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可餐
转眼已近夏末,路旁的树丛里连蝉声都不再吵得人心下烦闷,反而为单调的旅途增添几分生气。
心兰安静地坐在马车里写写画画,除了难免有些颠簸,弄得字迹歪歪扭扭不大好看,再没什么可抱怨的了:渴了饿了自有糕点茶水,压根儿不像是赶路,富家千金游山玩水也不过如此。
又写了两页纸,终于补完了前段时间落下的内容。为了多些稿费,注水这种事情,铁姑娘简直再得心应手不过。放置好笔墨,纸张上字迹未干,就放在那里不去管它了。
随后,少女身体倚靠在一侧,闭着眼睛开始小憩。
……
待白衣公子微微掀开门帘要唤她时,不由得弯唇。温润的眉眼眸中带笑,却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瞥见黄梨木案上有几张宣纸散落,花无缺自然而然地伸手去将它们捡起,放在一处。视线淡淡略过,却被落款的“无心”二字吸引了目光……
大概本来也睡得不安稳,心兰很快清醒过来。
见他正好奇地端详着自己的手稿,揉了揉酸软的脖颈,眯着眼睛问眼前人:“花公子以前没见过这样的故事吧?”语气里居然透着几分得意。
姑娘家小憩后初醒的声音很是软糯,慵懒又娇憨。
他似是才从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里脱身而出,回过神后,玉面已悄然染上一丝绯色,开口却是致歉:“抱歉,铁姑娘,我并非故意要偷看……”
心兰飞快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没事呀~书写出来就是要给人看的嘛。”
她笑得很甜,声音又温软,眼睛更是亮晶晶的:“我也正好奇,据说买我的书回去看的都是姑娘家……却不知道公子看了,会作何感想呢?”
“这……”花公子同她对视一眼,心下怦然。
移开视线后,他谨慎地酝酿措辞,方道:“我自幼在移花宫中长大,姑姑们是不许人看闲书的。”
“哦……”不大的空间内,女孩子淡淡的叹息声,有些闷闷的。
他听得眉心一跳,连忙又道:“铁姑娘写的故事极是新颖,字里行间含蓄优美,内容更是颇有趣味。”将青蛇与法海配做一对……简直可歌可泣。
心兰其实知道他在哄自己,但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高兴。
铁姑娘摆摆手,故作谦虚:“没有没有,说穿了还是痴男怨女老调重弹~反正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就对了。悲剧才让人印象深刻呢。”
花无缺张了张唇,俊美无俦的侧脸线条微微收紧,却换了个话题:“铁姑娘笔下写的都是有情人,为何却要称自己……无心?”白衣公子声音清朗,低而不哑,冷漠绝情的“无心”二字从他口中吐出,竟无端端添上了一丝缱绻动人。
“唔、这个嘛……”心兰托着下巴,唇角牵起凉薄的弧度,满不在乎地答:“很多人都说我没有心呀。可是叫铁兰,又有些难听,是吧?所以啊,干脆就叫无心啦。”
她的眸子像一泓清泉,里头有旖旎的波光……纵然知晓她不过是在说玩笑话,无缺心里还是微微一动。
——为何有人会说你无心?他苦思不解,却无从得知。
回忆如雾,淡薄如素。
铜镜染霜华,蘸墨情依旧。
许多年后的某一时某一刻,揽着怀中人的白衣公子依旧眉眼如初、风华如故。彼时他正手法娴熟地为镜中的她画眉,细致又轻柔地享着闺房之趣。四目相对,从那盈盈秋水中,突然重忆起自己当时的心境。
“明明铁姑娘……是我见过最真性情的人了。”与她在一起,是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愉悦,教人不得不贪恋,不得不生出执手此生的希冀来。
峨眉山脚下果然武林人士不少,不过大半是听说有热闹可看才赶来的。
武功低微又身娇体弱的铁姑娘坐了一路的马车,如今要上山,终于不得不弃了车马步行。花无缺本想留她待在客栈里休息,但不在眼皮子底下总觉得不是很放心。
于是众人一起上山。
准确来讲,人家是走或者轻功,心兰是爬:)
见着她累得气喘吁吁却一直努力跟上怕拖后腿的模样,荷霜本有些不耐,此时也不忍心说什么了。只能委婉地建议:“不若公子与荷露姐姐先行一步,留我在此处照看铁姑娘?”
花无缺略沉吟片刻,眼见少女面色发白,轻汗微微,下唇咬得几要出血,心中早已懊悔不迭。
他自问轻功尚可,本也可以直接带她上山,只是铁姑娘显而易见憋着一股劲不肯开口求助。若这样提议,唯恐她不悦……何况,男女毕竟授受不亲。
故一直小心在旁,只敢时不时扶一把。
“……这样也好。”他眸中带着疼惜,又生怕她瞧见以为自己看轻了她,沉声道:“荷霜,你与铁姑娘慢慢走就是了……山下鱼龙混杂,山上恐也非善地,不必心急赶来与我们回合。”
心兰知道自己成了拖累,也不想辜负他们的好心,只能点点头。瞧着是连说话都吃力,干脆就不说了。
花无缺本已要走,最后瞧了她一眼,脚步却又迟疑。
顿了顿,解下了腰间缠着的玉笛,缓缓递过去:“铁姑娘暂且收下,若遇到危险,可吹响它。”
话还没说完,耳尖已经红透,偏偏还故作正经。
心兰接过来时倒没有想那么多,坦坦荡荡。双手握着笛子靠在腹部,轻轻“嗯”了一声,很是乖顺的模样。
【然而001突然主动冒了头:恭喜宿主与官配男主产生更深入联系,获得定情信物。】
……委实太突然了些。
白衣公子微微点头致意后,实在找不到拖延的理由了,方才施展轻功而去,只想着速去速回。荷露紧跟其后,还是被落下了一大截。
望着两个已经远去的身影,铁姑娘心中微微叹息: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根本不会吹笛子。
——所以他万般纠结,大可不必_(:з」∠)_
峨眉山上有许多猴子。
这些野生的精灵,不知从何时起一直远远缀在后头。原本并不敢靠近,现在就留下了两个姑娘,大概是看着人少了,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在茂密的树林里晃荡穿梭着,嘴里不断发出古怪的叫声。
或许它们真不怎么有机会能见到步行上山的人,欢喜得跟过节时看猴戏似的,还知道打赏呢……后背被果子砸了两下的心兰如是想。
不过看戏的猴子们还挺大方,挑的野果品相都挺不错。如果不是实在没心情,尝几口倒也解暑。
荷霜虽是婢女,但移花宫除了两位宫主一位少主,皆为奴婢。像她这样能被派出照顾少主饮食起居的婢女也算很有脸面,寻常江湖中人都得捧着敬着……如何能忍受这种扁毛畜牲的“捉弄”?
当下便抽出剑来作势要砍。
谁知这群猴子竟像是很有灵性,敏捷地躲避了她的攻击。荷霜更是觉得丢了脸,飞身上树堵住了一只装死在笑的老猴子,虽临时改用剑柄狠狠一敲,却也将它击到了树底下,哇哇乱叫痛得仿佛爬不起来。
这举动彻底惹怒了猴群。
一时间各种烂果子小石子的通通向她砸过去,心兰想过去帮忙,也不知道从何处入手。
“铁姑娘,你走远一些。你若伤着了,我同公子无法交代……”荷霜躲避得好不狼狈,却还是防不胜防,真是杀光它们的心都有了:“你先走,等等我便去前面寻你!”
猴群倒是只盯着荷霜一个人,心兰身边也常有猴子呼来啸去,但也就是吓唬吓唬,没伤她一根头发丝。但只要她一靠近荷霜,几只小猴子龇牙咧嘴地像是发怒一般,勾着树枝的爪子在空中抓挠,凶得很。
心兰冷静下来,见荷霜虽然占不到什么便宜,但猴群也无法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只得无奈地慢慢后退。不敢离得太远,只是担心地关注着。
几只小猴子在周围荡来荡去,她也无心注意。
冷不防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伸过来,抢了她手里的玉笛就跑!心兰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眼光搜寻,见那抢了的笛子的猴子就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坐着,正盯着她看,黑亮的眼睛像人似的,透着十足的狡黠。
……只恨自己轻功太差。
猴子们将花无缺的笛子一只传一只,配合好得不得了,让她追得累个半死,却连根猴毛也揪不着……每每想着放弃吧,猴子们又故意凑近她,状似要还。
——成精了吧。心兰一边吃力地咳嗽一边忿忿,然后吸了口气继续追赶,直到追着这几只调皮的猴子都到了悬崖边。
此时笛子被抓在一只毛色澄黄的小猴子手里。
铁姑娘干巴巴地假笑,诱哄道:“孙大圣……东西还给我的话,请你吃水果宴呦~不还,我可就打你了哦。”
拿着玉笛的猴子不知懂没懂这一番威逼利诱,只是举着笛子作势要往下扔,一边还朝她做着鬼脸。
仿佛能气着人,它们便开心。
【“001,我从这里跳下去,会死吗?”那单调的声音难得卡顿了许久:“报告宿主,我不知道。如果有官配男主介入,必能逢凶化吉,但他并不在你身边。如果这次你遇险,我不会有足够的能量再救你。我检测不出来你有什么必要跳。”“我也不知道。”她说,“大概我就是这样没心没肺,没有理由的。”】
——没有生命的系统怎么会理解复杂的人心呢?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心兰终于认识到,哪怕已知道了将会发生的一切,自己还是任性莽撞得一塌糊涂。
狂狮铁战的女儿就是这般没错了。她竟有些自豪地想。
……
见人不动,那孙小圣颇感无趣,还真敢将爪中的笛子往崖下要抛,却不料铁姑娘也当真敢跳,反倒吓坏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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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染霜华,蘸墨情依旧”摘自席慕容老师。
峨眉山猴子朝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