送出去。”
“那你要如何?”
“给我老大敬茶赔罪。”
“好!”
敬茶赔罪?!也不问问孙鑫,我古岳谦敢做,他孙鑫敢不敢受!
“把人给我带回去,好好养着。转告孙鑫,三日后,古某必登门拜会。这是拜帖!”
一直围在古岳谦和傅残阳周围远远护卫的护卫有几人凑上前来,簇拥着古岳谦。傅残阳并没有察觉,古岳谦是什么时候传唤的他们。
他们好像是察觉到古岳谦的气场不对,主动围上来的,而且,这些护卫并不是上船时跟着的那批人。听见暴躁男子要古岳谦敬茶赔罪的要求,护卫们都露出吃惊又愤怒的表情。
此时古岳谦一个眼神,其中一名护卫立即送上了一张精致的拜帖,傅残阳瞥了一眼,只看到暗红的底面上是烫金字体,最关键的代表家族或者势力的徽记没有看清。
傅残阳没有看清,接过拜帖的暴躁男子却看得真切,他全身一抖,随即僵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抬头恐惧地看向古岳谦,手里的拜帖恨不得扔掉。
“记得告诉孙鑫,等着我。”
“我们走!”
“古爷……我……”
“晚了!”
“我的拜帖,晨海还没有人敢不收!”
“三天后,地煞堂见。”
“走吧!”
这是古岳谦对傅残阳说的,语气和善温柔。
“他……”
傅残阳不放心那个男孩。他才是事件的主角,可是决定他命运的却是别人。这就是弱小的悲哀,一饮一食,一荣一辱,一生一死,都容不得自己做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
“放心。他现在金贵的很,地煞堂会好好照顾他。”
走出去了很远,登上海上黑市,傅残阳回头望去,还看见暴躁男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黑暗中的模糊背影恐惧地战栗着。
古老师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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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更文。各位周末快乐,残阳终是要长的。他再也躲不开这些他不忍直视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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