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目,眼前的景象却还是像在梦游一般,梨花和小菊在床前惊慌失措地喊着娘娘,奋力晃着自己的身子想要唤醒,窗外火光闪烁,刀剑交鸣,呼喝喊叫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宫人、内侍凄厉而无助的嚎哭。
“娘娘!”小菊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见如意醒来慌忙用手抹了抹发红的眼圈,颤着声哭诉道:“外头不知怎么了,好像都是拿着刀枪的军士,妾和梨花也不敢去多瞧,娘娘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嘘!小声点!”梨花皱了眉头,一口气将榻边唯一点着的一支昏黄的蜡烛吹灭了,借着窗外的火光低声道:“别再叫什么娘娘了,外头凶险,我们就躲在屋里别吭声,看看再说。”
原来,那竟不是梦境!大火是真的!喧嚣是真的!披甲军士也是真的!宫变!!!如意呆了一呆,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二声,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自己还能亲眼见证这般奇景!那穿着皇后冠服原也不是母后,想来该是自己罢?
可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又是谁?如意脑中瞬时闪过一道惊雷,元齐!元齐他现在哪里?他又在做什么!所有不好的念想一齐涌上了心头,她再也坐不住了,随手扯过一件外衣披上便下了地:“你们在屋里别动,我要去找陛下。”
“不可!”床前二人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同时扑上前拦抱住了她,外头情势不明,怎能如此冒然而出,以身犯险。
“无妨,你们就让我去罢。”如意此时只一心惦着元齐,哪里还听得进半句劝,抬手果断地拨开了二人,往门口急冲冲而去。
小菊还想再要拉扯,梨花回过神来止住了她,做了个手势以示随如意去吧,有些事她从前不懂,现在却都明白,那毕竟是她的夫君,这样危急的时刻,也许差一差便是生死之别,又如何能够一个人躲起来。
如意开门踏出,院中一片嘈杂混乱,四处都是闪烁的火光和利刃映出的寒光,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去,什么也看不清,心更是咚咚乱跳。默念着元齐的名字,勉强定了定神,辩出能避开人群往寝殿的通路,提起裙摆咬紧牙关一低头疾步冲了过去。
可只才没跑出几步,尚未踏上殿前的御阶,身后便响起了凶神恶煞般的断喝:“什么人!站住!”
如意抬手抹去额角的冷汗,稍作迟疑,只当做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并未多作理会,目不斜视盯着半开的寝殿正门,还想要继续迈步上台阶,却瞬时便有五六名军士从后围了上来,明晃晃的刀尖齐刷刷抵到了她的身前。
“叫你呢!没听见么!”震耳欲聋的呵斥兜头而来,为首的军校打量了两眼她歪斜的发髻和散乱的素衣:“哪里来的贱婢,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么!不想活了么!”
“方才没.……没听见,我就是福宁宫中的宫人……”如意低头避开那些军士凶恶的目光,咬着唇结结巴巴道,也不敢与他们多说一字、多问一句。
“贱婢!到处奔丧,成心添乱是么?”一名士卒往地下淬了一口,恶狠狠怒骂道:“虞侯和她废什么话,直接剁了得了。”说罢一扬手,白刃下翻,刀背敲在了如意的腿肚上。
如意痛得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立时重重跌倒阶下,歪斜侧伏于冰冷的青砖上,再定神时,眼中的天地都是颠倒的,心下一凉,果是贼兵作乱,难道自己今夜此命休矣?
“别胡来!上头不让滥杀。”那军校却抬手止住了手下,鄙夷地吩咐道:“把她拖到那边屋子里,先和别的宫人押到一处,回头再处置。”
那几名士卒齐声称是,低头弯腰,边骂骂咧咧伸手去拖拽,边用刀逼着叫她自己起来快走;奈何如意腿上吃痛使不上力气,竟更引得那些军士不耐烦地起来,一把抓散了她的头发,想要扯着在地上拖行。
如意狼狈已极,却瘫软在地反抗不得,这才知道当年父皇的元后能在乱军之中,镇定自若地慷慨陈词,喝退这些穷凶极恶的丘八,是何等的沉稳勇毅。
可叹自己平日里眼高于顶,自诩见识不凡,不屑与那些胆小娇弱的闺阁千金为伍,可事到临头,却没有丝毫差别,根本护不了自己半分周全。
紧要关头,却见一人横着出现在自己眼中,正从另一边的廊下急急赶来,高展双臂尖声制止道:“放肆!不得对公主无礼!还不快退下!”那些军士听得,似是意识到自己惹了麻烦,瞬间收了刀撤了手,闪退到一旁去了。
公主?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称自己了!这难道是大梁复国了?可又如何可能?如意满心疑惑地用手支起上半身,费力摆正了脑袋,定睛一看,赶到自己身前的却是内侍监冯易。
“公主受惊了!可有伤着?”冯易满面焦色,折腰伸出双臂想要搀扶她起来。
“无大碍,冯都监如何在此?”如意好不容易见到个熟人,顾不得腿疼,像捞到救命稻草一般拽住他的袍子,眼睛却往周遭乱扫:“陛下呢?督监可知陛下现在何处?”
“陛下……”冯易面上一僵,欲言又止,手上也不觉停下了扶她的举动,呆怔着迟疑了半晌,仍只是吞吞吐吐:“陛下他在……”眼神闪烁,直往寝殿门口张望。
如意顺着他的目光寻去,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御阶上飞奔而下,袍子在西风中翻卷起来,映着火光红得刺目,就像梦中所见那一身血,只还没看清他的面目,便已到了自己近前,二话不说,将她横抱而起。
随后大步流星回身上阶,一脚踢开大门入到寝殿内复又掩上,将如意小心翼翼地抱放到软榻上,心痛万分,自责不已:“是我疏忽了,竟不知你还在宫人的下处,本该多问一句,先去寻你的。”
如意轻轻推开那人,盯着他腰间革带上悬着的短刀怔了多时,方稳了稳心绪,缓缓抬头,嘴角一歪,痴笑道:“原来是你!”
“是我,如意!”他蹲下身子,平视着她闪亮的双眸,无比确定,言语间满是久别重逢的期待:“我回来了。”
“大王不是该明日才回京的么?如何还要星夜赴前程?”此情此景,此地此人,如意什么都明白了,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看穿眼前的秦王:“陛下呢?他人在何处?”
“上皇,移驾玉津园了。”少泓轻描淡写道,似是大局在握,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又伸出手爱怜地想要将她如瀑般散乱垂下的青丝理顺:“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欺凌你了。”
上皇!玉津园!!果然,大魏朝没有新鲜事,这般好戏隔三岔五便要上演!可又为何偏偏今夜登场的是他二人!如意只觉无尽悲凉,偏头一甩让过他的手,不叫他触碰,自己迅速将散发梳拢,随意挽了个矮髻,低首垂眸,紧咬双唇一言不发。
少泓不意她如此抗拒,讪讪地收回了手,面带愧色道:“是我唐突了。”可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再开口,思量片刻,摸到腰间的刀解了下来,想要以此打破僵局:“如意,这是你交给我的刀,我答应过你的,如今亲手奉还。”
如意看着他双手托到自己眼下的那柄刀,不觉讽刺至极,真没有料想二人再见面时,竟会是这般情形!有心不去接,稍一转念还是伸手握上了刀把。却没有拿回自己父皇的遗物,而是柳眉倒立,一把将刀撤出了鞘,刃尖朝上,奋力向前送去。
魏少泓大惊失色,下意识地翻腕用刀鞘挡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然后紧紧捏握住她持刀的手,看着己然抵在自己心口的刀尖,脸色惨白,口唇颤动:“如意,你这是为何!”
如意扭了扭手腕想要再做挣扎,却早已被少泓死死地箍住,只得瞪大双眼盯着他,恨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一语毕,二颗豆大的泪珠从眼中无声地滑落。
那四个字明显刺痛了他的心,少泓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怆然道:“如意,你以为我能活着回来,再见到你,很容易么?”手上发力,握着她用本已贴在心口的刀尖划破了身上的袍衫,露出前胸尚未完全愈合的道道刺目伤痕:“我的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只为能再见你一面。如今得偿所愿,死又何憾!”缓缓松开了手,只由她随意动手。
如意喘着粗气,偏过头不忍多视,持刀的手剧烈地颤抖,他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九死一生从狄戎的快马□□下侥幸得胜而还,难道真还能死在自己的手里么!她颓然丢了刀,跌坐在榻上,伤心道:“陛下不疑你,你却如何这般负他!”
“魏元齐么?”少泓冷笑了二声,抬手将那花蕊布制成、尚残着洗不净血渍的贴身里衣仔细地重新掩上胸膛,眉头微蹙,似是在为方才冲动割破而可惜:“谁是君王,谁又是国贼?一个兵刃都不敢拿起,上战场守护社稷的懦夫;一个只知道在后宫耀武扬威,凌虐弱女子的淫棍;他也配坐这天下?”
说到痛心处,难免思及往事,愈发激动不已,咬牙切齿嘶声道:“如意,他更不配你为他这般!”拾起短刀推入鞘中,仍是往前递还给她:“收好罢,这是梁帝庇佑天下的宝刀,你父皇倘还在世,早就用它把那登徒子碎成肉泥了!”
如意吓得一哆嗦,自己的夫君焉有他说的这么不堪,她本欲为元齐辩解一二,可看着少泓就差喷火的双目,又生生咽了下去。
皇权争斗历来残酷无比,少泓更不与元齐相同,他杀伐果决从不拖泥带水,如今这情势,只要稍有言语不慎,必将陷元齐于绝地,唯只缄口不言、强作恭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