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后记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微博上有一个著名账号@博物杂志,表面上看,它是《博物》杂志的官方微博,主业应该是给自己家的杂志做宣传。实际上颇有点“不务正业”,每天所做的事情中,最多的就是帮助网友们识别一些千奇百怪的动植物。不管是形如外星来客的虫子,还是头戴花冠的怪鸟,不管是号称价值百万的药材,还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只要有人向这个账号提问,它都能用幽默风趣的语言,准确答出这些生物的学名和生理特征,充分满足了围观群众的好奇心。
现代都市生活让我们大多数人对大自然变得越来越陌生,成语中所说的“五谷不分”在年轻一辈中已经成了普遍现象,至少我家九岁的女儿就绝对分不清麦苗和稻子有什么区别。像@博物杂志微博账号的操作者“博物君”张辰亮先生那样认识世界上数不胜数的草木鸟兽鱼虫的名字已经变成了极为稀有的珍贵技能,所以他才会获得数百万粉丝的追捧。
如果说,网络红人博物君这项神奇技能在现代社会还只有学术和娱乐价值,那么当他穿越到古代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简直无所不能了。毕竟在生存环境恶劣的古代社会里,粮食不足是困扰所有人的大难题,有了博物君的“火眼金睛”,就能从一大堆野草、野果、昆虫中准确识别出谁是毒物、谁更具营养价值,生存机会大大提升了。甚至他还可以凭借超卓的动植物知识成为军队里不可或缺的向导。
事实上,在古代社会里,能够认识动植物确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清朝有一个人,名叫吴其濬,出身豪族世家,从祖父那辈算起,家族里面前前后后出了十个进士,这里面就包括吴其濬的父亲和哥哥,而且最后大多数都升到了二三品大员,有文集存世。吴其濬本人更是家族唯一的状元,后来做到了云贵总督,是个不折不扣的封疆大吏。这位吴大人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当时最著名的植物学家,编纂了我国古代社会最全面的一部植物学百科全书——《植物名实图考》,其中收录了1700多种植物,还有1800多幅插图,基本做到了一物一图。依据他的私家笔记记载,道光皇帝还曾亲自向他请教某种植物的名字,让他深感荣幸。
吴其濬这样古代顶级的士大夫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识别植物花草的名字呢?这可能需要追溯到被历朝历代尊称为“圣人”的孔夫子身上。据《论语·阳货》记载,孔子在给弟子们上课的时候讲到了为什么要学《诗经》,为什么要读诗歌。他是这么说的: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意思是说,读者从《诗经》里面可以学到“兴”“观”“群”“怨”等各方面的教化,进而用来孝顺父母、效忠君主。除此之外,还可以多认识一些动植物的名字,增长见闻、陶冶情操。
看来,孔夫子也并不总是板着脸教学生做人,偶尔也颇有生活情趣,希望弟子们多去认识世界。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言,读《诗经》这本书,可以学到许许多多关于动植物的知识。不过问题在于,孔夫子及其学生们生活的春秋晚期,《诗经》刚刚成书不久,其中不管是语法句式,还是动植物名字,都还是他们耳熟能详的,所以拿来一学就会,很容易。我们现代人生活的时代,距离当时已有2600多年,当时的口语已经变得古奥晦涩,就连那时常见的动植物绝大多数也早已换成了另外的名字。
就以我们最熟悉的《诗经》第一篇《关雎》来说吧。“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诗一上来就让我们很是疑惑,什么叫“关关”?“雎鸠”又是什么东西?“窈窕淑女”我们倒是懂,“好逑”又是什么呢?这就是我们和2000多年前先辈的文化差异。如果孔夫子在这里,他肯定会告诉你,所谓“雎鸠”,就是一种常见的河边水鸟,而“关关”不过是这种鸟儿在繁殖季节里雌雄互撩的叫声罢了。
了解了这些基础知识,就能很容易把这首古诗翻译成我们的语言:“呱呱叫的水鸟呀,在河滩上飞来飞去哟,好身条的妹子呀,想得哥哥我好心焦!”如果你嫌弃我这种翻译过于直白粗俗,还可以变得更文雅一点:“鸟儿在歌唱,站在河滩上,美丽好姑娘,小伙好对象。”不过,不管是哪种翻译方式,只要我们把显得陌生而神秘的“雎鸠”替换成我们更熟悉的称谓——“水鸟”,2000多年前的古诗就立刻变得熟悉而亲切起来。
这就是我们今天“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学到了古人对动植物的称谓,才能更易于跟古人进行心灵对话。我们把“蒹葭苍苍”悄悄替换成“芦苇青青”,就更能看懂古人所写的深秋美景;我们把“采葑采菲”替换成“采摘萝卜”,也更容易读懂那位农妇心中的悲愤。
这种古今替换倒也不难,更坑人的是,一些《诗经》中的词,在我们今天,完全变成了另一种含义。比如前面文章中提到的“晨风”就是一种鸟的名字,我们看了三国时期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才能知道它到底长什么样子,并且对《晨风》这首古诗有了深入的理解。其中利用到的工具,除了古代文学达人们作的各种注释,居然还有现代动物学分类知识。从我国古代的文化历史典籍中,找到那些我们熟悉却不熟知的动植物,用科学方式讲述它们的生活习性,同时再看看古代人对它们的认识和理解有哪些脑洞,这种科学、文学和历史的有机结合就形成了独特的求知与文化魅力。
在我国古代,除了写《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的陆玑、写《博物志》的张华、写《植物名实图考》的吴其濬之外,还有更多热爱大自然,热爱动植物的文化名人。从他们的文字记载和实地探查中,找寻到好玩的动植物解读方式,促使我写成了这本书。
有段时间我写得特别痛苦,觉得自己的文字没有灵魂,幸好我的编辑木木一直给我鼓励,好友陈彬老师也给了我许多建议和想法,让我坚持写了下去,才最终完成。写完以后,我的朋友余高伟老师帮我做了精细的校对,找出了许多文字上的毛病。为了防止出现生物学知识中的错误,我专门请科学松鼠会的陶雨晴老师对其中涉及的专业知识进行了审阅,她帮我找出了许多低级错误。在此对这些帮助过我的人表示诚挚的感谢!