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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花千树信誓旦旦地说已和诸葛行云做了了断,但许是判断他们有重修旧好的可能,花千墨并没有把消息转告花决明,使得做好了见“儿媳”的准备的花决明成日警戒。由于花决明至始至终都对儿子喜欢男人这一事心怀芥蒂,他并不想表现得对这事太上心,即使花千树那儿忽然没了消息,他也不去催促,不问原由。就算他憋不住想问了,花千树在家的时间往往与他错开,他抓不着人。

花千树似乎已经忘了要把那人带回家看看,不仅不提,也没有任何行动。深知花千树的个性,花决明想是其中出了变故……或许对方并未决定要与男性共度余生。想到花千树当时非那人不可的模样,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就当作没那回事。可等他好不容易放下了,还生出了二儿子能与常人一般娶妻生子的希望,花千树又派人通知他“儿媳”很快就到,使得在书房阅读的花决明正襟危坐,又坐如针毡,眼下的字他也一个都没看下去。等了许久毫无消息,花决明便起身,理了理本就服服帖帖的衣裳,抚了抚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又让在旁伺候的拥人把书房门关上,避免他还不及做好心理准备,花千树就冒冒失失地带人闯进来和他照面。

叩门声传来,花决明也听见了花千树的声音。他不着痕迹地做了个深呼吸,才从书案后走出,开门,见花千树,他正欲开口,瞟见花千树后侧方站着的诸葛行云,不及花千树介绍,他便把门关上,让二人吃了个闭门羹。

许久,不闻花决明动静,花千树重新敲了敲门,可花决明也没把门打开的意思,花千树正要推门而入,门后便有双手按住了门框,阻止门被打开。

“爹?”花千树唤道。

须臾,花决明还是开了门,只是脸上黑沉,眉头紧得能夹死几只苍蝇。

“这就是你要带来的人?”

花决明的坏心情统统写在脸上,可他对面的花千树竟然还笑得出来?

“是。”

“嘭”地一声,花决明又把门关上了。

花千树回头看身后的诸葛行云,歪着脑袋道:“走吧。”

入府前就一直僵硬着的诸葛行云在吃了两次闭门羹后,面色沉重,他对着显然毫无负担的花千树道:“这样可以吗?”

“你可是堂堂大理寺卿,怎么不给自己多一些自信?放心,不过是你这张脸他看了太多次,一时无法接受这竟然是他未来儿媳罢了。”

诸葛行云叹了口气:“也许……相公听得见。”

“听着了也会觉得我说得有理。”

“你太乱来了。”

“你不喜欢?”

“……喜欢。”

花千树笑得狡黠,他用胳膊勾住了诸葛行云的脖子,拖着人离开此处。

听着他们的对话,被肉麻得一身鸡皮疙瘩的花决明忽然有吐的冲动,他在心中对自己道,往后都不再管他们二人间的事。

他仍不支持花千树作此决定,但却还是能为之退一步,选择不干涉。

罢罢罢,眼不见为净。

……

安清玄难得不再藏在竹帘后,在孩子面前展露了他的病态。他坐在主座,手上仍然握着一条金色的手帕,坐得最近的皇子也离他有三丈远。

他的状态比安明熙想象中的好上不少,但他本人对自己的病情却是消极,安明熙劝慰:“御医也说父皇的病情正在好转,父皇好好养着身子,再过段时日便不必困在床榻。”

面向安清玄的安明心斜眼望向坐在他斜对面的安明熙,脸上是毫不遮掩的不屑。

安清玄低下头,摆摆手:“回光返照罢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一直沉默的安明镜忽然开口:“御医诊治过的病情无数,既然说了在好转,就不会有假。”

安清玄抬起手帕捂着嘴,轻咳了一声,但喉中仍有异物感,于是他再费力磕了一次——这么久了,他仍然没能习惯喉中不适,总要咳得嗓子发疼,但最近确实有了变化,最明显的是他咳嗽的频率降低了不少。

安明熙抬头,向下审视三位皇子的反应——安明熙的担忧不加掩饰,目不转睛地观察安清玄的状况;安明镜抿唇皱眉,察觉安清玄向他看来后又移开了视线;安明心把头扭向门口,安清玄只能瞧见他的后脑勺。

“人固有一死,为父迟早要走在你们前头,只是许多事还放不下……久病在床,每日都被困在同一处,一天的时间忽然就长了……朕想了很多,想到你们的母妃,想到……”

听到“母妃”二字,安明心霎时有了反应,他即刻转头盯着安清玄,冷着脸等待安清玄评述当年之事——这大概会是第一次,听安清玄主动提起他的母妃。

安清玄注意到了安明心的审视,他不再避讳,对安明心道:“心儿现在还没能原谅父皇吧?

“珍妃她……与朕相同,都是任性的人,朕原本是想等她悔过道歉,可她竟比朕想的要倔,宁死也不肯低头。”

要说的只是这些?

安明心收紧了拳头,可气血上头,他实在无法忍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吗!把责任推给他人——”

“二皇兄!”安明镜厉声打断,“坐下,父皇还未说完。”

安明心循声看向安明镜,心情虽难平复,他却还是一屁股做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杯,闷了口茶,也咽下了这口气。

被如此顶撞,安清玄也没生气,语气依然平和:“也许从你的角度看,珍妃是朕有意逼死……朕对不起珍妃,却从未想过事情会发生至那种地步。”

“那时发生得太多,朕愧对的又何止珍妃一人?”说着,安清玄看向安明熙,与安明熙对视过后,他低下头,长吁一气,“那段时间发生得太多,朕应对的方法竟是逃避……朕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只能盼着能做一个好皇帝……母后她对我们十分严厉,朕年少时十分羡慕生性自由的七皇兄,还有……明明同样不受束缚却端正自律的伴读,也就是现今的花丞相。那之后也见过因受母后过度管控而走向极端的皇弟……事到如今却懊悔没能更多地关注你们的成长,说到底,朕怕负责,还告诉自己撒手不管是为了你们好……唉,回不去了。”

语落,殿中无声,安清玄看向孩子们,未料连安明熙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安明熙想到什么呢?安清玄大概知道。

“朕,并非做为嫡子出生,能成为太子并顺利继位是多亏了母后。如此说来轻松,但期间却死了无数手足,到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朕、你们的十二皇叔恭亲王,和怕了血雨,留在云南镇守,至今不愿踏进京城一步的九王爷云南王。

“朕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局面。”

“所以你把皇位给了四皇弟。”安明镜忽然道,平静的面具下泛着波澜。

安清玄不语,默然等他把话继续。

安明镜露出自嘲的笑,问:“怕我和你一样残害手足?”

安清玄一愣,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他身近的万八忙抚摩安清玄的后背,等他气血通畅了,端上热茶,递到安清玄面前。

安清玄摇头推开这杯茶,神态威厉,反问:“你……怎会这么想?”他的脸咳得通红。

“说笑,父皇不必放在心上,儿臣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如四皇弟。”

对着安明镜坦荡的目光,安清玄沉默片刻后,只说:“你会知道。”

“知道?”安明镜忽然觉得自己可悲,“知道自己哪里不如他吗?”

安清玄难以言说,他避而不答,只说:“就当是为了能让朕以后走得安安心心,朕希望你们能发誓永远不会对血亲下手。”

安明镜毫不犹豫站起来,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我安明镜在此立誓,此生来生必不能残害手足,若渝此誓,天必殛之。”

安明心随其后,一手握着茶杯,一手立誓:“安明心亦同,若违此誓,有如此杯——”他把杯中重重丢在地上,使之摔得粉碎。

“够了吗,父皇?”安明心说,说着把视线转向安明熙,“还望到时手握天下大权的太子殿下能放过我们兄弟才好。”

受他刺激,安明熙也没生气,也对着安清玄发了誓。

安清玄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手背朝上一扬,说:“下去吧。”

安明镜起身,推手作揖:“儿臣告退。”

安明心也随他转身,就在他们要走至大门时,安明镜忽然停下,回头,道:“到头来,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仍然没有资格与你偏爱的孩子相提并论。”

他的声音不大,离安清玄也有好长一段距离,但那话却在这空荡的大殿中回荡。

注视着他们离开,安清玄叹了口气,随后问站在一旁的安明熙:“有话?”

安明熙说:“父皇到底想做什么?”

“嗯?”

“皇室正统不能断送在我手上,只有时雨一子不足够延续血脉,所以我不能是正统,我知道;若反叛者想颠覆花氏之权,甚至皇权,对他们来说,我是比安明镜更要合适的继承人,我知道。但若这样的我只能吸引别有用心之人,是否在父皇心中,我无才无德,无法使忠志之士俯首?”

安清玄摇头:“太子人选的更动何止促进外者的行动,内部的锋芒也会显露,有些丑恶,朕生时尚能压制,若朕离世,到时候也许只能以生死评断成败了……朕给过你机会,现在呢,后悔了吗?”

安明熙摇头,他垂眸,好似自语一般喃喃:“我何尝不羡慕他呢?”

不等安清玄再说什么,安明熙躬身:“龙体为重,只要父皇安然,大宁生不出任何变故。”

安清玄点头:“朕会努力活多几年。”

“夜了,父皇好生休息。”

“好,下去吧。”

安明熙退后几步,再转身朝门外走去。

等殿中仅剩自己和万八,安清玄问身旁的万八:“朕这个父亲是不是做得很失败?”

万八弯着腰,回话:“终有一天,殿下他们会理解陛下。”

“理解啊……朕理解母后,但到如今都不能原谅她。”

“不一样,”万八摇头,“陛下是设身处地地在为皇子们着想。”

“哈,别想偏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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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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