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被罚面壁思过的三天里,连乐洋都不被允许进他的房间,送饭的时候连对话都不允许有。
花千宇对于无人的宁静也没有抵触。他一如往常,随太阳而起,梳洗完毕后跳过炼体的步骤开始抄经,等乐洋送饭来的时候,用餐;用餐结束把空餐具放在门口,继续抄写道德经;抄写完毕后,他就在书架上拿下已反复阅读多次的兵书翻阅,在用餐时才会停下,一直到夜深。只是身体得不到如往常般的锻炼,让他浑身筋骨不适,但惩罚毕竟是惩罚,让他活得太舒适了,就不叫罚了。
他一向听父亲的话,因为当他在被傲慢遮蔽双眼看不清现实之时,花决明总能把他拉回来。
爹总是对的——他在被花决明训话之后总会这么告诉自己。虽然他还是不听话地跑去考了文状元——他觉得自己能考好,而‘最年少状元’这个称号也确实好听。对于武试他便没有这么大的自信,毕竟他还掇不起巨石,让乐洋来还差不多。
失败就不好看了。
何况武状元的地位和名声远不及文状元,想要留名成为后者才是最佳选择。
三天很快过去,天未亮花千宇就拉着乐洋给他做陪练。赤手空拳的两人棋逢对手,几番回合都难分胜负,最终花千宇凭借着技巧与谋略,将力气远在他之上的乐洋绊倒在地并成功压制。
乐洋从地上起来,拍拍衣服,对花千宇笑道:“公子果然又赢了!”
“输了还这么开心,是不是又放水了?”花千宇戏谑。
乐洋忙摆手:“不是不是,乐洋不敢再冒犯了!”两月前有一次他因花千宇臂上有伤,每次攻击都会有意避开伤处,后果就是往后花千宇练习都不带他。虽然不是什么严厉的惩罚,但这样十足让乐洋觉得自己被公子冷落了,后来还是他哭着说不敢才“挽回”公子的心的。
——公子向来都是表面和气,生气了也不大能让人看出来。
一直守在一旁的仆人见比试结束了,靠过来对花千宇道:“小公子,皇后派人来传话,让小公子闭关结束后进宫一趟。”
“哦?”
仆人再度鞠躬。
花千宇向外拂动了手臂,仆人见其示意,退下。
“我入宫一趟,”他一边取下双臂上的绑带,一边对乐洋道,“你自己出去玩会吧!”
“好……”乐洋接过绑带,应完声才回过神,“公子,我……公子要别人跟随吗?”话下之意是在问:为什么不用我了?
“不,我自己去。”
乐洋一副惊愕的模样:“公子自己一人……多不方便啊!”
花千宇好笑:“我还需要人照顾?”
“不是……”
花千宇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止住了他的后半截话:“去交点朋友吧!”
“公子……”
“这是任务。”
“朋友?”乐洋嘟嚷,“我去哪交什么朋友?”
“今天厨房做的茶点是桂花糕是吧?你给仙儿送去。”仙儿喜欢吃桂花糕。
“啊?”
“你不是没有目的地吗?现在不是有了?”
“公子……”
……
“哪来什么朋友?”乐洋提着竹篮踏入长惜院,喃喃自语,“这种地方,不是姑娘就是嫖客……公子也真是的……”
可是公子给的任务不能不做……唉,早点出去逛逛吧,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能做朋友的。
“仙儿姐在接客,你有什么东西交给我吧!”丫鬟伸出手道。
乐洋将篮子递了过去——这样正好,省了功夫,而且他也不擅长应对仙儿。
乐洋下了楼,视线随即被一抹白色的身影吸引——那是个高大的青年,他穿着一声白,皮肤也几近雪白,披散的长发带卷,是金棕色的,眼瞳……是湖蓝色的——像妖怪一样。
乐洋见过他,只看过背影,也只一瞬。
那妖怪走近了那小池,那是长廊里唯一没有围栏将小池水隔开的地方。
他的的眼眸倒映着那一汪池水,毫无波澜……不知是不是乐洋想多了,他的身上带着死的气息。
——那不是妖怪,是人!
心思落定,乐洋急急飞奔而去,路遇转角,他直接踩着围栏飞跃池面,以求最快速到达那人身边。
“小心!”
就在那人即将踏出一步时,乐洋抱着他的腰,将他拉开,也因此自己与他都倒了地。
青年显然被他的举动吓到,惊魂未定,问:“你做什么?”话毕他便想站起来,但乐洋摇摇头,坚持不把他放开。
乐洋说:“人生苦短……公子为何寻死?”他喘着着气,着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青年皱眉:“谁要寻死了?”
“你不是……你没想死?”乐洋松开他的腰,站起来,笑道,“太好了!”笑脸下是藏不住的尴尬。
青年也站了起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乐洋。
乐洋被他盯着,那几分尴尬加剧,脸有些火热,他只好找话打破这平静:“西域人?”
他很久以前见过外来的商人,也长得奇奇怪怪的,不过像青年这么好看的,他是第一次见。
青年只道:“不知道。”
“不知道?”
“记忆伊始,我就在中原了。”
乐洋也不奇怪,只笑道:“好,那公子就是中原人了!”
忽地,乐洋想到一件大事,即使羞于开口,他也必须完成:“公子……可有兴趣与乐洋结为好友?”后半截话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
这是任务。
虽然不过初识,但很奇妙地,他觉得两人有缘——这就是交朋友的契机吧?
青年一愣,竟然应下了,乐洋一阵惊喜。
“敢问公子大名?”
“……白。”
“白?可是姓氏?”
“名,有名无姓。”
乐洋忽然觉得白是个可怜人……难怪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乐洋打起精神,不让自己露出半分同情的神色,他笑笑道:“我叫乐洋,公子……白,谢谢你与我为友。”
“啊……嗯。”白显然还在状况之外。
乐洋龇牙笑,以示友好。
这下就好交代了。
……
见皇后的路上,花千宇在御花园内巧遇散步的太子安明镜。原本面无表情的安明镜喜出望外:“千宇!”
花千宇也向他走过去,停在他身近,规矩作揖,道:“殿下。”
跟在安明镜的小太监三十三也俯首:“小公子。”
“客气!”安明镜拍拍他的肩。
花千宇直起身,问:“太子哥哥可有烦心事?”
“你怎么知道?”安明镜问。
“哥哥平日里可没心思来御花园闲逛——何事,可让千宇分忧?”
安明镜让三十三先退下,与花千宇并肩散步,道:“月前里父皇禁了安明熙的足,你可记得?”
“记得。”
“时至前日刚满一月,今日父皇便召了他问话。”
“哥哥担忧什么?”
“父皇是不是对他太好了……父皇是想要和他说什么?”
“可说是问什么话?”
“没有。”
“那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如若要密谋什么,既然能让哥哥知道他被召见,想必也会让哥哥知道是什么理由,比如问罪,比如追责。前日便期满,今日才宣见的话,想是刚想起有这事,才想教育几番而已。”
安明镜舒了一口气,笑道:“千宇真可为我的谋士。”
“哥哥过誉了。”
“今日进宫可有事?”
“姑姑召见。”
“正巧母后让我带你一齐去见她,一起?”
“自然是好。”
安明镜招手,让远处的三十三赶来。
“哥哥不信任三十三?”花千宇看着跑来的三十三问。
“何出此言?”安明镜疑惑。
花千宇笑着摇摇头——看来太子本人都没注意到。另一方面来看,太子对他的信任倒是发自内心的。
安明镜突然明了,便解释:“只是不习惯谈这些话的时候有他人在侧罢。”
三十三低下头,跟在他们身后。
“倒是好事。”花千宇道。
“什么好事?”
花千宇摇摇头:“下次再和哥哥细说。”
不轻易把心里话说出口,也不会和随从商量正事……这当然是好事,不然岂不是容易因听信谗言而误国?
安明镜叹了口气,笑道:“你倒是人小鬼大。”
“有吗?”
“可不是,心里装得比我还多,好的坏的都看不透。”
花千宇笑道:“太子哥哥不用看透,相信千宇就好了。”
“这是自然。”
行至拐角处,安明镜的面色变了,他伸出手,截住正打算从他身旁走过的安明熙,严厉责问:“看见太子不知行礼吗?”
阿九急忙下跪磕头,道:“太子殿下,皇子只是没瞧见您,绝非无礼。”
安明熙抬眼,冷然:“行不行礼有何必要?”
“殿下……”阿九抬头,入眼即是安明镜的怒容。
就在安明镜要动手之时,花千宇握住了他的手腕,按下安明镜的怒气,对安明熙道:“当然有必要。古者有云,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既在天地之间,此礼该行。”
安明熙冷哼一声:“天经地义?呵,行了礼又如何?即便我五体投地,在太子眼中不也是‘罔顾伦常’。”
幼时他因害怕被打骂而行跪礼,却依然被踩在头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竟然怎么都逃不过被欺凌,还不如留几分自尊。
“你!”
花千宇按下安明镜的手,只一句:“克己复礼。”这句话不仅是对安明熙说的。
安明熙抬眼,目若冰霜,也只四字:“狼狈为奸。”
安明镜甩开花千宇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安明熙撞在了墙上,沉声:“再说一遍。”
安明熙心跳加快,过往受的伤仿佛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一点也不想认输,一字一顿地重复:“狼、狈、为、奸。”
安明镜松开抓着他衣襟的手,就在他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安明镜一拳挥来,他紧闭双眼——
“殿下!”阿九惊呼。
拳声落下,但脸上却没有痛感,安明熙他睁开眼,眼前是一个和他一般高少年的背影。
花千宇用左臂挡开下了安明镜的拳头,笑笑道:“太子哥哥消消气,我们还要去见姑姑呢。”
安明镜吃惊:“你!”
花千宇用右手按下安明镜的手,道:“走吧,别气了。”
“哼。”安明镜将手甩后,背在身后,走离,三十三跟上。
花千宇转身,靠在安明熙耳边轻声道:“明明就很怕……以后见到太子绕道走,知道吗?”
“凭什么……”
“嘘——”花千宇比了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别受伤了。”
说完他便转身跟上了太子。
安明熙愣愣地看着他跑离的身影。
阿九忙从地上爬起来,紧张道:“殿下有没有受伤?背部有撞伤吗?是阿九不好,反应太慢,还好有那位公子……殿下,殿下?”
安明熙回神,问:“怎么了?”
“你的脸好红,可有哪儿不舒服?”
安明熙抚向自己的脸——确实有点烫……是刚才太紧张了吗?难怪会被看出来害怕了……
看来他还须修炼。
“没事。”安明熙道。
阿九呼了一口气,庆幸:“那公子真是个好人,不知道是谁家的……”
“哼,”安明熙不屑道,“花家的,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