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十月九日,二手商品供应!”

希尔维娅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忽而注意到那张招牌突兀地出现在车窗外鳞次栉比的万字旗之间,于是喊了一声司机:“费里科思,请您停车。”

“我以为您不缺少这些东西?”她的司机,费里科思,一个平素沉默寡言的四十余岁的中年德国男人低声问她。

希尔维娅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去看看。”

她打开车门,十月的柏林袭来一阵萧瑟的凉意,冷得她扣上了自己的大衣。

商店外的主妇们已经排起了长龙,她们叽叽喳喳地互相议论着,说着之前从这些二手商品里挑选出的好东西:一件大衣、一块小地毯、一只方桌.......

希尔维娅向队伍的前面看去,已经有几个先到的妇女在衣物堆中翻翻捡捡,几件男式毛衣掉落下来,露出了衣襟内侧的姓名刺绣:“科恩”、“亚伯拉罕”.....

希尔维娅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她尽量不去想这些衣服的主人——这些有着典型犹太人名字的人去了哪里。她绕过那些主妇们,走回车旁,敲了敲窗户。

费里科思七手八脚地把刚刚点起的烟灭掉,摇下车窗:“您就准备回去了吗?”

“不。”希尔维娅道,“今天是个好天气,我准备去街边喝一杯咖啡,您需要一杯吗?”

费里科思已经和她相处了十余天,对她这种突然的心血来潮已经习以为常:你永远不可能知道希尔维娅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突然要下车:买杯咖啡?一束花?一本书?又或者什么都不干,只是单纯地走一走。

费里科思之前还警惕她的这种行为,但持续几次追踪无所收获之后,他已经放弃用盖世太保们看嫌疑犯的那种思维方式去看希尔维娅了。

毕竟希尔维娅·亚历山大·路德维希·彼得·祖·夏彦—威廷根施坦因,出生在瑞士日内瓦湖畔一个高贵的普鲁士贵族家族,接受传统的贵族教育长大,在维也纳拿到了音乐学院的毕业证书。有着纯种雅利安人的铂金色长发,清澈的海蓝色眼睛,身姿窈窕,腰肢柔软——几乎是理想中具有完美妇德的女性,怎么可能有能力对第三帝国有威胁呢?

他慢悠悠地从自己的烟盒里摸到了他的最后一支香烟,心中想着一会儿要去买,脸上却装出和蔼的态度:“没关系,希尔维娅小姐,请您去吧。”

希尔维娅向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但她柔和的声音却在空中传来:

“我建议您少吸些烟,您说呢?”

费里科思一慌,火柴就烧到了手,手中的最后一支香烟也掉落在了车上。他低声骂了一句自己,打开车门让那该死的烟雾散尽,目送着希尔维娅的身影向街头的大象酒馆走了过去。

这是希尔维娅被困在德国的第十二天。

她时快时慢地在街上走着,借看落叶的机会,回头看一看那位监视她的盖世太保——她的司机费里科思,那个男人已经打开了车门,下车去买烟去了。

她松了口气,看来这过去的十二天,她用“时不时发作的心血来潮”培养思维惯性的尝试没有白费。这位盖世太保已经对她放松了警惕,这是一件好事。

但至于第三帝国什么时候才会允许她回到瑞士日内瓦,回到她那位极度痛恶希特勒政权和纳粹党的父亲古斯塔夫亲王身边去,就是个未知数了。

希尔维娅思绪之间,已经来到了街角的小咖啡馆前。

“大象酒吧。”她读了读招牌上的字,就推门而入,门上的铃铛叮铃一声,热情洋溢的老板先迎了上来。

按照德国的风俗,他像问候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问候希尔维娅:“您好呀,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希尔维娅向餐馆内张望,现在不是用餐的时间,餐馆内只有几个老者和女子。青年男子多半在战场上。桌上和桌下都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连盆绿色植物都没有——她对这点最满意,意味着这里目前还不受盖世太保的监控。

“请给我一杯咖啡,不加糖。”

靠窗的一排位置都空着,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您的咖啡。”

“谢谢您。”希尔维娅端着咖啡,走到靠窗的一边坐了下来,勺子在杯中无意识地搅动着,目光盯在外面排队的主妇们身上。

“您是新来的邻居吗?”一位老妇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希尔维娅放下了咖啡,打量着眼前的老妇人,她看上去大概五六十岁,满头银霜,穿着普通的线衫,衣襟上别着一枚漂亮的勋章,但手肘的位置已经磨破了:“您怎么知道?”

“像您这样美丽的小姐,总是让人一见难忘。”老妇人笑着说。

希尔维娅笑了笑,显然她经常收到类似的称赞:“您要坐一会儿吗?夫人?”

“我的丈夫姓扎乌里赫。”老妇人笑着自我介绍了一句,“请您不要怪我多话,美丽的小姐,您看上去非常担忧。”

“希尔维娅,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希尔维娅报了个简短的名字,没有报自己的头衔,她的生活中很少有这样饱经风霜的老者,故而她非常珍惜和这样的人交谈的机会,“我确实是在想一些事情,主要是关于我不可捉摸的未来的。您要坐下来,喝一杯茶,和我详细地聊一聊吗?”

扎乌里赫夫人笑了:“像您这样漂亮的女子,在担忧的一般都是自己的姻缘。这并不难知道,您愿意让我看看您的手吗?”

希尔维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向她伸出手,她的手洁白柔软又修长,指尖覆有一层薄茧。

“这是一双钢琴家的手。”扎乌里赫夫人捧着她的手宣布道,“您一定学过钢琴。您知道吗,我也学过一点,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在修道院读过书......学的都是贵族们的东西,刺绣、画画、钢琴......我最喜欢钢琴,那个时候我比您还要小一些呢。”

她端详着希尔维娅的手:“您的生命线不太长,也不深刻,您一直体弱多病吧。”

“小的时候是这样。”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和家族或许有关系?我的哥哥也是这样。但后来我们都很认真地锻炼身体,注意自己的生活方式,就没有了。”

扎乌里赫夫人点了点头:“您的感情线......啊,您之前没有什么情感的迹象,或许有别的东西分担您的注意力,但在这儿,却突然深刻了起来......您会拥有一段很难忘的情感的。让人羡慕啊,在我的生命中,我也期待过,但您看,我的手,情感线如此浅淡,就只配找个人凑合过罢了.......”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

“您笑什么?我说错了吗?”扎乌里赫夫人感觉自己受到了质疑。

“不。坦白地说,我之前订过婚。”希尔维娅笑道,“我不是在质疑您,因为那确实称不上是情感经历。我的父亲为我定下了这门亲事,但我十六岁的时候他就在决斗里去世了,我甚至没见过他的面。顺带一提,他们是为了一位女演员的欢心而决斗的。”

扎乌里赫夫人看着她,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您会很快遇到属于您的人的。”

“或许吧。”希尔维娅不太在意这点,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四年,她拥有家人的陪伴,拥有对于学术的追求,从未觉得自己缺少过什么。

而且,坦白地说,扎乌里赫夫人并不是什么好的算命师,她在对话里流露了出了太多的个人信息,容易让人共情,也容易让人抵触。

希尔维娅从钱包中抽出一叠零钱,递到扎乌里赫夫人手上:“对于算命的技巧,我也了解一二。您或许愿意听听我的看法?”

扎乌里赫夫人收下了钱,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您吗....您的丈夫很爱您,他应该是个工人,在战争之前去世。您有两个儿子,但都死在了战场上,大儿子有女友,但没有结婚。您现在.......”

她还没有说完,话就被扎乌里赫夫人瞪大眼睛打断了:“您怎么知道?您认得我?”

希尔维娅摇了摇头:“我只是善于观察,长于留意细节而已。”

扎乌里赫夫人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希尔维娅知道她那么多秘密,她期期艾艾地看着希尔维娅:“我想,您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教教我吗?我给您带些别的什么.......”

“我会经常来看您的,夫人。”希尔维娅笑着说。她起身饮尽了杯中的咖啡,向这位年长的夫人告别。

天色已渐渐晚了,是时候回去了。希尔维娅住在离柏林不远的波茨坦,一座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度假别墅中。从屋中的落地窗内眺望,能看到静谧的湖泊和树林——那是她和她的兄长海因里希都格外喜欢那里的原因。

费里科思在车内等她,待到她坐下,忽而开口说了一句:“您应该少去这种乌烟瘴气的小酒馆,少和乱七八糟的人接触。”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轻声问道:“您怎么知道我接触了什么人呢?”

费里科思被她噎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气鼓鼓地道:“那种地方没有好人,殿下。”

“我知道了。我会谨慎一些的。”希尔维娅笑着问,“您不会告诉我的哥哥的,对吧。”

她用期待的眼神从后视镜里注视着司机,发现他的唇角勾了一下,一闪而过,就很快被他自己压了下去:“我答应您不会,希尔维娅小姐。”

“那就好。”希尔维娅没有再说话,她专注地看着外面的天空,日落之后,天空变成了一片灰败的蓝色,这是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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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恰好是红旗落地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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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日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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